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俞安应了一声,像是被吵醒了。 于是严彭同手同脚地拎起水桶,小心翼翼地又添了些水,还欲盖弥彰地非礼勿视。 方俞安疲惫地掀了掀眼皮,有些想笑,又不是大姑娘在这泡着,有甚可避讳的! 于是这位王爷也不困了,心眼里的黑水汩汩地冒了出来。他一把握住严彭的手腕,热水哗啦一下洒了不少,他也没管:“你帮我洗洗头罢?” 严彭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直到他的手指抚过方俞安的发丝才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他该办的事。 “殿下高风亮节,恐怕平日里这等小事都是自己办的罢?” 方俞安的头发又软又服帖,浸了水后有几缕黏在脖颈和肩膀上,勾勒出一个有些瘦削的影子。 听人常说青丝通情丝,真假不晓得,反正严彭是莫名觉得,自己这话出口后,对方好像放松下来些。 “先前在宫里,是郑姐姐帮我。后来我出去了两年,白家那个孩子照顾人熨帖,有时还会帮我束发……”方俞安似乎是叹了口气,“可惜了,他年纪那样小……若是活着,便与你同岁。” 严彭没说话,只是轻柔地顺着他的头发。 “说起他,我倒还真想起些事。”方俞安忽然转过身,严彭一吓,手里只剩下了一小把头发。 “你看,”方俞安指着自己锁骨下面,“这有一道疤,可能看不清了……你脸红甚?” “……热的。” “这是当时白家的仇家留的,本来想把那北原回来的幼子一刀切了,结果阴差阳错,我替他挡了一刀。”方俞安轻笑一声,“你都不晓得,当时他拿着匕首就要追出去,若不是白阁老拦着,恐怕他还要走得再早些。”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那道骇人的伤疤,从锁骨一直开到胸口,剩下的隐没在了水里。单是这样看着就晓得有多严重,绝对是危及性命的。 严彭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搭在那道疤上。疤痕已经很浅了,可依然喑哑地诉说着当年的旧事。 “出了那么多血,还疼不疼?”严彭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方俞安愣了一下:“……早愈合了。你如何晓得出了那么多血。” “伤痕如此之深,哪里是甚轻伤。” 方俞安一抬眼,水汽氤氲之间,他那双眼睛里像是藏了一整个的云梦大泽,温绵而朦胧。即使被困死在里面,恐怕到死也是陷在温柔乡里,一点也不想出来,心甘情愿的。 “关心我呢?” 单就这四个字,一下噎回去了严彭的伶俐。 方俞安平日里不说笑的时候多,好歹是个王爷,在外人面前架子得拿足了。这臭毛病如影随形,平日几个人凑在府里也难得他一张笑脸。 大多数时候,他总是皮笑肉不笑地在那戳着,眼神都是阴冷的。 别看吉祥现在没大没小的,刚开始时也怕得要死。 更不用说甚像严彭似的春风化雨,或者调戏大姑娘小媳妇了。 “听旁人议论,我是个不可亲近的孤僻之人,连小长安都是被我硬拉着进来的。怎么单你上赶着凑呢?” 严彭干笑一声,本能地想往后撤。可这混账不轻不重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从他这个高度看,那双到处惹是生非的眼睛竟然有一丝天真无邪地求知意味。 “那是外人目光短浅,我看着,殿下您挺自来熟的。” 方俞安轻笑一声,不知道是不是严彭的错觉,他刚才还兴冲冲的劲散了:“严大人好会安慰人,若非我还没被你的色相迷透,这会都该投怀送抱了。” 严彭眼角乱跳,平日看着挺好一个人,哪里学来的这些不三不四的话调戏人! 长夜漫漫,方俞安调戏够了,终于恢复了常态,歪在床上,忽然道:“你回去之后要做侍讲了。” 严彭应了一声,把烛台放在一边:“齐大帅与我讲了……殿下还用亮么?” “时辰还早,让它亮去罢。”方俞安舒服地抻了个懒腰,“往后可没有好走了路了!” 严彭收拾好了一应物事,这才有些拘谨地躺下,没接他的话。 “说起侍讲,我倒恍惚想起了一件事。”方俞安也不在乎严彭听不听,自顾自地唠叨,“先前在白家住的时候,花盏,哦,就是那位一直保护我的禁军。他一直忽悠我,这里面都是些有学问的大人物,要给我找个老师。” “那时候我大字不识一箩筐,被那小孩哄得晕头转向。那小破孩教我写他的名字,非说这两个字就是我爹。”方俞安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当时也傻,稀里糊涂就叫了,结果他被他阿爷狠狠打了一顿,说他嫌白家命长了。” 那胆大包天的孩子,被丢到祠堂跪了两天,一口饭也没得吃。方俞安那小身板,能活着已是不易,根本翻不过去墙,只好把珍藏的吃食一股脑地扔过去。 “后来我才晓得,有一包花糕挂树上了。他爬上去拿,结果摔下来,腿险些废了。”方俞安举起手,比划了一下,“腿上留了这么长一道疤,当时可吓人了!” 严彭可能对他这充满幼稚的童年回忆不甚感兴趣,闭着眼睛,不晓得睡着了没。 然而方俞安出其不意,倏地一下伸手,直奔严彭的腿。 严彭是愣了一下才按住那金贵的爪子。 “殿下,”严彭的声音在方俞安听来像是挂了层霜,“天晚了。”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了,悻悻地收回手。 蜡烛一点点燃尽了,没过一会严彭就听见身边的人气息平稳下来,还有轻微的鼾声。 方俞安太敏感了。严彭轻叹一声,而且又太跳脱,他能预感到早晚有一天会瞒不住他。 可是……一想起他近来有些反常的表现,严彭就不忍心去苛责些什么,至少没打算用尽一切办法去瞒着他。 严彭不清楚自己哪里来的软骨头,怎么平日里不见有这菩萨心肠。 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对这独特的王爷另眼相待。 确实,方俞安聪明,也不像看上去那么无趣,还能引他当个知己。只是……严彭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等他终于要在胡思乱想中睡去时,旁边的人却猛一翻身,抓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住他。 这是又陷在甚梦里了。严彭拍拍他的胳膊,然而他睡得很死,无法,严彭破罐子破摔,干脆就着这个有点别扭的姿势,强行闭眼睡了。 没想到这一宿还睡得不错。 过了几天,两人与齐汝钧道别,便踏上了回京的路。 这次可一点都不着急了,毕竟还有一些军队,哪来的得回哪去。一时间又是调度又是核查,两个人除了吃饭时能见一面,几乎连话都说不上一句。 等终于歇下来,严彭才发现,马上到宛县了。 “之前你不是一直要探亲么,这次正好路过,队伍也得休整分流,能多住些时日。”方俞安站在严彭马前,仰起头道,“北原的事我清楚,这次你得好好陪陪令妹。” 严彭像是有些呆滞,勉强辨认出他说了甚。 “你是不是累着了?”方俞安问,“看你怎么没精神呢?侍讲,你这样可不行啊!” 严彭愣是被这一声侍讲叫地心一抽,顿时清醒过来。 方俞安很随意地牵着马,丝毫不在意周边打量的目光:“回京之后,你不来也得来,算是彻底把你架上贼船了。” 严彭撇撇嘴,果然是他故意的! “这可不是我干的!”方俞安像是清楚他心里在想甚,“回去之后你问小长安,肯定是他鼓捣出来的!我无辜啊,我可一直在北原了!” “你们二位志同道合。”严彭把后四个字咬得很重,“问谁不是一样。” 方俞安弯了弯眼角,像是听了甚夸奖似的。 这是个冬日里难得的晴天,温和的阳光并不炽热,好在有些温暖。严彭也不管旁人如何看了,就这么破罐子破摔地坐在马上:“殿下可比四殿下认真多了,没听过皇子给臣子牵马的。” “礼贤下士嘛,”方俞安随口道,“不对……你哪里算下士,都已经变为我的人了!那更得礼贤了!” 严彭失笑,不再言语,目光落在了更远的宛县。 很多年之后,会有人记得宛县城门前,他片刻的心悸么? ---- 昨天肝了一晚上纸嫁衣4,才想起来昨天,前天,大前天,都贪于玩乐,忘记更新_(:з」∠)_ 但是4真的不错,主要把3的遗憾圆上了(虽然没完全圆) 好了,要做回勤快的码字机了,但日更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第33章 在宛县附近,上一次看到如此多的兵马,还是延元时的事。县令提早两天晓得了消息,现在腿肚子还在打转,生怕这些爷一个不高兴,他就得挂印封金走人。 然而来的人出乎意料地好应付,甚至还有意无意地帮他挡了一下那些将军爷的刁难。 县令恨不能给这两位磕仨。 “这些天多注意些,万一那些行伍间的人闹事,你消出面的。”方俞安嘱咐道,“好了,天色晚了,歇着去罢。” 县令感恩戴德地跑了,估计从来没见过这么省心的皇子。 不过,方俞安不和他废话也是另有原因的。 这时候日头有些下沉了,街上的人也纷纷往家里赶,独他一个闲庭信步,显得格外出挑。 莫家的药房到这个时候依然有很多人,不过看上去好像都是些药商。方俞安在京里长大,所以并不清楚,此时此处,还有这么多人围着,一定是出事了。 他本来想绕开这人群簇拥的地方,到后面的小宅子看看,结果路却被人堵了个水泄不通。他一时过不去,只好揣着手看热闹。 “我们家药房在这的年月比你岁数都大,你凭什么说我们的药有假!”一个学徒模样的人被药房里几个人拽着,然而依然扯着脖子试图冲出来理论,“你凭什么!” 门外药商模样的人冷笑一声:“你们的药材从哪里来的,心里没数吗?还要我把这掉脑袋的事说出来吗!” 学徒一下挣开同伴的手:“我们堂堂正正给大家看病,甚时候做过掉脑袋的事!” 原来是吵起来了。方俞安轻叹一声,严彭的嘴太严,他现在还没能晓得他妹妹家里到底出了甚事,可谁知道竟然在这撞见了。 看着架势,是仇家找上门来了?这念头一起,方俞安便一愣,为甚不想想是丑事败露呢? 然而他立刻否决……以严彭的为人,家教也次不到哪里去。 若是常安在这,一定会嗤笑他这是盲目的信任。 门口的两人愈演愈烈,然而药商一边人多势众,帮腔的不少,那小学徒很快败下阵来,眼眶通红。 “子义,”混乱之中,终于有人从药房里走了出来,“别胡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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