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复:“嗯?怎么不安全?” 林子葵支支吾吾:“山上有人家,有野猪, 小动物……免不了有人或动物去骚扰你, 初一香客往来, 人际如云, 万一……万一跟我上次一样呢,那你不是叫人给看了去……” 说到最后一句, 声音小得听不见了。 萧复一乐:“山上冷, 你在炭火房里待着, 我让元庆陪我去。” “陈兄?”林子葵表情一变,显然是想到昨晚那有辱斯文一事,眉头一蹙,忙道,“还是我去吧!陈兄不要去了,反正……我看不见,不会偷看你的,我替你守着。” 陈元庆闻言,多看了他几眼。 “好,林郎陪我去。”萧复倒是乐意,从书架子上随手拿了一册书,揣了些瓜果,打算等会儿念书给林子葵听,他若饿了,给他吃零嘴。 一上后山,林子葵就有点悔意。 他看不见,爬山还得靠照凌姑娘牵着手,稍微一个没站稳,他心头一慌,却不会摔跤。 因为萧照凌是抓着他的。 就这样走到后山温泉处,林子葵主动背过身去,坐在一旁。 萧复将书和瓜果都放在石头上,见林子葵侧着头,脸上蒙着刚换的白布。 他慢慢宽衣,发出窸窣动静。 林子葵都听见了,不可控地浮出想象,手指揪住了袖口。 萧复将衣裳全部脱了,就放在了他的怀中:“林郎帮我折一下可好?” “好、好……”林子葵听见他下水的声音了,哗啦水声很轻,却轻易地在他心头惊起了涟漪。 林子葵只好甩甩脑袋,埋头开始给他折衣裳,摸到一块不知是玉佩,还是金属制的牌子,牌子上有精细的雕刻,似乎是个动物,林子葵没摸出来,顺着穗子,发现自己送给萧照凌的平安扣也和那牌子系在了一起。 原来照凌姑娘每日都随身揣着自己赠予的信物。 除了这两样,还有一把精巧的波斯匕首,快小臂长,上面镶嵌满了华丽的宝石。 林子葵也收好了,想着:照凌姑娘就是将此物绑在那里的么……这么多宝石,绑着不难受么? 念头一闪而过,林子葵仔细地为他折好每一件衣裳,从外到里,到里头时,他知道是里衣,质感丝滑绵软,他折得时候心情很微妙,动作也万分小心。 生怕折着折着,出现一件花肚兜如何是好…… 然而折到最后,也没有他想的什么肚兜。 他松了口气。 萧复坐在池子边,肩头以下都在水下。 林子葵没有城府,他想什么做什么,都浮现在脸上,尤其他看不见,不知道自己注视,就更明显了。 萧复看着他一直没出声。 直到看见他如释重负吐出那口气时,萧复方才道:“你下来么?” “欸?”林子葵听懂,把脸别得更过去了,“我……不了,我不下,我就替你守着。” 萧复哈哈一笑,手还湿着,伸过去在他衣衫上擦了两下。 林子葵僵住:“照凌……” “我擦擦手,拿书,你要听故事么?我看看……”萧复擦干手去拿书,摊开来念,先念书名,“《弁而钗》?似乎是本白话小说。” 萧复没看过,也没听过这书的作者名讳,杂书是元武买来的,有一箱。 萧复为了装样子让他买的,还叫他:“书生看的,买一些,我看的,也买一些,否则让他觉得我没半点学问。” 这也是他头一回看,萧复先照着,声情并茂念了一首诗:“生死由来只一情,情真生死总堪旌……” 林子葵只听,心下判断这是一本爱情故事,讲了个情痴。 主角遭遇万分惨淡,竟和自己有些异曲同工,父母双亡,遇人不淑,家道日微,惨遭退亲。 但主角甚肯读书。 年方十四,经书已达,人才出众,妆束华丽。 接着又是一首诗夸赞男主容貌虽非弥子,娇姿尽可倾城。 萧复念到这里,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林子葵也不觉得。 他只听得颇有些感同身受,心下唏嘘,男主文生家道中落,一介读书人竟沦成戏子,受男子欺辱,得一侠客云天章相救,文生欲要报恩。 然而很快,林子葵就听出了不对劲,很是费解道:“文生他……他报恩,为何,去勾引……云天章?” 他说得吞吞吐吐:“文生也是男子,云天章也是男子,这文生,竟是断袖?” 萧复趴在水池边,眼下也读明白了。 这是本由断袖作者写的艳琴小说,按理说是禁书的,元武怎么买回来的? 萧复瞥了林子葵一眼:“我倒觉得有趣,林郎不想听了么?” “……照凌姑娘觉得有趣,那我便继续听吧。”林子葵没有太过别扭,心中的费解,也只是很短暂的。 前朝曾盛行过男风,达官显贵好养男宠。然而在邺朝,此事上不得台面,林子葵虽说费解,但并不似他人那般觉得龙阳之好恶心。 萧复继续念。 林子葵越听越诧异:“云天章不受勾引,坐怀不乱,这文生,竟然换做女装去,这、这……!” 萧复也有点意外。 他看林子葵诧异,并非嫌恶,也想看他反应,遂接着往下念。 然而越往下,就越不堪入耳,这和男男版避火图差不多,就讲文生怎么勾引,和云天章如何行闺房之事,文字直白粗暴,极尽细节! 听得林子葵简直想捂着耳朵了:“照凌姑娘,这书不好,要不……别念了?” 萧复就停了下来:“哪里不好?” “就是不好,怎么看这个呢。”林子葵脸也有些红:“这书,是谁买的啊?” 萧复看着他:“元武买的。” “陈兄,买这个做什么……难道他。”他吃惊。 萧复:“他?” 林子葵小声问:“他莫不是……也是断袖?” 萧复笑道:“你看他像么?” 林子葵摇头:“我瞧不出来,你说唐兄是,可唐兄我也瞧不出来。我不懂这个。” “我知道你不懂,小傻子,你听完这故事,有何感想?” 林子葵想了想:“若是文生没有遭遇那些事,以他的才学,能考上进士的,可惜造化弄人。” 萧复:“你就听出了这个?后面你没听?” “听了……”林子葵低声说,“你给我念,我能不听么,只是这书,就是不太好,不雅……”他这辈子头一回听这种书,被那些用词给震惊了,更震惊的是照凌能面不改色地念出来。 萧复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胳膊上:“你说文生为什么穿女子衣裳去勾引他的救命恩人啊?那是因为世俗横亘在两个有情人面前,他也是不得而为之啊。他爱慕云天章,你要原谅他。” 林子葵:“我理解,他与世俗背道而驰,才出此下策。” 萧复:“若你是那云天章,文生做这样的事,你能原谅么?” “云天章明知,文生他是男子,只因文生貌美,穿了女子衣裳,便受了蛊惑,甘愿……与他行房,若我是云天章,”他顿住了,“我怎么会是云天章呢。” 萧复:“就假如你是,你要认真回答我,不能敷衍我。” 探讨这种杂书,实在是太为难林子葵。 可因为萧复强行要求了,他还不得不仔细去思考,万一自己是云天章,自己行侠仗义,救了个可怜的、家道中落的、美貌戏子。 戏子是个男子,欲要勾引自己。 自己坐怀不乱,戏子扮作女娘,自己受诱惑与之春风一度…… 林子葵代入后很快想出了答案:“若我是云天章,我被文生所惑乱心思,与他……那样,那怎么能怪文生呢,那不是我自己的错么?是云天章色迷心窍,怪不得文生的。” 萧复恍然大悟,手里剥着炒花生:“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 林子葵想他估计是满意这个答案了,松了口气。 萧复喂他吃了一颗花生:“若你是文生呢?你觉得自己有错么?” 林子葵咬着花生,苦恼地挠了挠脸。 怎么非得让自己回答这些问题啊。 为讨娘子开心,他又埋头去想了。 “若我是文生,我这一生这般惨淡,云天章救我于水火,我又是断袖,爱慕于他,情不自禁……我,便是文生,他亦没有错。” 萧复点头:“所以两个人都没错,错的是世俗。” “对、对对。” 萧复点头,又提出一个假设:“假设文生最初就是女子装扮呢?云天章不知他是男子,只见他美,便动了心,文生担心他不喜,不敢说出真相。换做你,能原谅文生么?” “这……”林子葵迟疑,换位思考,半晌,点了头,“既非故意欺瞒,那便无错,情之所钟,何罪之有?” 这是一颗定心丸,萧复实在怕林子葵回头憎恶自己,兴许也不会,只怕他不肯同自己再来往了。 “我的林郎心善,我便知道你会这样想。这是本好书。”待十五一过,他那皇帝外甥一死,萧复就要从禁书单子里把这些书划掉。 他将书本阖上,起来擦了擦身上的水,问林子葵讨要衣裳。 林子葵挨个给他,拿到匕首时,忍不住说:“这匕首嵌满宝石,若是贴身存放,会不舒服的。不若我去找能工巧匠,打一把小巧轻便的给你?” 萧复看一眼:“无碍,我匕首多着呢。” 林子葵又道:“我觉得,是不是放靴子里刚好?” “嗯,那便听你的,放靴子里。” 换完衣服,萧复带他回行止观,林子葵在书童的陪伴下温书,萧复自个儿靠在软榻上,津津有味地看完那剩下的艳琴小说。 书不长,分几个故事,萧复看书慢,反复地钻研了在林子葵看来不堪入目的部分,看得有些上火,眼睛禁不住去瞄林子葵认真念书的模样。 他有书童伴读,书童说一个字,林子葵就顺当地接出一整句来。 那身红色狼裘,很衬他。 待下午快酉时了,林子葵方才温好书进来,萧复睡了一觉起来还在孜孜不倦地二刷,这读书劲头,薛相看了都要说一声孺子可教。 看见林子葵了,萧复招手喊他:“林郎来,我给你念书。” 林子葵本来要进去,闻言站在门边有些抗拒:“又是那个么……” 萧复说:“换了个新的。” 林子葵:“这回是什么?”一出口他就后悔,料想照凌姑娘看得也不是什么正经书,哪有女子爱看这些的啊,他立刻道,“算了,我不问了。” 萧复坐起身来:“你不与我一起看,我好无聊啊。你陪我看一会儿,”萧复已然拉他坐下了,“我念,你听便是,你不喜欢,就捂着耳朵。” 这书庸俗,可照凌喜欢,林子葵再怎么也不能捂耳朵。只得耐着性子听了下去,听得多了,倒也没什么,但每次讲到床上细节处,林子葵就会出声打住:“别……别念了。跳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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