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复听了气:“下回我亲自去跟他说清,他这样说,平白让人误解,让人以为你马上要娶续弦了,硕王这张嘴,多少流言就是让他编排的!” 林子葵摇首制止,靠在马车壁上,些微的颠簸让他不时撞在萧复身上:“照凌,硕王爷哪里我会同他解释,你莫要去说,说了,便会流出消息,漫天谣言,芸芸之口,纵你权力滔天,也止不住悠悠众口。”林子葵看向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就让我做个忠君的臣子吧。” 萧复攥紧了他的手:“可那不是谣言。” 帘外缝隙里,尽是黑夜。 林子葵望着:“的确不是谣言……” 正因不是谣言,才有问题,林子葵并非问心无愧。 群臣会怎么编排八卦,说自己的摄政王的胯-下之臣?功名来路不正? 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可林子葵都能忍,做旁人眼中睡上龙榻的天子近臣,这都无谓。 自己只是个臣子罢了,听了,权当当做没听见。 可萧复能么,他是皇朝的掌权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传出了这样的事,摄政王的威严只会变成百姓茶余饭后的八卦笑料!光明的事,会变得不堪;不堪的事,只会更不堪。 明日便是十五,八月十四的月亮也是正圆。 马车行到了林府,林子葵先下车,萧复跟着下。 林子葵扭头朝他道:“你不要下来了,回定北侯府去。” 侯府翻墙过来倒是轻而易举,走正门却要冒着极大的风险。 摄政王深夜造访状元府,一次两次或许没什么,次数多了,总会让人看见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然而萧复不顾他的阻拦,弯身从马车上下来了,头上还是上朝的玉冠,从身后将林子葵一揽:“走吧,回府。让人看见了又如何?让人说去。” 林子葵就这样被他带着肩膀,几乎是搂着,几步跨进了府门。 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扭头,只瞧见萧复挺直的下颌线,对视间,眼眸中是坚定可靠的情绪。 院子里静悄悄的,秋夜里的月光倒映池塘,林府内外伺候的下人少,晚上只有两个看门的;前面两个点灯的;还有个坐在紫藤下等公子回来、等得睡着的书童。 林子葵一句话也没有说,让人将墨柳带回房间去睡觉。 “公子、公子回来了么……”墨柳迷迷糊糊地喊。 “回了,”林子葵抬手挥道,“你回房睡吧,有什么事明日一早再说。” 四周的下人都打发走了,紫藤架子下,又只剩下林子葵和萧复。 林子葵坐了下来,靠在红木廊柱上。 明明位置很宽敞,萧复却要挤着他坐:“这里坐着冷,怎么不进去?” “有风,”林子葵额前细碎发丝被撩起,指向湖面,“有月亮,还有花。”他抬头,慢慢道,“不对,现在还没有花,紫藤已经谢了,你知道花是怎么盛开的么?” 萧复点头:“埋下种子,到春天开花。” “不错,这才是顺理成章的,”林子葵的目光放远,“有的花一年多生,有的只发一次,就譬如这紫藤,只有冬去春来,才会漫天遍野,可短暂花期只有一个月。连花都懂得的道理,你怎么不懂?” “我懂什么,什么道理?”萧复听不进去,文人说话总是如此。 “小心翼翼,收敛锋芒,时机成熟,方能盛开。”这条坦途,依旧难走。 萧复听懂了,额头撞在他的脑袋上,轻轻靠着,两条手臂圈着林子葵道:“现在时机不好么?” “不好,”林子葵摇头看着他,只能很近地看见萧复没有瑕疵的脸庞,他低声说,“状元这个字眼,会变成摄政王的污点。你不知人言可畏,你代君摄政,身上怎能有污点。” 萧复动都没有动一下,还是那样抱着他,道:“我不怕悠悠众口,而且你怎能说是污点,分明是我的骄傲。”
第73章 君王侧④ 秋夜风声萧索,月色如水。幽谧的院中长廊,林子葵目光闪烁着,望见萧复说这句话时、对方认真的神情眼眸——他是真的心中无惧,也是真的觉得,自己是骄傲,不是难言之隐。 萧复是天子骄子,由着让全家人纵成了无所顾惮,目无王法的性子。对他而言,天下人的眼光不算什么,恨不得昭告天下,新科状元林子葵是他萧复的。 而林子葵寒门出身,慎终如初。 从前不避嫌,大街上和萧照凌拉着袖子走,林子葵也不惧,于无人处牵手也能壮着胆子,知道萧复身份后,反而开始遮掩关系,避人耳目,时常担忧隔墙有耳。 到这时坦彻心扉,萧复才终于知晓林子葵为何总在人前如此避嫌! 原来他思虑得这么多,未雨绸缪,走一步看十步。萧复忽然就想起来,那日林子葵拜师相爷,相爷问他为官为人有何不同。 林子葵说:“为人当如烛照众人烧自己”。 他心中所想,坦坦荡荡,也的确是这样为人。 林子葵在无声夜色下注视萧复半晌,终于说:“你说与我听,我心底收到了,我知你心,那便足够了。” 他声音很轻,轻得只有萧复能听清:“不必像日出东山昭天下,只愿如月下洼塘照自己、举头青山留心间。” 活在日光下也好,月下也美妙,林子葵说服过自己,现在也几乎将萧照凌说服了。 大抵萧复还是有些不愿的。 缘何不能昭告天下? 可萧复清楚林子葵说的是对的。 自己可以不在乎世俗眼光,却不能让林子葵留下千古骂名。 见萧复没说话,林子葵继续道:“你若是愿意,就与我约法三章,人前做君臣,皇宫也是如此,公爷和郡主面前亦然如此。不必写字画押盖章,在我手里盖个章就是了。”林子葵说完伸出一根尾指,“指”同“旨”,是简化的旨意。 “盖吧。”林子葵把尾指递给他,萧复垂下头,慢腾腾地伸手一用拇指在他尾指上一捏,跟着飞快撤了:“好了,唔盖完了,可以了吧?” “……可以了。”林子葵垂眼一笑,学着他那样,用尾指去勾住他的尾指晃,“拉个勾,你不许反悔,不许忤逆我们的约定。” 萧复反过去攥着他的手心,包在自己的手掌里:“若我不小心呢?” “比如什么样?” “就比如,比如我只是多看了你会儿,就让人误会了去,那怪不得我吧。” 林子葵摇头:“也怪你,人前就少看我。” “怎么能怪我,你上朝能不看我么?让我上朝看一群糟老头子,不能看我的小郎君么,你这是在惩罚我!” “你要看,也要用不那么……”林子葵抬眸解除到萧复两眼的星光,当真是含情脉脉的,能一眼瞧出来的情意。 萧复:“我怎么?那么了?” 林子葵:“不要当着人面给我送秋波。” 萧复一拧眉:“我送了么?” “送了。” “何时?” “每时。” “……” 萧复:“那你让我怎么办,让我挖了眼,和姓唐的一个样?” 林子葵:“姓唐的?你说谁?” 萧复:“……” 萧复转移了话题:“你不许我看怎么行,我看你是在送秋波吗,我怎么知道,没有吧。” 林子葵平静道:“你有,所以朝上不可以。” 话题回到了最初,林子葵非常坚持原则,朝下可以,朝上不行。 和萧复起码辩论了有一个多时辰,条条框框,林子葵一条一条地说,萧复与他讨价还价。 长廊下风吹得人冷了,两人走回屋,萧复没让下人跟,自己提着灯笼找回院子的小路。 林子葵:“你明日不要走正门了。” 今天萧复和自己一起下马车进来,还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 萧复停下脚步:“为什么不能走。” 林子葵看他一眼:“刚刚半个时辰和你白说了是么?” 萧复提着灯继续走:“我和状元公议论国事,不可以么?” 林子葵摇头:“议论一整夜么。” 萧复:“不行啊?本王政事勤勉,兢兢业业,日以继夜,从不懈怠。” 林子葵仍然坚持:“你先回侯府,再过来,你若是不想跳墙,我昨日看见那边墙根有个狗洞。” 萧复再次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林子葵,你不让我走正门就算了,还让我钻狗洞?” 林子葵抿唇:“是个大狗洞,在一丛杂草里。你也可以跳墙,闻声去看他关窗:“你怎么走窗。” “不是你说的么,别让人看见了。”萧复转过来,“这次没人看见,真没人。” “好了,你过来洗吧。”水有些烫,萧复坐在他和铜盆对面的矮凳上,林子葵弯腰蹲下来,帮他脱鞋。 萧复也时常这样给他脱鞋袜,林子葵做起来也自然,罗袜要一日一换,萧复可没这个习惯,得他每天提醒才知道。 熄烛后睡下,手脚都是暖和的。 圆月的月光映照在光洁的地面上。 萧复从侧面上床,睡在外侧,拥过去道:“我想起来一事。” “什么?” “你以前写的治水论,让钦差带去山西治水了,他治水有功,论功行赏,你也该受赏,你方才让我不要封赏你,可这是你写的治水论,怎么不能封赏了?” “我不需要。”林子葵闭了眼,满扑鼻都是萧复身上的气味,“不需要封赏,治水论能造福百姓,就是幸事。” “你怎么不需要,你要养家糊口,要了封赏,给娘子买新衣裳。” “娘子每日上朝,不需要穿新衣裳。”那是国库,不是萧复的私库,难道整日没事就给自己封赏么? 萧复仰起头来了:“娘子要穿……再说了,我不穿,你难道也不穿么?” 林子葵:“朝廷给我发了常服。况且我什么官制,就该穿什么衣裳,十日一休沐,哪来的时间穿自己的新衣裳。” “我改一改?五日一休沐如何。” 林子葵就睁开眼了:“不行。” “那你什么都不要,我给你升官?治水论这么大的功劳,本王要让礼部写赞书昭告天下,那篇治水论是新科状元写的!” 林子葵再次闭眼:“睡了啊,不说话了。” 萧复:“……我现在睡不着,”他翻身坐起来了,“林郎陪我玩会儿。” “大半夜玩什么?”林子葵脑袋埋了一半进被窝,眼睛半睁着,虽然不想理会,还是无奈理了他。 萧复表情很认真:“我明日一十九岁生辰,再、再过一个时辰就是了,你都不陪我玩一下吗,你可有给我准备生辰礼啊?” “我记着的,备着的。” “明日再给你。” “我现在想看呢?”萧复说。
91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