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复低头翻看信书:“这唐孟扬倒是够狗腿,所谓大学士,不就是揣测君心,审时度势么,居然还要靠十几岁的少年帮他出谋划策,真是个窝囊废。” 翻看了会儿林子葵写的信,他的字迹现在萧复是认得的,内容没什么大不了,无非是献策,问一句好罢了。 唐孟扬的信就很有意思了,会说自己升官,搬府,也会让林子葵来给他当幕僚。 谁知道最后一封信里,林子葵提到想进京赶考。 这些信里,不难看出唐孟扬并非完全没有本事,他对京中局势显然了如指掌,且运筹演谋。 然而萧复看半天,啧了一声:“这个唐孟扬……” 元武以为侯爷会说出什么有见解的话,毕竟看了这么久。 接着萧复来了句:“确实是个死断袖。” 不多时,元庆将薛相接到了行止观。 “侯爷,那是相爷夫人,和他的孙女。” 萧复走出东客堂,笑道:“薛相请坐,上茶。” “侯爷说笑了,老朽已辞官,哪里是什么相爷。”薛相摆摆手,坐下呷茶,“陈将军说,侯爷唤我来,是为了陪我喝一杯践行酒?不过老夫年纪大了,一杯践行茶即可。” 薛相夫人和薛相那孙女,以及老仆,都坐在外面,没有进来。 方才薛相已经给女眷交代过了:“这个萧侯爷,不是个好相与的,你们莫要跟他打交道,一句话都别说。” 萧复不喜欢讲废话,等薛相喝完茶,问:“想必侯爷特意请老夫来,不是喝杯茶这么简单吧?” 萧复就实话回答他了:“我有个相好的小郎君,是淮南府的解元。” 没等薛相琢磨这句“相好的小郎君”是什么意思,就听见后面这句,完全被吸引了注意力。 “哦?解元?” 都说金解元,银进士,能考中解元的生员,那必定不是一般人。 “当年考中解元时,他才年仅十四。” “老夫……似乎略有耳闻。”十四岁的解元,那是神童了,三年前薛相就曾听说过此事。 后来听闻他有严重的眼疾,会试失利,回了家乡,没有留在应天府书院继续念书。 不曾想现在从萧复口中听见此事。 萧复点头道:“此解元姓林,近日进京赶考,被徐党害了眼睛,心灰意冷,不愿再入仕途。所以我想请薛老,开解开解他。” “被徐党所害?”薛相哎了一声,“十四中解元,古往今来,屈指可数,还有侯爷替他代为说项,想必,定是了不得的大才。” “是,这林书生,学富五车,博古通今,殚见洽闻,谦逊豁达……”萧复起码用了十几个词来夸他。 听得薛相是心下啧啧称奇。 他早些年是见过这位定北侯的。 想当初,昌国公将他这个二儿子送来给自己调教,当时是苦口婆心啊,说:“小儿生性顽劣,就是不肯念书,想来想去,也只有薛相能治他。” 薛相很快就表示自己治不了。 让萧复写字,他写了,薛相看得脸都绿了:“萧复!你都十几岁了,写字怎么难看得像五岁孩童似的!” 让他作诗,他吟了一首轻佻的打油诗。 画画也不会。 弹琴也不会。 能下点棋,但不多。 没事喜欢倒挂在树上用树叶练飞镖。 偶尔还吹一吹竹叶,吹得非常难听。 一张脸倒是长得漂亮,天天引得相府丫鬟来偷看他。 教了半个月,薛相把人退了回去:“公爷,您这儿子,我教不了。” 现如今,居然能活用四字词语,用这么多的词汇,来夸一个读书人? 这是何方神圣? 就冲着这个,薛相也得见一见,萧复还说了:“若您能留下,给他做老师,日后想必,林书生会成为国之栋梁的。” “老夫舍不得见到英才埋没,广陵散绝!这人,我是去见,至于收不收他做学生……”薛相起身道,“我先见一见。” “他人在清心阁,我带薛老过去,薛老在他面前,还请不要提及我的身份,唤我萧居士便是。” 萧复带着薛相去清心阁,自然是被则悟道长的贴身护卫给拦了下来,萧复介绍:“当今宰相薛谏之,已告老还乡。你去通报一声。” 那护卫便多看了薛相几眼,飞身上清心阁。 薛相仰头,鼻梁架着的叆叇反射着彩光:“这里头,可是有什么大人物?” “见了薛老就知道了,是您的一位故人,不过那位遁世绝俗,他现在法号则悟,薛老不要当面道破他的身份。” “萧复,你这是打的什么哑谜?” 萧复说:“薛老忘了,得喊我萧居士。” 护卫很少现身,这会儿子现了身,在则悟道长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林子葵看不见,只有墨柳看见了,有点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则悟道长盘坐蒲团,两手交握,过了许久才颔首:“让他上来吧,规矩你知道。” 苍老的声音朝林子葵道:“林居士,贫道有位俗世旧人来探访,乃是真正的鸿儒硕学,你,可要见一见?” 林子葵正襟危坐,整理袖袍:“自然要见,多谢则悟道长引荐。” 护卫将薛相引上楼时,冷声叮嘱了:“则悟道长已退步抽身,洗去前尘,皈依三宝,两位只能唤他为道长。” “到底是谁?”薛相心下有种未知的惶恐感,然而推开格栅门,在满是灰尘的光线下,看见一位朴素无华,穿着灰扑扑道袍的老者转过头时,薛相仍难以自制这一瞬的震惊、满意、欣喜。 时隔多年,君臣相见,谁也没料到是在这般境况下。 薛相扑通一下,就重重地跪了下去,他张了张嘴:“老臣……” “哎,薛老,你这腿脚也太脆弱了吧。”萧复将他拉了起来,薛相情绪起伏,不禁潸然泪下:“则悟……道长!” 则悟宽厚地点头:“薛居士,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敢问道长……” “贫道也无恙。” 林子葵听见了萧复的声音,先起身行礼拜见了这位老先生,虽然不知道是谁,但礼仪很周正。 随后小声道:“二姑娘也来了?” 萧复“嗯”了一声,好在薛老耳背,加上注意力全在则悟身上了,根本没听见。 萧复朝他走过去,就站在林子葵身旁:“我说过,要给你引荐一位老师的。” “则悟道长要为我引荐的,嗯?是同一位么?” “恰好,是同一位,他姓薛,你唤他薛老便是。只有他做你的老师,我才放心。” 林子葵压根没有往薛相爷身上想,只是心下有些诧异罢了,想来是个大家,否则照凌怎么会这样说。 他再次行礼道:“晚生林子葵,拜见薛老。” “你便是林子葵?”薛老稍微分出一分注意力过去,“淮南府解元,如此一表人才,温文尔雅,嗯,嗯。” 显然是满意的,方才进来,见这解元,跟则悟在说话,薛老想他定当不一般,能得太上皇和定北侯同时看重的人。 不过现在他忙不过来,萧复也知道薛相见则悟,定有话要说,拜师也不急于这一时,他带林子葵走出清心阁,墨柳亦步亦趋地跟在背后。 萧复打发他走:“跟屁虫,我跟着你家公子的呢,你走远点。” “哦……” 公子要谈情说爱,墨柳很识趣。 他站在二楼书阁,看着二姑娘牵着自家公子的手,一步一步带着他下去。 是怕他看不见摔跤,所以格外小心。 墨柳日常感叹,咱二姑娘这身高身材,这宽肩宽背的,不看那脸,真是太像男人了,太像太像了。 该不会真是吧…… 林子葵慢慢在萧复的牵引下走下楼梯,口中问:“那位薛老,可是一位大文豪?” 萧复:“是,他叫薛谏之。” “什么?!”林子葵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时,被萧复眼疾手快拽住,往怀里稳稳一抱,好笑地叹道:“我就知道,你走路怎么这般不小心。” “他当真,是薛谏之薛相爷?”林子葵一脸难以置信。 薛相爷的名讳天下读书人皆知。 萧复:“假的呀。” 林子葵:“哦,便是你故意吓我,我才摔的。” 萧复话锋一转:“骗你的,真的,他就是薛相,如假包换。” 林子葵险些又摔了,被他按在怀抱里,耳朵听得见萧复胸腔带来的低沉笑意,林子葵有点不高兴地抬起头:“到底是真是假啊?你不许骗人了。” 林子葵看不见,并不知道自己仰头的角度正正好,是刚好让萧复一低头就可以吻到的位置。 萧复眸光深深地凝视他:“真,这次没骗你,不信,你上去问他去。” 林子葵这回信了七八分,还有些迷惘震惊,根本说不出话来了,正要低头继续下楼,找个地方缓缓,萧复却飞快地低头去,薄唇在林子葵的嘴唇上碾了一下,专注地含了一下,吮出了一轻轻的嘬声来,再飞快分开。 林子葵愣了下。 他看不见…… 可他依稀知道,是做了什么。林子葵脸色瞬间从脖子红到了耳根子。 他松开握着萧复胳膊的手,突然蹲了下去。 萧复弯腰去看他:“你蹲着做什么啊?” 他摇头,一张脸在雪色里,红扑扑的,小声解释:“我不下楼了,照凌姑娘,我们还未拜堂,不能这样的,不合规矩。” 萧复眼底漾有笑意:“可是怎么办,昨日你都亲过我了。我活了一辈子,从没有亲过别人的。” “昨日……那不同,我们在马车暗层里,那么拥挤,那么危险,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林子葵想,是自己亲的他么?这事儿,总不好推给照凌,好吧,他认了。 “马车还在观外停着的呢,”萧复拉着他的手了,说,“薛相那人话多着呢,还得说好一会儿,你要不想走,我抱你去马车里?”
第29章 行止观(20) 林子葵摇头, 固执了起来:“我就坐这儿,我不走,你也坐下来, 你的腿还有伤,怎么到处乱跑啊。” “……对哦, 我有伤。”萧复差点忘了,还以为林子葵不肯走是因为被逗得腼腆,结果是因为体贴自己。 他索性直接坐下来,坐在林子葵的身旁, 温热的掌心去找他的手,大掌将之裹住:“你手又这么冷,给你暖一暖。” 林子葵虽然也被他牵过好几次,可有时情况特殊,他反应不过来, 这会儿能反应过来,就觉得呼吸都快了起来, 心弦被剧烈拨动。 隐约间,鼻尖嗅到萧复身上馥郁但有些冷的香味, 林子葵慢慢从他手里抽出手心,萧复就低头看着他的手, 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手指微抬, 有一点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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