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黄花梨圆桌上,萧复让林子葵坐在自己身侧,林子葵进门便向主人昌国公行过礼了,昌国公虽然诧异,萧复居然带新科状元回府吃饭,但也没说什么,因为夫人说了:“是偶然碰上的,吃完饭,复儿有国事要和状元公相商。” 林子葵正襟危坐,不敢马虎。 明华郡主低声遣人:“今日有外男在,让二姑娘在耳房用膳吧。” 饭桌上,只有昌国公和明华郡主,还有大公子。 府上两个女儿,两个儿子,林子葵知道得一清二楚。 萧复的大哥有四十多岁,是昌国公的长子,长姐是太皇太后,生下这两个孩子后,昌国公夫人就过世了,而明华郡主竟然选择嫁给昌国公做续弦,是全金陵权贵都没想到的。 萧复不想跟长兄争那个小公爷的称号,小时旁人喊他小公爷,长兄总是沉默站在一旁,萧复听了就觉得烦,自己出走了,去了云南祖父家,写了一封信回来给昌国公,他才不做这个公爷! 所以公爷的爵位,就世袭给了萧复的长兄,他在外开府娶妻,闲散庸碌,膝下育有三子,不过比萧复孝顺,每月都要回来一次,陪爹娘用膳。 今日看居然有个状元郎来家里吃饭,实在颇为稀奇。 林子葵用膳用的拘谨,只垂首吃面前的菜。 萧复给他夹了一筷子:“多吃点。” 林子葵埋着头,敏锐地察觉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 昌国公咳了一声,掩下心头吃惊,他习惯食不言寝不语,方才明白过来夫人的意思,于是问了几句林子葵的家世。 “你是淮南人,和相爷一样?” “下官正是淮南人。”林子葵声音平静恭谦。 昌国公:“家中父母 是以何为生的?” 父母…… 林子葵张了张嘴。 “爹!”萧复打断了昌国公的话头,随口问了句,“瑶玉呢?怎么没看见人?” 瑶玉便是府上的二姑娘了。 明华郡主:“你二妹妹在耳房呢。” 萧复朝一旁望去,恰好从门缝里瞥见一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朝这边偷看。 萧复端着碗,看了眼爹娘,突然明白了过来,凉凉道:“状元郎有家室了,二妹妹不适合,爹娘别让二妹妹看了。”他不着痕迹地把林子葵遮住,林子葵没吃过这么难的一顿饭,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不说话自己也尴尬,只能挑着白饭粒吃。 明华郡主摇头:“你说什么呢,娘知道状元郎有家室了,你二妹妹是有事找娘呢。”她说着放下碗,起身去了耳房,和女儿窃窃私语。 “娘,那日状元郎游街我就瞧见他了,是一表人才,满腹经纶,可他都娶妻了么?那女儿就不要了,不稀罕。” “娘也想给你择个合心意的良婿,世家公子,你也都相过,可你不喜欢,闹着要嫁给才貌双全的寒门贵子!”为这事,明华郡主也愁了许久,“我看你是话本看多了,硕王爷说了,林子葵那是个糟糠妻,他膝下无子,冲着他对糟糠妻不离不弃,就晓得他品性端正了。而且硕王还说,状元公那娘子是个病秧子,隔天就要死了。” 萧复推开耳房门,冷声道:“说谁死了?” 明华郡主扭头看向他,压低声音:“林状元的娘子。” 萧复一脚踢上耳房门:“死不了,命长呢。” “你怎晓得?”母亲和妹妹齐齐望着他。 萧复也懒得遮掩了,肩膀靠在门上,凉薄的嘴唇轻启:“你说的短命鬼,就是我。”
第72章 君王侧③ 萧复是一贯语出惊人,口无遮拦,郡主打他小就习惯,根本没有把他和状元郎的病秧子娘子对上号,解释:“硕王说状元郎有个糟糠妻生了急病,恐怕活不了太久了。你听哪儿去了?” 萧复:“哦,硕王是这么说我的啊。” 郡主:“?” 萧复环着胳膊,平静道:“我就是状元郎那位糟糠妻。” 明华郡主:“……” 二妹妹:“……” 林子葵还在吃饭,可萧复起身一走,他就有些坐立不安,和昌国公对视几眼,也只是不熟悉的笑笑。林子葵朝耳房望去,他耳力没多好,听不见里面在说些什么。 估摸是家里的家务事吧。 耳房里长久地沉默着,二妹妹博览群书,也没听过这般荒唐之事,明华郡主知道这个儿子随心所欲不着调,却也不想无理到这个地步,他是在开玩笑么? “你,复儿,你再说一遍,你是什么?” 萧复说:“林状元还没考状元前,我就跟他成了亲拜了堂,林状元是男的,所以我是断袖。” 在明华郡主睁大的眼睛里,倒映的却是萧复平常的神情:“您听完就得了,这事儿他不许我说,您就先假装不知道,慢慢接受他做我们家的人。别觊觎有家室的状元郎了,不是所有男子都是我爹那样的。瑶玉的婚事,金陵这么多公子,还不够她挑的么?寻个喜欢的,家里没正室的,我下旨替她指婚。” “不行,萧复,你说清楚,怎么回事!”明华郡主一把抓住了他,表情笑不出来,“你是染了断袖的喜好,玩弄他,还是、还是……认了真?” “认真的,娘,”萧复端正了神色,“是认真的,举头三尺有神明,是求过神明拜了天地的,儿子在此一事上,不悔,更不会改。” “你……”明华郡主一瞬受了大刺激,向后一倒,就被二女儿给接住了:“娘!” “哥,你看你,说些什么话!” 郡主没有晕倒,只是有些站不稳。 她起初是怀疑过萧复有龙阳之好,许是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吧,以前还怀疑过他身边总跟着个突厥小孩是怎么回事,连陈家兄弟,她都让人查过了。这个岁数不说亲,也没个喜欢的人,是不对劲的。 近日有人来跟她说过萧复的亲事,可萧复如今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了,婚事她口头上无法做主,和老爷琢磨过了。老爷的意思是:“眼下政事紧张,没瞧几个月都不着家么?八月十五复儿一定得回来,晚上再跟他说一说,该上点心了,他兄长都有三个儿子了!” 也就是这两晚,就该提的。 谁知萧复陡然上演这么一出!是哄骗自己的闹剧么?明华郡主抬眼凝视萧复的神色,终于确认了。 不是骗自己的,却真真是闹剧。 二妹妹瞧了一眼萧复,对母亲道:“娘,我瞧状元公挺好的,二哥想做的事,你什么时候能拦得住了,要不就认了吧?” 明华郡主从女儿的搀扶里慢慢站直了起来,她自幼习武,身子骨硬朗,没那么容易气晕,一时间不知道是哪件事冲击更大,指着萧复道:“你在外成亲,没有知会父母,你明知娘和你爹不会认,便恣意妄行,不孝子,你这个不孝子……” 萧复冲动出口前,料想到结果兴许不会太好,母亲是个烈性子,但也敢爱敢恨,云南王当初也不要她嫁给昌国公做续弦,认为她一个郡主,给一个公爷做续弦,太丢份了。她却爱恨随心,只顾自己喜乐。 现在接受不了自己的事,萧复想,许是过段时日也就好了,又不是天塌了,只是膝下没有孩子罢了。 “娘,木已成舟,儿子不孝,望您成全。”萧复跪下请罪,目光坚定地抬头道,“若不能成全,儿子不强求。您要实在生气,抽儿子一顿,就认了他。” 明华郡主随身带有一根黑鞭,但从来没有打过萧复。狠不下心,下不了手。 只恨自己溺爱,将他溺爱至此。 萧复拍拍膝盖站起来,明华郡主痛心地看着他转身出去,隔着门缝,她瞧见方才看着还很喜人的状元郎,似和自家老爷相谈甚欢。一张脸生得俊俏,唇红齿白的好看。 昌国公也满意林状元这不骄不躁,饱读诗书的性子。 金陵的世家公子,优秀者多,可大多浮躁,像林子葵这样沉静的找不到。 这时,瞥见萧复从耳房出来,昌国公随口问:“你娘呢?” “娘为瑶玉的婚事头疼着,现在吃不下饭。”萧复看着半点马脚都没露,只是表情微沉。 “吃不下饭了都?”昌国公放下了筷子。 萧复道:“我带状元郎先回去,爹你进去劝劝我娘吧。” “劝……什么?”昌国公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瑶玉择婿的事有什么好劝的,不都看她自己么,接着就看见萧复目中无人的模样,众目睽睽下将林状元拉了起来:“子葵,回家吧。” 这动作太过显眼突然,称呼太过亲昵。 昌国公眉心一蹙,突然想到了点什么。 林状元好似不买账,没让他拉,回身对自己告礼:“公爷,下官先行一步。” 林子葵是害怕的,亦是慌张气闷的,脚步匆匆跟着摄政王走出昌国公府。 萧复走得快了,注意到了,停下步子,慢下半拍来等他。 林子葵不让他拉手,自己将袖子攥得很紧,脸色紧绷着,出府上马车,立刻说他:“你怎么敢在你爹面前那样来牵我?” “……一时忘了,你莫要生我气,我爹那个脑子,不会往那方面想的。” 萧复方才有些忍不住,既然事情败露,也没必要遮掩了!可他怕爹娘一时无法接受的态度,刺伤林子葵,这才立刻带他离开昌国公府。 “刚刚你不许我牵,现在能许我了吧?”萧复作势就去拉他的手心,一把抓到了袖子,才发现他把手攥着,缩在里头的。 是真怕。 萧复慢慢给他捋好袖口,挽起来,找到他的手指,捉在了手里,这样牵着,林子葵没有抗拒了。 “你怕我爹娘知道么?”萧复看着他问。 “怕……”林子葵点头,睫毛颤了颤,突然道,“你方才进耳房,是不是跟你娘说了?” 林子葵太过敏锐! 萧复甚至不知道他是听见了,还是在诈自己,一点蛛丝马迹都让他察觉到了。 萧复摇头:“没说,我娘听说你娘子是个病秧子,快死了,让我二妹妹来看你,我不许,说你家娘子好得很,让她带我二妹妹回去了。” 萧复的说辞很合理,林子葵这才松口气。 “你怎么跟硕王说的?他怎么说我快死了?” 林子葵说:“王爷他总让我带娘子来硕王府听戏,许是我不肯,让他误解了。” 硕王的想法没问题,林子葵时常走得匆忙,说辞是娘子生病了还没好,这一病就几个月。而且林子葵还不肯带他家娘子出来见人,这就更有意思了,硕王想,多半是见不得人,貌丑。 综合以上几点,那大概是个病秧子糟糠妻,明明不喜欢,却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照料着对方,状元公当真是志洁行芳! 硕王无意间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了明华郡主,才造成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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