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俞安有些惊诧,这不是严彭的声音么? 来者确是严彭,他按住那学徒的肩膀:“后面照顾你师父歇着去,别添乱。” 那学徒不甘地瞪了门口众人一眼,一甩手便跑到后面去了。 严彭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是他妹妹严昕。 “今日好热闹啊,”严昕将狼藉一片的大堂简单收拾了一下,慢条斯理的模样和严彭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怎么,几位,甚病要到我这里瞧呢?只是瞧病,不是如此做法罢。” 严昕作为药房的老板娘,在莫行义活着的时候,被丈夫宠着,不经手琐碎事。然而莫行义埋骨边疆后,她不得不出面来经营药房,所以很容易给外人留一个不谙世事的印象。 大错特错。 药商见是女子,语气也放缓了些:“莫家药房的名头可是十里八乡出名的,此次卖出去的假药,药性不够,根本治不好病!这可如何说?” “哦?谁的病没好?”严昕反问,“抬过来我亲自瞧瞧。不能走的,我亲自去。” 药商一噎,好在反应也快:“那么多人呢,如何瞧得过来……” 严昕失笑:“没有这个道理,医者何愁瞧不过来呢?只看病者医治与否。” 这话别有深意,药商脸色一变,意识到自己被带跑了。 “若是我没认错,那位是莫家四郎的内弟罢?不是在读书么?如何跑这来了?”严彭看着躲在人群后面的那个人,“都是一家人,如何不进来,混在外人堆里做甚?” 骤然被点名的那位在方俞安不远处,他瞟了一眼那干巴巴的少年,又抬头去看严彭。 可能是人太多,严彭看见了方俞安也没多大反应。只是方俞安在这自作多情,认为他瞬间的目光温柔了些许。 “我们家早就,早就不要她了!”那少年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莫行义当面顶撞阿爷,还查,还败坏家风……这药房和莫家没关系了!” “家风?”严昕转过头一笑,“四弟弟,你现在能认全家训里的字么?” 几个认识他的人低低地嗤笑起来。 方俞安弯了弯眼角,跟着添油加醋:“这位小兄弟年岁几何啊,不会连字都不认得的,最多写错识错一二罢了。” 原本刻意压制的笑声顿时立竿见影地放肆起来。 “这都是你们自己家的事,和我们这些外人毫无干系。”药商生硬地转移话题,“我只问一事,你们家里那些药性不够的药,到底何处来的?” 严昕一掀眼皮,迎上他的目光:“与你何干?再者,你用过药么?为何就说药性不够?” 药商一愣,无法只好图穷匕见:“我们这些押送药材的都是固定的人,忽然多出来的自然会引起怀疑。何况他们还是卖到你这里来了,我们更要追查!” “你高就啊?” “……什么?” “这位兄台,你在朝堂就职何处?” “甚朝堂就职,我……” “那好了,”严昕一笑,“追查药材来历,押送之人,以及往后种种,大概是朝堂之事。我不晓得,您在这掺和甚呢?” 门口的一堆人有些意外,本来看着严昕一个女子,没太放在心上,谁晓得她竟然如此难缠! “强词夺理!”药商上前一步,然而严昕依然站在原地,“那些倒卖之人来路不正,药材药性不够,你们昧着良心收下牟利,还敢妄称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吗!” 周围围了不少百姓,在药房看病的更不在少数,闻言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如此争论也不会有结果,那便让官府来查罢如何?”严彭忽然插话,“阿昕,天晚了,你先回去罢,我处理。” 人群渐渐散去,药商与严彭约好了明日便去官府,这才骂骂咧咧地离开。严彭张罗着把药房关门,总算是喘了口气。 “看你口干舌燥地说了许多,也不晓得他们能听见去多少。”方俞安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你打算如何做?” “清者自清,”严彭似乎胸有成竹,“子虚乌有之事总归是假的。” 可能是被折磨出了后遗症,方俞安总觉得他这么一说,就是肚子里又憋了不少坏水,于是他走了两步与他并肩走着:“怎么,你要好好整一整那些不长眼的了?” 严彭没忍住,轻笑一声:“我在你眼里怎么如此坏呢?” “所以你真的有法子?” 严彭只是一点头,便没再说什么。 “好罢,你心眼比谁都多,我问不出来。”方俞安住下脚步,“歇着罢,我回……回去。” 严彭也停下:“我以为你要和我去呢,大晚上的你回哪啊?” 方俞安刚才是顺嘴想说“回府里”的,结果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京里,只好悻悻地住了嘴。 此时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看着严彭:“你是说,让我到你妹妹家里?” “你在宛县人生地不熟的,还想去哪?”严彭装模作样地训了他一句,“怎么平日没见你如此薄脸皮呢?” “真是越来越不见外了!”方俞安虽然很想板着脸,但还是失败了,像个见了主人的哈巴狗,若是有条尾巴早就摇起风了,“我是不是太没威严,所以你们一个个都不怕我!” 严彭很愉快地点点头,随即又补救一句:“不过在外人面前,殿下还是说得过去的。” “你都不是外人了,就别总殿下殿下的叫了,叫大名就得了。” 严彭笑了两声,方俞安被他弄得有些发毛:“你笑甚?我的大名又不是狗蛋,有那么好笑吗?” “非也,”严彭搓搓手,“只是就算以后我流放三千里,在苦寒之地也能说一句,自己是和皇子勾肩搭背的人了。” 方俞安:“……” 他有时候真想把严彭脑子撬开,看看里面到底都是些甚。 天已经晚了,不过时辰还早,所以严昕又摆上了几样小点心,还煮了茶水。 在方俞安看来,严家兄妹长得像,骨子里一些东西也像。到底是甚他现在说不好,只是隐隐的直觉而已…… “北原的事,是我疏忽大意。”严彭道,“阿婷吓着没有?” 严昕摇摇头:“她没事的,何况……我们将来的日子不会好过,她早晚要独当一面。” “我要和你商量的也是此事。”严彭道,“待手头的事办完,你随我去京里,或者和乌晟到湖州,如何?” 严昕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此事无论如何处理,都会在宛县百姓的心上系一个疙瘩。”方俞安缓缓开口,“往后的生意恐怕大不如前,大家的眼神也不一样了。玉声也是想及此,才想着带你回京的。” 其实只是严彭要好好在此事上做文章罢了,让幕后的人消停两天。把严昕接走,只是为了把烂摊子直接扔给莫家,任其自生自灭而已。 他看了方俞安一眼,对方不甚明显一笑,并未多解释甚。 然而严昕没空注意他俩的眉来眼去,闻言忧心忡忡起来:“原来如此……可是,哥,京里那么危险,你尚且自顾不暇。” “那便随乌晟回湖州罢,那里安生。”严彭晓得她这是想走,“再者,谁告诉你我在京里自顾不暇了?” “可是乌晟不还要在京里么?” 严彭摇摇头,方俞安在旁边,他不方便说得太明显:“湖州事多,他不能总在京里。” 严昕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十分担心。 总算是劝住了严昕,严彭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听她问:“哥,这位是……” “看我,都忘了自报家门。”方俞安歉身一笑,“我是玉声在京里的同僚俞安,多亏玉声照顾,否则现在指不定被贬到哪个荒山野岭了呢。” 严彭的嘴角抽了抽,皇子连姓都改了,他还能说甚。 严昕打量了一下她哥微妙的表情,明白过来这不是什么凡人。但既然把人带到这来,那就是好人,所以她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回内间哄莫婷去了。 “殿下,您……” “你怎么还如此客气?我都是你同僚了!” “……俞安啊,你也太能豁出去了……” 方俞安很高兴似的一昂头:“还好罢,我不过我觉得很值。” 严彭拿他没办法,只好摆摆手,表示我管不了你。 第二天天还没亮,严彭便跑去官府处理药房的事情了。于是当方俞安睡了个自然醒时,心里便咯噔一声。 他一时间脑子里闪过无数想法,然而简陋的屋梁却把他拉回了现实——这里没人催他。 他走出门,院子里的浮雪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笤帚还戳在一边,灶房已经开始冒炊烟,看着就有股香味。 严昕难得不用去药房,特意早起做了个早饭,可严彭起得比她还早,早就没人影了,只好抓来他的“同僚”来尝一尝。 方俞安不挑食,莫婷也早就习惯她娘亲糟糕的手艺,所以一顿早饭竟然其乐融融的。 “京里波谲云诡,还是不去的为好。”方俞安柔声道,“沉浮几年,我算瞧出来了,那里可不适合享乐。你听玉声的,去湖州罢。” 严昕依然有些犹豫:“我若是回湖州,他一定叫乌晟跟着,可他在京里……” “这个你放心,”方俞安道,“我没事,他就一定没事。” 严昕感恩似的笑笑:“哥能交到你这样交心的朋友,也是他的福分罢。” “是我的福分才是。”方俞安真心实意道,“若是没有玉声……” 没有严玉声的话……方俞安苦笑一下,他这会大概还在生死边缘徘徊,哪里会如此目的坚定地向前走。 严昕只觉得面前的年轻人心里似乎压抑着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又生生被他压制回去了。看这样子,他早已习惯如此。 也是个可怜孩子,想必家教过于严格了。 可是,家教严格的,真的能和自己那大混账哥哥如此交心吗?不会是他哥又开始糊弄人了罢! 官府中正一身正气的严彭忽然打了个有点破坏威严的喷嚏。 “这孩子几岁了?” “快四岁了。” “可识字么?” 严昕微微点头,又轻叹一声:“识得一二,只是不多……私塾不肯收她,因为她是女孩……” 这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好一点的人家兴许能单独请个先生来教,可这样的平常人家,一日三餐都是问题,哪里有闲钱管这些事。 就连钟雨眠肚子里为数不多的墨水,还是她父亲教的,哪个先生也不愿意教女子,更不愿意走那茫茫的西北荒沙。 “去湖州,想来就有人给这孩子教书了罢?” “是啊,在湖州还可自在些。” “听玉声说,你们是京郊吴县人。为何到了湖州反而自在?” 严昕一愣,反应倒也快:“乌晟在那边有根基,有个熟人,总比他乡异客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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