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沃制住赵禹,当着诸位朝臣的面走下龙椅,双臂抱住嵇雪眠,将头埋在他颈窝闻了一闻,很认真地说了句:“老师你刚才喝过甜酒吗?好香。” 他紧紧贴着嵇雪眠,抱着不放手,执着的神情里,有着嵇雪眠看不懂的欲望和成熟。 嵇雪眠也没有让他放手,垂眸看着他的头发,轻轻把手放了上去,摸了一摸,“是吗?臣的错,熏着陛下了。” 宣沃鬼使神差地抬手,抽出嵇雪眠束发的簪子,一把扔在了地上,“没有,朕喜欢。” 乌发散落肩头,披到脊背上,清瘦颀长的身姿像是脆弱易折的竹子,发丝一缕一缕贴在他雪白的脸颊上,显得他这个人,美得像是个随时会消散的梦境。 他这副不规矩的形容,除了段栖迟,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当即发出一片呓语声,仔细听去,全都是惊诧首辅大人不仅身怀异禀,且貌美堪比一倾倾国的妖姬。 嵇雪眠甚至微微笑了笑,似乎在安抚着他:“陛下,让您失望了。” 宣沃指间还有他薄凉纤细的发丝,却不由得后退一步,愤怒、惊讶、期待,在他脸上轮番上演。 “老师,你的意思是心甘情愿下狱?不行!你说是谁画的?你说了,朕就不让你下大狱!朕要罚那个人,把他刺配蛮荒之地,如皇叔说的那样,做成人彘装进虫罐子里!” 肚兜上的人嵇雪眠看的分明,不是段栖迟画的,画的那个人却是和嵇雪眠一样。 哪怕是照着雪公子画的,九分神似也够了。 赵禹这盘棋下的真好,布局这么久,针对的却是他嵇雪眠一个人。 他让蜘蛛远赴南疆监视他,挑选雪公子服侍皇上,派遣小太监打探嵇雪眠口味,就为了今天。 赵禹和他有什么仇? 可是嵇雪眠没有证据,所有的人证都死了。 他不能栽赃在段栖迟头上,如果赵禹有一箭双雕的心思,那他恐怕是要输了。 嵇雪眠跪下磕了个头,“臣也不知道是谁画的,如果陛下感念臣辅佐您多年,就让臣自证清白。” “臣,不认罪。”他轻轻说,嗓音喑哑,像是碎成一地的瓷器渣子,刺进耳膜里,鲜血淋漓。 宣沃终于回过神来似的,“不成!老师你……你不要离开朕!朕……朕不让你走!” 宣懿上前拉住他,“皇弟,你醒醒,你面前这个人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罪名没有洗清之前,他不再是首辅,也不再是帝师了!” “夺他的权,你也敢?”甫一出口,语气平静的让段栖迟自己都吃惊。 段栖迟看着他们演了半天,觉得看够了。 沉重的寂静像是掐住了所有人脖子那样,让人窒息。 段栖迟起身,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听起来十分温和。 可他的眼睛红的像是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修罗,看着这满座的人,像是看一群敌军,下一秒就要屠杀殆尽。 宣懿震惊道:“您这样做,将无辜的太后置于何地?去请太后来!” 小厮脸色难看:“……睿王殿下,去请过了,太后说身子不适,原话说,九哥哥的事她管不了……” 有人义正言辞:“摄政王陛下,您莫不是要视祖宗律法于不顾?您这是大逆不道!” “律法?大逆不道?”段栖迟垂眸笑笑,“本王自打坐上摄政王之位那天起,就不怕再多背负几样骂名。” 宣懿怒喝:“您!” 段栖迟似笑非笑:“不服气吗?” 宣懿只好忍气吞声:“不敢。” 段栖迟负手,“从今夜起,嵇首辅就待在摄政王府,哪也不去,谁也不见。若是叫本王听到流言蜚语,从谁那传出来的,谁就提头来见。” 有人便肃声道:“摄政王的意思是,嵇首辅无罪?” “无罪。” 段栖迟眼前,嵇雪眠犹如陷入梦魇一样的绝境里,他垂着头,跪着的身影快要震碎。 这就是他一心维护的江山社稷,到头来反咬他一口,拿着大棒子打他,还不许他喊冤喊疼,非得把他扔在天下人眼前受尽辱骂,用这一件事反反复复不肯放过他。 到底是谁? 连个生日都不让他好好过? 硬是把他的伤口扒开,展示给所有人看个清楚,邀请大家一起笑。 段栖迟突然不敢去看嵇雪眠的脸,他怕自己杀意灭顶,叫今天晚上见到的所有人都挖了眼睛,不能活着出这个门。 众目睽睽之下,他将嵇雪眠拉起来,谁知道嵇雪眠像是一条脱水鱼一样挣扎,段栖迟差点按不住他。 直到嵇雪眠看见段栖迟那张脸,绷紧了表情的脸再也无法冷静,瞬间就要崩塌。 嵇雪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在这一刻看见段栖迟,他忽然觉得很安心。 段栖迟牵着他出了宴席,嵇雪眠浑浑噩噩的,一路上,在风里,他不可遏制地呜咽起来,声音细细微微,不知道他是在说话,还是在哭泣。 “皇上!” “皇上息怒啊!” “皇上……您何不趁现在把摄政王和嵇首辅都打入大牢!” “闭嘴!”宣沃疯了一样摔东西,“谁再敢在宫里、在朕面前提这件事,杀无赦!” 末了,秋风吹进来,宫廷里喜庆的灯笼摇摇欲坠,宣沃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第一次清楚的觉得,他的老师好像不再属于他了…… “没有抓住蜘蛛之前,嵇雪眠还是首辅,还是朕的老师,谁敢非议他,朕不会留情。” 他的老师,他只能护到这里了。 宣沃捂着眼睛蹲下来,终究是因为顾忌着皇位的牵制太多,不能再肆意多言些什么了。 出了宫门,才遥遥听见杯盏果盘碎了一地的声音,还有奴才大臣们跪在地上山呼万岁,请求皇帝不要生气的声音。 段栖迟一概不去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奴才们侍卫们撵出来追,被随时埋伏在暗处的林渊和兰慎挡住,缠斗在一起,带着不死不休的戾气。 段栖迟无暇关心其他,他只能感受到瑟瑟秋风里,他攥着的那双手的温度正在逐渐流失。 他不由得紧紧握住了嵇雪眠单薄修长的手掌:“司伶,司伶?” 那双手被他握紧了,半晌,嵇雪眠才轻轻地握了回来,小心翼翼的,像是被丢弃过又找回来的猫儿,渐渐地越来越紧,可怜巴巴的,好像怕再被丢弃一次那样。 他说:“带我走,不要被人看见……” 段栖迟直接剥了他的官服,翻过面来蒙住他的头脸,一把把人抱起来上了马,不多时就带他回了摄政王府。 他吩咐贵叔:“关紧了大门,不管谁来敲都不见。” 贵叔见这架势,手脚利落地叫人堵门。 果不其然,前脚段栖迟把人带回府,后脚就有大内侍卫追上来,但他们突不破十级戒备的摄政王府,苦战许久。 屋子里,灯火明灭。 火光沾染在嵇雪眠下巴上,脸颊上,眉眼上,暖黄的光线又柔又淡。 嵇雪眠坐在榻边,好像被人抽去了神经,直愣愣地看着段栖迟。 段栖迟半跪下来,神色也不禁动容,温言软语地哄着:“司伶?” “对不起。”嵇雪眠低头。 段栖迟轻声回:“嗯?” 嵇雪眠喃喃说道:“是我,我毁了这一切……生辰宴…你的礼物…对不起。” 嵇雪眠这样说着,一边摇头,青丝如墨甩了一身,眼角滚落了几颗眼泪,沾在扑闪浓密的睫毛上,虽然面无表情,可是他眸中的神采都要消散了,像是失去了光亮的星星,消失在地平线边缘。 段栖迟见不得他这模样,抱住他不让他乱动,低声安抚着:“好了,好了,没事的,你再哭,我就要疼死了。” 他的手被雪公子的剑刺伤了一片红,一道深刻的伤痕割破了他的皮肉,像是一条丑陋的蛇,永远都要提醒着他这一晚上的噩梦。 他的手臂忽略了疼,抓着段栖迟的衣袖,指节蜷曲,不肯松手,不知怎么的就止不住哭:“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我能忘……爹娘……那场火……都是因为蜘蛛……我对不起爹娘,只怕不能给他们报仇……” “不会的。”段栖迟就这么用尽勒断骨头的力气抱住他,感受着他的血液渐渐暖和起来,胸中有一种锐痛的悲伤要奔涌出来,“你要去哪,我都陪你。” 段栖迟侧头,霸道又不讲理地吻住他,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疯狂,慢慢的,他开始一圈一圈的顺着他的唇角,舔吻的声音在宁静的屋子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嵇雪眠被他占据了呼吸,不由得扶住他的肩膀,鲜血从他咬破的裂口涌出来,血/腥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 段栖迟贪婪地渴饮着他的沉默和恐惧,嵇雪眠却把他搂的更紧,似乎一点感觉不到疼,紧紧相贴,沉迷的心智不想清醒。 嵇雪眠唇上沾了一丝血迹,被段栖迟舔去,头抵着头,谁也没有说话。 “从头到尾都不是你的错,不要说对不起。”段栖迟扶着他躺下,给他盖上被子,擦去他脸上的眼泪,“现在闭眼睛,睡一觉,明天醒来,你害怕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发生。” 段栖迟听见兰慎和林渊来了,轻轻解开他缠绕的手,想出门去说几句话。 嵇雪眠却不肯,狭长漂亮的丹凤眼抬起来,洁白的眼珠里透出淡红的血色,声音嘶哑暗沉:“你要去哪?” 段栖迟攥了他的手,五根手指穿插/进他的手心,紧紧合拢着:“我马上回来。” “别走,你留下来,陪我……我怕再一睁开眼,连你也不见了……别走……”说着声音渐微,竟然睡了过去。 他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眼角还湿润润的,像是梦里也不得安宁。 段栖迟把他手臂上的伤口好好地包扎了,烛火摇曳,映的他的脸愈加白皙动人,段栖迟却没有别的心思,在他额角亲了亲,知道他听不见,便说与自己听:“就算你赶我,我也绝不放你走,再难我也认了。” 林渊和兰慎早就候在外头,两张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恐慌,看见段栖迟一个人从殿里走出来,两个人紧忙着围了过去,“王爷!” 林渊低声耳语:“王爷,末将看过那肚兜了,颜色极新,像是刚画的,肯定是在南疆那帮蜘蛛没死干净,紧赶慢赶画出来的东西,今天特意诬陷嵇首辅。” 段栖迟看着天边怒卷的乌云,又是一个雨夜,雷电隐隐约约露出些头角,在厚密的云层里透出刺破黑暗的光芒。 段栖迟揉了揉眉心,“去查谁和嵇府有仇。还有,”他如鬼魅低语,“刚才捡起肚兜的奴才,找到他,装进大罐子里,之后自会有人陪他做伴。” ----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 感谢——
第52章 摄政王府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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