自由和包容造就了北漠十八州的繁华,而朝廷却想给它戴上镣铐。 楚竣皱眉道:“北漠十八州既已划归我大楚版图,自然应该接受我大楚的治理。” 我说:“那些商人便会离开了。” 会说话的鸟儿,浑身白毛的大狗,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也都会离开。 楚竣冷冷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入了我大楚境内,便是我大楚臣民,岂有不被管制的道理?” 我还想说什么,他却开口止住了我的话头:“好了,你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不怪你。退回去吧。” 这时,一道离我很近的雄浑声音响起了:“臣弟也恳请太子殿下三思。” 百官哗然了。 楚飒作为唯一掌有军权的皇子,按理说在朝廷上应该有极大的话语权。但他常年领兵在外,加上性格憨直沉闷,一向不在朝政上发表意见。 往年一开春他便回边关去了,少有参加朝会的时候。这是他第一回 在朝会上出声。 喁! 熹! 楚竣这下子不得不重视了。他表情凝重了起来,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楚飒恭敬地一行礼:“北漠十八州被誉为“西北明珠”,贸易畅通,极为繁华,吸引了全世界各地的行商,便是因为它极为自由,不对来往行商作过多的限制。” “若是按百官所说,对北漠十八州加以户籍、货品、宵禁等诸多限制,想必行商们便不会愿意在此贸易,转而另寻他处。北漠十八州的商业将会慢慢凋零,不复繁华。” 楚竣缓缓地说:“可若完全不加以管制,也不现实。” 楚飒说:“驻军是必要的。但驻军不是为了震慑行商,而是为了保护城内安宁,不受流寇盗匪侵袭。臣弟愿带兵驻守北漠十八州,为大楚守好这一片沃土。” 北漠十八州是楚飒打下来的,他自然有着发言权,楚竣必须考虑他的意见。 高毅在一边捋须沉思,我焦急地看了他一眼,希望他声援我和二哥。可他却装作没看见我的目光。 沉默了片刻,楚竣说:“此事关乎重大,下次再议吧。” 散朝后,我和楚飒一起出宫,我愧疚地说:“二哥,是我连累了你。” 他手握军权,在父皇病重的微妙时刻,本应保持绝对的中立。却因为我站了出来。 楚飒豪爽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不只是为了你。” 我好奇地看着他,他的神色却突然柔软了起来。 “我也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和天南地北的行商们一起喝过酒,听草原上的姑娘们唱歌。” 他笑了起来:“甚至还和北鄞的士兵喝酒猜拳,输了的倒立。在夜晚的大草原上,是没有刀剑干戈的,无论是多大的仇人,都能坐在一起喝酒唱歌。”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氛围,我不想让它改变。” 我说:“二哥,原来你也是个很温柔的人。” 他佯怒地瞪我:“谁说我不温柔的?!胆儿可肥了,那你把我送的东西还给我!” 我捂着荷包蹬蹬蹬地后退,咯咯直笑:“不还!” 荷包里是他送给我的西域香料,一股很奇妙的雪松香,很是提神醒脑,极适合我这种脑子时常不清醒的人。 说话间到了宫门口,王府的黑色马车停在繁茂的杨树下。 我脚步轻快地向马车奔去,头也不回地冲身后的人摆摆手:“二哥,回头见——” 掀帘而上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灼热的吻随即跟上,我短促地叫了一声,软倒在他胸前。 马车动了,吻却没停。 分开后我无神地盯着马车顶,艰难地喘息着。 季明尘轻笑道:“今日份的量。” 我恢复了些力气,抓住他腰间的穗子,说:“不对,是一个时辰的量。” “小色猫。” 我躺在他腿上,哼哼着摩挲他的指尖,有些脸红地问道:“怎么感觉,你像是接送孩子上学堂的家长啊。” 早晨天还未亮,他便送我到了宫门,等朝会结束,又接我回府。 我又道:“你是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他从旁边拿出个油纸包:“去给你买了好吃的。” 油纸包里是刚出炉的烧鸡,一拆开,焦香和油香扑面而来,我咽了咽口水,肚子立竿见影地开叫。 我眼巴巴地盯着他。 “小懒猫。”他轻笑着弹了弹我的脑门,又说,“起来,躺着吃东西不消化。” 我赖着不动:“没有力气了。” 他扶我起来让我靠在他怀里,撕下一条香喷喷的鸡腿,递到我嘴边。 我软没骨头似的靠着他,一口一口啃着鸡腿。他总是能准确地在我张开嘴时,把肉送到我嘴边。他的手和我的嘴配合得极好,简直比我自己的手还好用。 接下来的几天,北漠十八州的事情一直没有议出头绪。 楚飒和我坚持那天的意见,虽说有小部分官员附和,却终不成大势。 而以礼部尚书为首的朝廷大多数官员,仍然坚持对北漠十八州严加管制。 朝廷上吵了一波又一波,楚竣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我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焦躁。 我多次暗示高毅,他却像没看懂我的眼神一般,罕见地在这件事情上保持了沉默。 半个月过去依旧没有定论,而礼部尚书那一派渐成大势,压倒了我和楚飒这一边。 太子本可以直接敲定,可他却不得不顾及我和楚飒的面子。因为他面对的不是某位官员,而是两位封王建府的亲王。 对于楚飒他或许还能温言安抚,给出承诺,做一些交易,双方各退一步。 可对于我就行不通了,因为我是个一根筋的傻子。 终于,今日散朝后他派人请我去了东宫。 他说:“你一定要和我对着干?” 我垂下头:“我没有和你对着干,只是就事论事。” 楚竣的神情渐渐冰冷起来,他冷声说:“这是国家大事,你不懂,我不计较。只要你不再执着于这件事情,这段时间的事情我就当没有发生。” 他声音中的冷意刺痛了我,我难过地攥紧了袖子。 他不计较我和高毅的接近,不计较“四字定乾坤”引来的百官附和与民间流言,不计较射场上我大出风头,却终于开始计较我朝堂上的顶撞。 我不知他为何在北漠十八州的问题上,目光如此狭隘和短浅,却真真切切感到了难过。 他说:“趁休沐,好好想想吧。” 当晚,王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看着那张永远笑得如秋菊一般的褶皱老脸,没有说话。 高毅呵呵一笑:“殿下这是怪老臣了?” 我说:“没有。” 心里却猛然惊醒了——我与他不过是点头之交,他并没有义务帮我。我这些日子的怨气实在来得奇怪。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脸红,提壶为他斟了盏茶:“抱歉。” “殿下心性质朴纯真,情绪自然外露,何须抱歉?” 高毅说:“老臣此来,是为殿下解惑。” “殿下可知,太子这次为何态度如此强硬?即使明知不妥,也要急着插手北漠十八州的诸事?” 我先前就疑惑过,以太子的气度和胸襟,不应在此事上如此肤浅才对。 高毅目光如炬:“派军驻守,要不要拨军饷?设立各部衙、办事处,要不要户部拨经费?统一货币,要不要加紧制币?要把北漠十八州彻底汉化,那必然要派各职司的官员过去,那要不要拨路费、车马费?官员长期在那边安家,朝廷又要不要给安家费?” 我隐隐听懂了他的意思,震惊地看着他。 “太子不是不懂,只是这涉及的利益太大。殿下想想,就连京城新设一个小小的布匹司,都有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可见里面的油水有多足!小小的布匹司尚且如此,何况是在山高路远的北漠十八州,设立一整套完整的部衙?” 高毅捋须,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殿下,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 我震惊得结巴了:“可、可这些钱,你是说他会贪、贪污?他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高毅面色一凝,嘴角边勾起微嘲的笑意:“马上就五月了,五月一过就是六月,南边酷热难当,瘴气重,每年多有时疫。” “不赶紧弄点钱拨到南方各郡,买药材买食材,平息疫病,今年时疫严重起来,百姓可是会骚乱的。官府能捂住一张嘴,两张嘴,可千张嘴万张嘴呢?总有漏网之鱼。” “这么敏感的时刻,要是百姓起了民怨,朝廷听到了风声,太子还要不要登基?” 我脑子有些转不过弯了,疑惑地问:“可、可是既然每年都有时疫,朝廷为何不拨款?这又不是太子的错。” 高毅轻轻地叹气,摇头:“殿下真是天真。” “谁说朝廷没有拨款?” 我听懂了他的话,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朝廷每年都拨款,时疫却年年未见平息。殿下以为是为什么?” 我喃喃地说:“可他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今年与往年不一样。陛下卧病,太子监国。陛下的病能不能好,病好后会不会收回权力,这些谁也不知道。”高毅放慢了语调,很耐心地说给我听,“太子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以往酷暑时分,压一压百姓,封锁消息,等天转凉也就过去了,今年太子却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过去那么多年,朝廷拨出的平疫款都被他收入囊中,今年却得彻底吐出来,他拿不出,自然要另寻财路。” 我望着高毅凝重的面容,最开始的震惊平复下去,我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高毅深深地看向我:“南方时疫年年未平,江南销往西洋的丝绸年年增加,为何归于户部的税银却始终不见涨?我大楚向来待军优厚,为何士兵年年抱怨军饷不足?这些事情,殿下可有想过?” 我望着他,重复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殿下不愿。”高毅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亮了起来,“殿下在使团宴上说过,老臣的眼睛很亮,想做很多的事。殿下也有一双和老臣一样的眼睛。” 我说:“我只是个傻子。” 这些沉重的官场内幕,本不该说与我听。 高毅说:“殿下可以做到很多聪明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我又说:“为什么是我。” 那日在马车前我也这样问他,他只留给我一个沉默的背影,可是现在他回答了。 “因为殿下拥有其他皇子都不具备的力量,凤殿里的娘娘,边关的二皇子,身份尊贵的王妃,都是殿下的助力。退一万步说,即使是败,殿下也能性命无虞。” 我认真地看着他:“可你刚才说的那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他是我的大哥,他再怎么不堪,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依然是我的大哥。”
111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