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复忍不住道:“给你暖手都不让啊?也不合礼数?” “是不合礼数。”林子葵是读圣贤书长大的, 可他又怕照凌姑娘难过,只好反过去, 拉着他的手指尖。 “这样便好。”林子葵道。 萧复的视线停留在他的手指上, 笑了, 林子葵身上的含蓄和浅尝辄止,反而叫他心痒。 两人哪里也没走,就坐在清心阁的木梯上,墨柳就趴在上头盯着公子和二姑娘瞧,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席地而坐。 林子葵问:“薛老便是……薛相爷,对么?” 萧复:“嗯,你若对他不满意,嫌他学问低,再换一个老师给你挑。” 林子葵只当他在说笑,毕竟萧复顽劣的性子他还是有些了解了,仍然掩不住震惊道:“薛相,竟然是薛相,人家……未必会收我为学生。” “他现在告老还乡了,身上没有官职,能收到你这么一个才高八斗心怀天下的好学生,他做梦都该笑了。” 林子葵方才意识到,似乎萧复的身份不一般。原先他便想问的,可婚姻勿贪势家,萧照凌家的门第肯定比自己来的强,他找不到好时机来问。 这会儿忍不住,道:“照凌,我……从未问过,你家住何处?” 萧复知道他要问什么,回答:“我是云南人,自幼在云南长大。巧的是家父和薛相有些渊源,特意送我来金陵拜他为师,可惜我不擅读书,只会气人。薛相并不认我是他的学生,自然,我也不在乎。你跟他学习,我跟着沾光,也是一样的。” “在云南啊。”林子葵心想有些远,若带他回娘家省亲,马车要走上一个月才能到。 萧复说:“我爹娘,我祖父,他们都最喜欢有学问的读书人,你进了门,他们都一定会喜欢你的。” 事实上萧复这个断袖的问题,全家上下,只有母亲察觉了一些端倪。 是因他离家七年,七年多以前,明华郡主为萧复这个儿子说过几门上好的亲事,都没能说成,后来萧复就陷入了党争,这婚姻的事儿便搁置了。 前两日回家,母亲正想说这回事,不巧萧复进了宫。 那天萧复抱着林子葵回昌国公府,将林子葵藏得死死的,母亲大约从府医那里了解了什么蹊跷,问他:“萧复,你现在学那些勋贵,开始养男宠了?” “他不是男宠,我要跟人家成亲的,走了。”然后萧复就把人转移到了定北侯府,明华郡主连林子葵长什么样都没见到,急匆匆跑去问府医。 萧复早已自立府门,就算是家人理解不了,指责他,也奈何不了他,所以萧复从未考虑他们的意见。 和林子葵在楼梯上坐了一会儿,薛相终于出来了,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有墨柳看见,这个戴着叆叇的老头子出来的时候,满脸的怅惘沧桑,眼角还有泪。 用袖袍拭去眼泪,薛老看向墨柳:“方才没有注意到,你站起来和坐起来,原来是一样高的啊,你刚刚说你叫,林子葵?” 墨柳:“…………” 他受了巨大的羞辱:“老先生,我是书童,我知道我和我家公子坐着一样高……那是因为我年纪还小,过了年才十三岁,我以后会长高的。” 薛老连忙戴好叆叇,这回分辨得出了:“哦,哦!搞错了!那小书童,你家公子人呢?” “薛老,”林子葵是去请茶了,他端着茶走上楼梯,问了萧复薛老在哪,竟是直接撩起衣袍跪地磕头,“请受学生一拜!” “起来,起来罢!”薛相一生受过无数人跪拜,偶尔也能见到这样真心实意的笃挚学子,看见他的眼睛,心下唏嘘,想起方才和则悟道长的谈话,他索性认了这个学生,接过他的茶,“你若要拜老夫为师,老夫只问一个问题,为人,为官,有何不同?” 见林子葵跪在冰冷的地上,还被他考,萧复瞪了一眼老头子,但老头子老觑觑眼了,压根没看见。 萧复咳了一声。 林子葵以为他是冷了,心下一紧,很快地回答薛老的问题:“学生以为,为人当如烛照众人烧自己,为官,当如炮毁自己乐众人。” 他顿了下,继续道:“为黎民百姓伸张正义,为昏君佞臣阻截遏止,为江山社稷除患兴利。” 薛老满意地点头:“好,好!”他弯腰扶起林子葵来:“地上凉,不必再跪了,你这拜师茶,为师喝了。” 他将一杯茶喝光,倒扣下来,林子葵霎时心潮澎湃,几欲热泪盈眶:“学生仰慕老师已久,师父在上,受学生一拜!” 说完又跪了下去,雪将他的那块儿衣料都浸润湿透了,萧复实在看不下去,怪罪地盯着薛老。 薛老这回倒是看见了,本来也不想让林子葵多礼:“礼多无益,起来吧,今后啊,也不必事事如此,你可记住了?” “学生,记住了。” 萧复从他身后将他搀起来,林子葵感觉膝盖是跪得疼了,还很冷,可此时高兴,便短暂地忽略了。 林子葵和薛老促膝长谈,萧复百无聊赖,听又听不懂,只靠在一旁门上望着林郎发呆。 当真是个书呆子,聊起学问的事,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般,浑身燃烧着火焰般的烈芒,背挺得直直的,当如松,亦如竹。引得萧复根本转不开目光。 暮色四合,西风斜阳。 薛老说:“老夫也淮南人,你家住哪里?” “学生籍贯淮南凤台县。” “哦、哦……那倒是离得不远,你年不足十八。” 林子葵:“过完年便是十八。” 薛老:“家里还有何人?” “只……剩学生一人,和书童一人。”他微微垂首道,“家父家母,都已往生。” 薛老叹息一声:“可有婚配?” 萧复听得一挑眉。 “婚配么……有的。”林子葵不知萧复还在一旁站着呢,以为他走了,“学生有个未过门的娘子,学生很喜欢,便是萧二姑娘。” 萧二姑娘是谁,薛老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难道是萧复的妹子? 算了,他不便多问:“可惜啊,可惜,老夫还有个孙女呢,与你差不多的年岁。” “老师抬举学生了,”他有些惶恐,“学生已有百不一遇的良人,不作他想。相府千金,学生高攀不上。” “你都有婚约了,我家的孙女,自然不可能许配给你的,看你重情重义,也是好事。” 明日是正旦,今晚是分岁筵,萧复让人护送薛老先带着家眷回家过年,复而在行止观办了一桌年夜饭,桌上人不多,只有萧复和他亲信的三个侍卫,林子葵和他家书童。 萧复不爱吃东西,或者说不乐意吃,反正吃什么都没味道,但林子葵夹来的,他都吃了。 萧复要喝酒,林子葵不能喝,这是谢三爷特别交代过的。 满桌人都喝得趴下了,林子葵滴酒未沾,然而灯火环绕,烛光映照下,他的脸庞亦是红的。 “林郎送我的桃花酒,我还留着,埋在院儿里,舍不得喝呢。” 萧复脸色微醺,目光灼灼。 道:“等我们成亲再喝,好不好?” “不过是一小坛子酒,照凌想什么时候喝都好……成亲喝,也好。”林子葵蒙着眼,但好似能感觉到那股胶着视线,脸色更红了,“大家,怎么都喝醉了……” 这是御用的美酒,除了萧照凌,都忍不住地贪杯。 萧复微微俯身,林子葵感觉他压过来了,便伸出胳膊去搀扶他:“照凌姑娘,我送你……回房躺着吧。” “唔,好。”萧复哪能把身体全部力量压在他身上,只压了一二分,他只醉了个五六分,扭头看林郎耳朵像桃花瓣一样可爱,张嘴一咬,含着了。 林子葵脚步顿住,颇为不好意思地将脑袋摇了一下:“二姑娘可是将我的耳朵看成了什么好吃的?” “是好吃的呀,你不知道,我吃什么都一样,唯独你啊……”萧复他不仅咬,还用温热的舌尖去舔他的耳垂,林子葵倏地就站不稳了,两腿打颤,若不是萧复还撑着他,林子葵都腿软地坐在地上了。 他哪里受过这个,别说说话了,呼吸都不畅了。 “林郎又害羞了。”萧复张嘴放开他,看见那只耳朵被他啃到湿漉漉的耳朵,“相府千金,你今日看见了么?” “……我,你知看不见的。” “是啊,你蒙着眼呢,那我告诉你,”萧复离他很近,“那相府千金,比林郎你矮一些,娇俏可人,姝色无双,说亲的人踏破门槛,薛相都不准呢。他瞧不上别人,偏瞧得上你,说明你德容兼备,贤良方正,你心里,没有一丝动容么?宁可不做相府的女婿,也要和我成亲?我萧家的门楣,可比不上相府的光风霁月。” “照凌姑娘你喝醉了,”林子葵有点无奈,这会儿还勉强能站稳,就是腿软得一塌糊涂,说话都是心跳声,“子葵的心里只有你,不论相府千金,还是天家公主,我都不要,那是天边月,你是眼前星,柸中雪……我扶你去塌上休息,走吧。” 萧复哈哈笑了两声,脸颊上落着烛火碎光,像是极为满意,含着醉意的语气道:“若你要去做相府赘婿,我就把薛家小姐杀了。” 林子葵立刻“哎!”了一声:“照凌姑娘,不可胡言。” 以为他是说的醉话,岂料萧复就是有疯病。 林子葵好不容易在萧复指路下,弯弯绕绕地,将他扶到了床榻上,萧复手臂轻轻一拉,就将他拽到了怀中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林子葵的帽子都掉了,他急忙去捡,然而手掌摸索在萧复的胸膛上,不得不停了,赧然又惶恐,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冒犯了。他甚至不晓得,姑娘家的胸脯,压根不是这样的。 萧复的手臂很紧,就将他圈着,倦怠而低沉的嗓音说:“你那书童也让我灌醉了,子葵,你今天哪里也走不了了。”
第30章 行止观(21) 萧照凌喝醉了, 好缠人。 林子葵尽管觉得失礼,可他很喜欢照凌身上的味道,亦很喜欢拥抱。对他一个素来不点香、只有纸墨为伴的读书人而言, 萧照凌的气味过分好闻了。 害得他悄悄地闻了几下。 萧复感觉他不动了,竟然趴在自己脖颈偷偷地嗅着, 便一只胳膊支在软榻上,手掌撑着侧脸垂眸看着他,有点好笑,心也软了。 用黏在一起的语气说:“林郎, 我想今晚就同你拜堂。” 林子葵“啊?”了一声,下意识就是摇头:“万般不可,照凌,这成亲,需登门提亲, 提前择日,明媒正娶的。” 萧照凌显然是个急色的货色, 抱着他不撒手:“我可以不要这三个环节的。” “我……得要的,”林子葵很固执, 被他用长臂圈着一边脸红一边头晕,还牢记圣贤书所云, “我不能这般轻贱你。让你家人知晓, 也会觉得……我不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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