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过去之事不可挽回,殿下不必如此。”高瑞轻叹一声,起身走到方晏清身后,“既然方俞安已经一头扎进了北原,那我们不如,就此遂了他的愿。” 见方晏清不言声,高瑞继续道:“现下连方俞安与朝廷的联系也一并断了,我们实在被动。” “首辅大人,”方晏清沉声问,“我们到底被动在何处?” 一句话给高瑞问哑了。 “方俞安想去北原,那任他去好了。我就不信,他一个连燕云都没到过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功劳!”方晏清咬牙切齿道,“过不了几天,他就会因为挡不住胡人而被责罚!” 如果是两年之前,那高瑞根本不可能这么担心,毕竟无论是北原还是京里的真相,早就被淹没在尘埃之下了。 可现在不一样,近两年有人在刻意将当年的旧事挑出来。 他目下不太确定对方到底是谁,更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但无非是翻案或是复仇一类,可无论哪一个都够他担惊受怕了。 他就像个悬在半空的人,一个不留神,一场美梦就摔碎了。 “我真是不晓得,首辅大人在害怕甚!”方晏清把自己装得谦和有礼,慢慢地也确实改掉了一些自己急躁的性子,此时已经算是口不择言。 所以高瑞就非常清楚,平日里他不会这么首辅大人地叫,这是把人家弄不满了。 可他又不敢将全部真相托盘而出。 万般无奈,方晏清很是不满地离开了高瑞这里。 刚把他送走,高瑞立刻拉下脸来,转身快步走回宅子。他没让任何人跟着,独自拐进了后院。 赵天明已经等很长时间了。 然而一向淡定的赵天明,此时看起来也有些担忧,眉头紧皱着:“四殿下如何说?” “他已经开始不满了,”高瑞关上屋门,“当年做得那么干净,怎么会……” 赵天明冷笑一声:“高阁老,您不会以为,白治珩真的只有白家那一点势力罢?若是你不想让旁人晓得,你自己最好甚都不做!” 高瑞瞪他一眼:“指挥使的手难道干净?我奉劝你一句,我做了水鬼,你也得下水!” “阁老何必如此狠绝呢,”赵天明笑道,“我们二人,远远没走到那个地步。” “现在严彭和方俞安全在北原,你晓得他们不会做出甚来?!” “我们刚刚给陛下提过醒,方俞安不是傻小子,他不会太出格。至于另一位……”赵天明勾了勾嘴角,“那就看他们能做到何种地步了。” 高瑞没料到他竟然比自己还要胆大包天,顿时觉得胸口一闷眼前一黑,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他慢慢地舒缓气息,总算是开口道:“方俞安再如何他也是陛下的儿子,你……” “好在陛下对他,也没上多少心思。” “最晚就是丑时,否则天亮一点就会被瞭望台发现。”齐汝钧难得正色对严彭交待着,“放心,无论你能不能活着回来,北寒关一处,我势在必得。” 他们没有点火,甚至今晚还是个阴天,可齐汝钧莫名觉得严彭笑了。 “多谢大帅……不杀之恩。”严彭轻声道,“若是没有大帅成全,我恐怕还捞不到这个机会,到胡人那里去呢。” 齐汝钧:“……你又犯忌讳了。” 地道已经很多年没被打开过了,里面一股潮湿的霉味。严彭甩亮了火折子,火焰在下面微微抖动,并没有熄灭,看起来是通风的。 “还有这个,”齐汝钧在他猫腰下去之前,把匕首塞给他,“这是那年我姑托人去庙里给他祈回来的,保平安用的,他既然给你了,你就带着。”
第29章 密闭又黑暗的环境下,人是觉不到时间流动的,连感觉都变得迟钝起来。 好在这条路以前应该有很多人走,隔一里左右就有记号,让人不至于彻底沉沦在里面。 火折子燃烧时很呛,还有点迷眼睛,可能是往里面掺了香料的缘故,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松香。和北原的松柏一样,冷冽而静谧。 严彭就这么慢慢地走着,似乎一点也不害怕与齐汝钧约定的时间过去。 忽然,严彭在一个记号旁边,看见了一摊干涸的血迹。可能是一个重伤的人想经由这里逃回科尔泽,在此稍作休息。 也可能尸骨被之前的白家军收走安葬了。 这条路严彭很清楚,上去便是北寒关脚下,要把头仰起来,才能看见那瞭望台。俗话说灯下黑,这一条保命的路就是如此。 不知道是不是地道太长,严彭开始走神。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方俞安之前给他点过的一种香。 就是今年刚从湖州回来的夏天,闷热无聊,又实在不想对着那一堆账册,方俞安忽然掏出了落了二寸灰的香炉,又不晓得从哪里找出了香。 他说这个叫“故人思”,是由胡人那里的香料做的,所以带着北原的冷冽。据说点过的人都说恍若置身寒冬,盛夏里也能打个哆嗦。 方俞安一边把那价值不菲的香一股脑全倒出来时,顿时被严彭训了一顿败家。 然而方俞安一边把东西推给他一边说,这是皇上随手给他的,别人用剩下的,左右得是不值钱的才能落到他这。 他说的没错,好好的故人思,不晓得里面掺了多少杂料,反正冷冽倒是有了,只是气味实在古怪。 他那时不晓得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想让乌晟想办法弄回来点正宗的故人思,让方俞安好好闻一闻。 不为别的,本该他随手可得的东西,偏偏是被别人施舍一样。 不过只是一念,他们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 现在想想,那时大抵是在为那小王爷鸣不平了。 “前面是科尔泽,这是离北寒关最近的一个县之一了。”乌晟张望了一下,“不过没有胡人的军旗,看着……好像是咱们大周的军队。” 不是胡人,那只能是齐汝钧,毕竟这极寒之地一天比一天冷,大抵没人会这么闲来此。 借着夜色的掩护,乌晟十分利索地攀上了城墙。 县里有零星的火把,应该是守夜之人。乌晟悄无声息地落地,然而一转身,便对上了密密麻麻的长枪弓箭。 “阁下好功夫,可惜你们那么大一堆队伍,真当我是死的?”翁洪抽出刀,“说说罢,阁下夜探科尔泽,做甚来了?” 乌晟顿了一下:“翁将军?” 翁洪一笑:“想不到,蛮子对我们竟然也了如指掌,连我是谁都晓得了。” 乌晟松了口气:“当然晓得了,五殿下特意来找您和齐大帅的。给……别别别,你们接着,我不往前走了。” 方俞安不晓得齐汝钧在这,索性把圣旨给乌晟,让他进县里见机行事。翁洪借着一点微弱的火光,确认了四五次,这才反应过来手里拿的是什么。 “诶哟!”翁洪喜上眉梢,眼睛都笑没了,“大帅——大帅哟!援兵诶晓得不!你要的援兵来了还是你表弟领兵个乖乖!瓜娃子真会挑时候,老子正要打北寒关呢哈哈哈哈哈!” 翁洪连乌晟都不管了,张牙舞爪地下了城墙,连乡音都冒了出来。 “委屈小表弟了,我们马上就要开始打北寒关,没给你接风。”齐汝钧步履匆匆,几乎要跑起来,“走!上点将台!” 方俞安一愣:“还有这东西?” 齐汝钧坏笑:“有没有不重要,咱要开打了,得提振士气啊!” 方俞安一点头,然而环顾四周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玉声呢?” 齐汝钧脚步一顿,嘴角渐渐落下来:“他……他那个……已经去北寒关了。” 这个说法不对,严彭才摸到出口在哪,算不得到了北寒关。 今天的夜空连个星星都没有,阴暗得很。出口上面可能覆着一层厚雪,严彭已经嗅到了冷冽的气息。 然而这股冷像是从人的骨头缝里钻出来的一般,没一会严彭的知觉便被冻麻了,只有干冷的气息缭绕在周身。 然而片刻后,他冻麻了的嗅觉,忽然捕捉到一丝樟脑的香气。 什么情况?严彭抽了抽鼻子,那股香气更加浓郁了,这说明这上面不再是北寒关的城墙外了。 有人改了地道! 严彭拔出匕首,手向上探了探,上面好像压了个箱子,不过不是很重。而且他用肩膀顶起来一条缝的时候,一股温暖的气流扑面而来。 这是到谁的屋里了。严彭有些无奈,他刚才是看见火光了的,说明现在还有人。 胡人大概是没有报时的习惯,严彭大概回想了一下,此时还不到子时,还来得及。 然而屋里的炭火噼啪地烧着,也不见要灭的意思,而且还有人在往里面加。 这可是你们不睡的,严彭找了一处垫脚,慢慢用匕首插进了箱子的接口处,卸下了底板,几件衣服掉了下来。 他轻手轻脚地爬上去,噼啪地声音愈发明显,可就是没有人说话。 睡不着么,严彭把匕首拿在手里,那只好助你长眠了。 似乎是听到了严彭的心声,屋里的人走了两步,脚步声离他远了些:“这位,出来见一面罢。” 还是被发现了,严彭有些无奈,只好一下打开木箱,迈了出来。 对方显然是见过他的,十分惊讶:“竟然是你来了,哈哈哈……真是,你们汉人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踏破铁鞋无觅处?” 严彭并不是一个容易忘事的人,所以他笃定自己并没有对这个人做过些甚。 “去年上元灯会,大人可还在小贩的棍棒下救过我呢,如此快就忘了?” 严彭猛然想起,那时他与师兄在灯会上,见一个小贩毫无理由地棒打胡人,他一时不平伸手阻拦了一下。 “是你!”严彭很惊讶,“呵,原来你是回北原来了。如何,还是家乡风俗好罢?” 孟铎点点头:“还是这里适合我,你们的京城太过嘈杂。哈哈……你也不必去摸那匕首了,你一个文人,能让我如何呢?” 然而他的话适得其反,严彭不退反进,气势汹汹地扬起了匕首。孟铎抬起胳膊一挡,然而只是片刻,严彭早就跑了。 虚晃一枪,果然还是汉人狡猾!孟铎并没有去追,若是真的叫他一个文人在北寒关里成事,那他们的事就都白做了。 孟铎拿起一边的弯刀,一下跳进地道,他本来想将火点起来,直接炸开道口,好方便队伍进去。结果忽然一股刺鼻的硫磺味钻了进来,他一吓,连滚带爬地上了去。 然而最后孟铎只听得一声闷响,没过一会,地道塌了。 看来这是不给自己留后路了?孟铎轻叹一声,心道这是他们要打北寒关了。 严彭跑出来之后一刻不敢停,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如果……可以长眠于此,倒也算是为国捐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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