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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毓无瑕的脸上略过一丝矛盾，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会赌气说：“用不着，随它去！”但他没有，而是径直走到上手主位，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陈老总管于是向一名从人嘱咐了几句，那人立即匆匆而去。 苏聆雪终于还是来了，望见云毓的瞬间，他平静的脸上同样掠过一丝惊艳的动容，但随即就恢复了淡然，在一片热情的招呼问候声中从容地落座，位置离堡主不远不近。 云毓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仿佛没有看见他，但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原本弥漫在厅堂里的紧绷感却好像无形中松缓下来，总算有了过年欢聚的气氛。 我留意到，在接受下属敬酒，与身边的族中叔伯交谈的间隙里，云毓仍会悄悄用余光关注着苏管事，既像是怕对方察觉，又像是希望得到一点意想之外的反应。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觉得，他在纠结着要不要主动上前同苏管事说句话，但是当着众人又拉不下面子。 这样的情况并没有维持很久，苏凌雪只做了半个时辰便推说身体不适，起身回去了。此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尽管不断有人近前敬酒，他却只举杯沾了沾唇，面前的菜肴也不过略动了几箸。苏聆雪的神情始终是平静温和的，但满堂其乐融融的谈笑喧哗仿佛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一个远远的看客。 云毓没有挽留，他转开头，垂下密密的眼睫，似乎不愿理会苏凌雪离去的身影，但表情还是掩不住沮丧和不悦，连一身应景的绛红华服都透出了几许落寞。 目睹这一幕，我心里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又说不上原因。 年夜守岁，初一云毓要祭祖，堡中还有各种拜年礼节。我拿到八百文红包，信步走走看看，索道之处皆是一张张笑脸和盈耳的吉祥话而，唯有苏管事的小院静寂依旧。听说是昨夜受了风，回去后又有些发烧。 也许他昨天确实是身体不适，才会早早地退席，而现在，为了防止病气过给别人，影响到大年初一的喜庆，又闭门谢绝了拜年来往。。 我站在院墙外，闻到药气从里面悠悠飘出，又一次想起了苏聆雪问过我的话：“你可知道我与云毓是如何相识？我又为何会长流在这苍山云堡？” 是啊，为什么呢？与无处可去的我不同，他一个才华出众的大家公子，舍弃了中原的繁华安逸，亲友团聚的温暖喜乐，在冰封的雪岭度过年华，连过年都如此寂寥，究竟在想什么？ 白清洲的云堡日记—（十） 正月初九 晴 过年的日常便是吃吃喝喝，走亲访友，在云堡也不例外。不过活计还是需要人做的，过了初五，一些日常事务又陆陆续续开始运转，郑管事却不要我做事，而是笑道：“白公子管仓库本就是大材小用，堡里一年中闲暇时候不多，不妨多歇几日，和大家说说话而，过了十五再忙不迟。” 我明白，在管事们眼里，我和云毓关系亲近，如此既是优待，也有身一层的用意。也或许，堡主和地位超然的苏管事之间迟迟不能修好，终于让下属们也感到了担忧，希望我多陪陪云毓。 我在初三去看过一次苏聆雪，但他的精神不是很好，而且房中还有其他人拜年探访，说不上几句话便只得告辞。而云毓，仍旧时而烦恼纠结，时而赌气不快，显然拿人家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想，云毓应是从小很少遇到拒绝，因此尤其不擅长处理这类状况，苏管事的沉肃冷静更使得他压力倍增。 最大的问题在于，我至今不清楚他们闹翻的原因，两边当事人都讳莫如深，丝毫没有透露口风的意思，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份被撕碎的御敌应急方略；从陈老总管无奈的表情和叹气中，我隐约感到他知晓一些内情，但同样不肯透露给我，这一切简直就是无解的哑谜。 今天，云毓却向我提起了一项心计划。一起用晚餐的时候，他突然说道，“白大哥，带到过完正月十五，我们去临中行猎可好？” 我十分惊讶，“你说打猎，隆冬时节能捕到猎物？” “已经立春了，”云毓纠正，“再往后，天气会渐渐转暖，虽然积雪没那么快消融，但林间的狍子、鹿獐会更常出没，还有野兔、雉鸡，我提前叫人设些陷阱，一定会有收获的。” 说到兴起，他璃墨般的眼睛里现出潋滟的光彩：“”早先刚结识之际，我就曾给白大哥讲过林野中寻捕猎物的乐趣，还说好了有朝一日要带你饱览苍山景色。白天林中追狩，晚间在山溪旁生起篝火烧烤也未，白大哥一定会喜欢的。” 我已经有段日子没见到云毓露出高兴又期待的神情，而且自打来到此间，一步也未曾踏出云堡，整个冬季几乎都闷在房中，听他如是描鶐，还真有些动心。因此，我不知不觉就点头同意了，对于云毓来说，他应是很需要外出散散心，在我而言，可以了解苍山的地形景致，体会行猎的野趣，何乐而不为呢？ 正月十三 雾转多云 几日来，堡主即将外出春猎的消息在云堡内逐渐传开，个项准备也开始着手进行。 我从侍女们口中得知，云毓的确有时会带领护卫、从属往山中行猎，但是往年都会选在春季二三月间，今年明显提早了。 “秋天才是好时候，不管野兔还是熊，都吃的肥嘟嘟准备过冬。”碧烟说，“现在么，熊应该仍躲在山洞里睡觉，就算提早出来一两头也是瘦巴巴又凶暴，但愿堡主和白公子莫要遇上。还是狍子和鹿比较好，说不定能收获几副鹿茸呢。” 苍山的山势广袤深邃，出发前需要收拾好营帐，带齐衣被、炊具，备好弓弩武器和坐骑，还得预先派人到要去的地点进行探查。、 算下来，总的花费七八日才能出发。 我觉得自从行猎的安排定下来起，云毓的心情就开朗了一些，他毕竟有几分少年心性，每天不是练剑就是闷在书房读书写字，听到的都是各种禀报和持重之言，加上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任谁都会觉得压抑，下意识地想要找些新鲜事，将烦恼暂时抛开。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郑管事又免去了我上工，要我专心帮着筹备出行，其他等回来再说，想想还真有点惭愧。 正月十九 小雪 早起后先去检查捆扎好的营帐和一应物事，又到马厩转了转，回来时穿过角门，绕过议事厅。走到冲霄阁后方的时候，我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当时，脑子里装满了马匹、鞍鞯、弓弩、干粮等等砸事，连护卫带从人，一行三十余人去宿营打猎，虽然是在苍山地界，要上心的细节也不少。我想着自己分到的坐骑，那是一匹神气的赤红驹，身高腿长，跑起来必定长鬃飞扬、迅若疾风；云毓的马儿更是漂亮，通体雪白，额头和四条腿上各有一撮漩涡状的卷毛，据说是大宛名种的后代。也是由于想的入神，直到快要接近，我才倏然注意到，前方的人是苏管事。 天上飘着纷扬细碎的雪，他披了一件浅青塞翻毛斗篷，安静地站在廊柱旁，似乎也正在思索着什么。 “苏兄，你怎么在这里？”我连忙上前招呼，心里不无诧异，苏聆雪自生病以来鲜少出来走动，已经很久没在外面见到他了，“你的身体好些了？” 他似是才回过神，朝我望了一眼，淡淡一笑，“还好。白公子不也在这里？” “我只是路过。”我说。离得近了，才看见他肩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竟是已经战了一些时候，忍不住提醒，“天气冷，不宜在外九丹，仔细着了凉。” 他并不理会，就如没听见一样，神色无动于衷。 我不由皱眉，也难怪这人会患上风寒久久不愈，最近天气虽然稍许暖和了一点，但只是相对于最冷的时候而言，此处寒风刺骨、飞雪漫天，无论如何也不是适合一动不动想心事的地点。 脑中忽而掠过一个念头，莫非，他是来找云毓的？我脱口说道，“苏兄何不进冲销楼避一避风雪，这个时辰，堡主该是就在书房。” 他目中似乎闪过了一抹神采，但很快又熄灭了，“不必了，我也不过是路过而已。今日心血来潮，忽然想四处走一走。”说着，仰头望向高耸伫立的冲销阁，“我方才是在想，能在苍山经营起偌大的基业，云氏一族确有可敬之处，既果决坚韧，又不乏远见卓识。” 声音里有着感慨，并不像在顾左右而言他，隔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听说，你们马上要去春猎？” 我点了点头，心里无端地有一丝不自在。这些天，堡中上下的重心都围绕着堡主的行程，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苏管事，也包括我，已经连着十多天没去看望。他在生病，我却要意气风发地与云毓一道外出游玩。此刻被当面问个正着，由不得竟生出几分心虚。回想从第一次见到苏管事起，他与云毓之间总是有大大小小的龃龉，而我的存在好像并没有起到积极的作用，他的境遇也变得愈发不顺遂。 我抑制住自己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怪异念头，尴尬地回答：“预定是明天出发，若是还下雪就等到后天。”跟着又补充，“最多六七日也就回来了。。” 他轻笑一声，仿佛看破了我的心思。 我更加觉得赧然，急忙转回正题，“苏兄难得过来，天气又冷，走吧，咱们到堡主那里去讨杯热茶喝。” 他人都已经到了冲销阁，想来必是有事要找云毓，倘若今天不见面，等我们一行回来可就要好几天后了。因此我打算不由分说将他拉到云毓的书房，然后自己再找个借口避开，说不定，他二人会就此言归于好，岂不是一天云彩都散了？ 苏聆雪唇边的效益却已经敛去，淡然说道，“不必了，我没有什么事要找堡主，情况也并非是你想的那样。” 他的神态不止是拒绝，还有一种不容唐突的冷峻威仪，我抬起的手犹豫地停在了半空。苏聆雪的目光依然很平静，但我却看不透平静下面更深的寒意，他缓缓道，：“云毓的性子比较任性要强，有时很是执拗，但我知道他心地不坏，所以并不想怪他什么。” 他顿了顿，，”只是事到如今，确实有些累了。白大公子谦冲温和，颇有兄长风范，有你多陪着他些，原是一件好事。” 他说得直白简单，又似乎满是深意，我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淡纹他接着道，“若是日后有一天，你与他之间……” 我下意识地等着他说下去，一颗心忽然提得很高，仿佛直觉后面的话会极为重要，然而他停顿了一瞬，却只自嘲般地摇了摇头，“算了，现在操心也没有用，将来的事，谁会知道呢？” 我记得自己怔怔地战在原地，看着苏管事背转过身，拖着一瘸一拐的脚步在细雪里渐行渐远。他身高与我相若，站着不动时本来是十分修拔出众的，但那一刻的背影，却不能不令人感到一种萧索。不知是否我的心理作用，与出到云宝，第一次在人从中看到他时相比，苏聆雪明显地憔悴销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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