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方俞安总算明了,这个把柄落在严彭手里,他们便是稳操胜券了。 岭南有银矿,在湖州府偏南的位置。中原向来少产银,几个银矿被朝廷死死握在手里,绝无外露。只有岭南的这片银矿,朝廷心有余而力不足。 因为这块银矿,最开始被发现时,并没有及时上报给朝廷,而是被私自按下了。 后来待到朝廷想要收回时,因为这里太偏了,天高皇帝远,自然就成了各大商户和采矿人与朝廷对谈的筹码。 后来两方在景平年间达成一致,此处矿产为朝廷所有,开采者需得缴一笔税,否则是不能碰的。 但其实这笔税并未落到实处,开采者只是明面上相安无事地撤出了这里,其实暗地里的勾当一样不少。 本来按照惯例,无论多远,朝廷都会派兵把守。可延元一代的老人不剩甚了,景平一朝又几乎耗尽了大周仅剩不多的余钱,哪还能像太祖皇帝似的把手伸那么远。 可朝廷又不是瞎了,银矿那么大一块银矿放在那,哪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只是方效承一想到打仗花钱,还要劳心劳力,就顿时觉得手里的话本志怪和蔼可亲起来,所以才一直放任。 可沅县那么多人,说端就端了,如此大的手笔,难免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是朝廷要准备出手的讯息。 “我再问问先生,”严彭放下茶盏,“官府用往年市面上的平价,购进您的粮食,以利沅县百姓。这笔买卖,您做还是不做?” 商户心思急转,最终好汉不吃眼前亏,叫人拿来了账册。 双方只要不掐起来,一边是温文尔雅的朝廷命官,一边是慈眉善目的商户,看起来还真是官民和谐的典范。 严彭落笔,方俞安这边将银票递给商户,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他的手,食指上似乎有拉弓射箭留下的茧子和痕迹。 “可别怪我没提醒过大人,”商户幽幽地来了一句,“这银矿不止是草民盯着,真正的大头,可是湖州的镇山虎。” 岭南帮么?那可太错怪乌晟他们了。虽然岭南帮偶尔生意范围广泛了些,但盗挖银矿他们暂时做不出来。自己之前的主子就折在这上面,谁还敢重蹈覆辙! 严彭没当回事,只是收了账册便离开要去粮库提粮。 两个人走出商户家大门没几步,方俞安刚要和严彭说易容的事,前后便忽然围上了一群带着刀的人。 方俞安的身份有时非常好用,比如对付赵殊,他就一定会投鼠忌器。但是对这些人来说不一样,他们杀了人,到时候往上写文书也是灾民暴乱,根本涉及不到他们。 在这种偏远之地,让一个人永远消失,再容易不过了。 方俞安想把严彭往身后揽,然而恰巧严彭也是一样的想法,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人指尖相交,都迷茫地看着对方。 “咳……”严彭收回手,“几位,没必要上来就打打杀杀的,有失身份,不如我们……小心!” 这些人绝对利索,不等严彭说完,一支弩箭已经应声而至。 严彭拔下插在墙上的弩箭,当了个称手短剑,又试图和家仆交流:“你们主人家的秘密我可晓得个大概,他无非是夜长梦多。到时候死了我们不打紧,朝廷追查下来,你们难道不是最冤的么?” 然而不知是他们有备而来,还是过于自信,严彭话音未落,几个家仆便一拥而上! 空间狭小,好在双方都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一时竟然也僵持不下。 严彭环顾一圈,白花花的刀实在不好惹,若是他自己也就罢了,可这还有个殿下呢。 终于,一个家仆打破僵局,挥刀便砍过来,可刀只举了一半,喉咙上霎时多了一支弩箭,鲜血一下喷出来。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狰狞的神情,便向一边歪去,断气了。 不过严彭猛地拎住他的衣领,顺势挡住了另两把砍来的刀。而方俞安动作也极快,两人的喉管同时被割开。 后面的几个家仆一拥而上,却被尸体堵了一下,错失良机。两方不相上下,即使都是三脚猫的不相上下,那差之毫厘也会决定胜负。 待家仆们再次举刀时已经来不及了,狭窄的巷道让他们施展不开,也遮挡住了视线。 杀人并非一件轻松的事,也是个体力活,何况严彭旧伤没好又挂了点彩,此时更是只顾喘气,说不出话来。 不久他忽然发现,一边的方俞安脸色极差,一动未动。严彭忽地站起来:“殿下受伤了?” 严彭叫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有些茫然地摇摇头。虽然与方俞安相处时间不长,但严彭觉得,他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如此的人。 他太过内敛,连偶尔的像是活泼的情绪还是被常安给气的。这样茫然……像是他儿时一样。 “见笑了,”方俞安勉强一笑,“第一次动刀子杀人……” 严彭一愣,忽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就算方俞安表现得再镇定老练,那也是在京里,在官场上,这样血气的场面……似乎真的不太合适。 唉,只顾着自己,竟然忘了身边这位还是个娇客。严彭摇摇头,自己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疏漏。 “殿下恕罪,是在下鲁莽了。” “不碍事,”方俞安强撑着站起来,“现在如何做,还去粮仓调粮么?” 严彭一点头:“无论如何,今日也需得调回去粮食,否则沅县……只会变为另一个村道。” 两人不敢耽搁,没一会便到了粮仓,差不多搬空了大半这才带人离开。 “你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已经看到沅县的城墙了,方俞安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严彭一愣,随后犹豫道:“记得,记得不甚清楚……还没多谢殿下这几日……” “无碍。”方俞安一抬手,随后斟酌再三,总算开口,“逝者已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再觉得愧对于谁。” 严彭轻叹一声,昨晚的梦境乱作一团,但他依然清晰地记得,梦中的尸山活了过来,那些骨植与活尸似的人厉鬼一般来索命。 梦境不过是虚幻,醒了就罢了。但也并非全是虚无缥缈,还是带着一些心事的。 “多谢殿下。” “你的功夫谁与谁学的?” “在下未中举时常年在各处游学,不时会碰上些要命的情境,总得有一二防身之术。” 方俞安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再追问。他见严彭那一下捅穿家仆的喉管的一招,绝对不是恐惧至极的本能,而是预料好设计好的一招。 严彭上过战场么?不可能,商原一战只有他和常安两个孩子。他杀过人?为甚呢? 在方俞安眼里,严彭坚信天无绝人之路,不到绝境不会走下下策。 为甚他那样熟练,心中能够一丝波澜也没有? 此后两天,严彭通过各种手段威逼利诱,总算是让沅县所有的灾民等到了州府的赈灾粮。 “好在目下湖州灾情基本平定,赈灾款还算充裕,否则又是一桩麻烦事。”严彭不断翻着文书,“教谕,州府情况如何?” “对了,知府让下官转告严大人,此次沅县一事他已如实上奏朝廷,抓获的赵殊党羽择日押解入京定罪。” 言外之意,朝廷已经没有再往下追查的意思了。 严彭与方俞安无奈地对视一眼,看来此次只是折断了大树的一根枝条。 好罢,路得一步一步走。 待处理好了赈灾事宜,严彭便到了关押赵殊的地方。不过他懒得再去看他,只是翻了翻记录赃款的账册。 “过几日任百户就要押解人犯入京了,此是功劳一件。”严彭蘸了蘸笔,“锦衣卫的兄弟们此次辛苦,赵殊这些年攒了不少好东西,你们有没有中意的啊?” 虽然锦衣卫办事自主性极高,但此来上有王爷下有御史,即使这御史刚上任不到两个月,所以任百户没敢叫他们太放肆。 这下听了严彭的话,顿时放下心,知道这是个上道的:“嘿嘿……为朝廷办事,哪有中意不中意的!” 严彭一笑,刷地一下扯下一页账册:“兄弟们辛苦,我便自作主张了,各位可别嫌少,毕竟里面还有我的呢。” 任百户哈哈一笑,表示理解。 沅县县里倒没遭到水患,只是治下已经不成样子了。这重建,抚恤是一大笔钱,反正赵殊在沅县也没少乱收税,正好此时还回去。虽然在严彭看来,这还得还不够塞牙缝的。 一个沅县不能耽误太久,毕竟湖州东南西北加起来有三十二个县,那么多的事要办。 “殿下还是先回州府罢,”严彭劝道,“这里还不安定,若是再出变故,在下恐怕连自保都是问题了。” 方俞安不太高兴:“你都难以自保了,还在这待着呢,我还怕甚?” 严彭直接给气笑了:“殿下,您若是有甚闪失,你叫我们这一群人如何交待?索性谁都不用回京,直接在这谢罪就得了。” 方俞安眨眨眼:“我当真如此重要?” “殿下,您这就是妄自菲薄了,”严彭轻笑一声,“京里或是各个州府,都翘首以待您能有一番作为呢。” “你也是么?” “……嗯,在下亦如此。在下那些浑似空想的宏图伟业,还要靠殿下赏识才能得以施展呢。所以殿下啊,可不好多冒险了。” 隔天,锦衣卫押解赵殊一伙人入京,方俞安便乖乖地跟着回了州府。 总算送走了这位,乌晟才敢悄悄地流进县衙,这里一下空旷了不少,他还有些不习惯。 “放心,知府和迟先生联手,哪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乌晟道,“幸好是湖州三十二县,只有赵殊这么个钉子,还叫你给碰上了。” “赵殊是如何与京里那些人有联系的,中间通过谁联系,其中又有多少人参与其中,你都查清了?”严彭把笔一放,“一看你就一无所获!还敢在我这磨牙!” 乌晟一时语塞,良久才愤愤道:“我是好心帮你,你却没有半点感激之心?” 严彭简单收拾了一下,好像要出去:“等你把这些都查清了,我一定好好感谢你,给你弄个八抬大轿锦衣还乡都行。” 乌晟怪声怪气地哼哼两声:“我怕官府给我扔进大狱里去!你去哪?” 严彭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查那些事务。 然而严彭刚骑马上了官道,迎面就看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他迎着阳光认了半天,直到对方都走得很近了,他才恍然大悟道:“迟先生?您怎么来了?” 迟畔的形象看起来与严彭不相上下,然而还是能看出来些文人的样子。严彭与他快一年未见了,可骤然相见还是没有多少陌生感。 “我听说了赵殊的事,来看看,”迟畔轻笑,疲惫显而易见,估计是急着赶路了,“而且你那位……同僚?实在是看不下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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