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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深得朕心

时间:2023-08-22 16:00:16  状态:完结  作者:九月谷雨

  十一年前,年仅八岁,扎着一根朝天辫,兴冲冲地去赴一场喜宴的小沈玥,也在一场大火里,永远地失去了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卡文,来晚了~

  ————


第114章 万古尘

  中州在这一日漫长的狂风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寒云垂幕,雰雰霜雪落在古稀老人花白的发间和凄寒的衣衫上,杜明棠浑不在意自己周身越来越厚的落雪,拄着拐杖,缓步踏上青砖石阶,迎着茫茫纷飞的雪花,抬头望向半山的祠堂。

  庄学海是闽南士族出身,本应归葬祖祠,可人站到了这个高度上,生前名一笔勾销,身后事也全然做不得主。时逢局势动荡,又逢酷暑,扶灵回乡长路漫漫,尚在掌权的黎氏经不起变故,故黎太后以国葬之礼,由嘉禾帝亲自扶灵,送出中州葬于山水,建修祠堂,坐落在半山腰。

  祠堂之中的雕金塑像还未铸造完毕,只有一尊孤零零的牌位,俯视着披风踏雪前来拜会的故人。

  杜明棠在空荡荡的祠堂里点起一盏孤灯,烛火映照在他苍老的面容上,这一刻没有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少保,太子太保……此刻前来祭拜的,只不过是个亲友凋零,风烛残年的灯下白头人。

  杜明棠提笔写下“人文难守,唯有祭拜”八个小字,扔进火盆里,沉默地看着火舌舔舐掉笺纸。

  “志明一生通透明.慧,所以我想你大约也是知道的,季贤是我的学生,他前去拜访请你出面拦阻黎氏入城,是出自我的授意。我明知这一去是绝路,是要你的命来挡黎氏的刀,可你保你的学生,我保我的朝堂,鬼神面前不讲虚言,我当日是连半分犹豫也不曾有过的。”

  “权臣高位坐久了,没人性了。”杜明棠看着眼前这一尊牌位,颤巍巍地欠起身,将牌位取下来,放在桌上,使袖子用力地抹去上面的浮尘。

  “你我当年初遇的时候,我头一次外放到闽南,二十将出头的年纪,说是外放和贬谪也没什么区别,一穷二白逢灾作乱,又是宁王的封地,我初出茅庐不懂官场规矩,全凭心头一股子热火做事,上来就查了宁王府侵田的事,被他的几个家丁按在田垄上好一通毒打。醒来以后,就躺在你的马车上,软榻香茶还焚着清香,我当时想‘呦,好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后来又一想‘竟然敢公然和宁王作对,真是人小胆子大。’”

  当时庄学海年仅十六,还未有功名,尚带稚气的脸上满是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才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穷酸御史,仍握着拳头一脸坚定地要回去,势要将压在闽南百姓头上的这片天,捅出个窟窿不可。

  弘文十九年,御史闽南按察使杜明棠,与当时年仅十六尚未有功名的庄学海一道,携手将宁王藩地搅得天翻地覆。

  驰光一去不可追,一想起来初见彼此时的意气风发仿佛就在昨日。少年乐新知,衰暮思故友,庄学海平生著述甚丰,无论文章经注还是历官表奏,杜明棠都一一拜读作序,即便官居首辅,掌一国政务之后仍是如此。

  最后,这个他写了一辈子序的人,应了他的请,以死明志,血溅长街。

  杜明棠看着牌位,沉寂片刻,继续缓缓地往火盆里放着纸钱。

  “过去我觉得自己都是为国筹谋,为民立命,没有一件是出自我的私心而为,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可今日我站在这儿,看着志明你,却也不敢再如此笃定了。”

  他杜唯庸这一生,少时逢知己,入仕择良主,得志泽加于民,匡扶过垂危之时的大雍社稷,功绩不逊于古人,与庄学海并称“二圣”,天下称贤。

  直到严氏用惊天的登闻鼓,敲破了他的生荣死哀,身败名裂。

  “杜相——”

  火盆里的纸钱已经燃尽了,只余下明明灭灭的灰烬随风闪烁着红光,杜明棠闻声缓缓地回过头,瞧见了沈玥满身风雪的身影。

  他们一个跪坐在祠堂中,一个站在风雪里,隔着数十载的光阴,尸山血海的真相,相对而立。

  大雪铺天盖地的落下,皇城中的红墙绿瓦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记载当年漠北英烈名姓的谍牍封箱在案,迎着漫天的风雪,叩开了紧闭的大雍门。

  陆飞白亲至杜府,得知杜阁老一早便出城而去,不知所踪。

  他这一走,无异于默声认罪。

  此刻坐在刑部衙门会审的堂官心里也全捏了一把冷汗,严氏密谋远不至于此——一个退仕的阁臣,纵有惊天罪过,扒开他一身官皮,亦不足以掀翻整个朝廷。杜明棠的俯首认罪,只不过是这一场惊天大案的开场。

  武扬王这一柄借刀杀人的刀,也终遂严氏所愿,动起来了。

  北营铁甲军入城围堵中州城门,封禁西苑杜府,将内城京官的府邸全数封门,其余人等随他立在大雍门外,将登闻鼓敲出了另一番名堂。

  朱红色的大雍宫门之外,北营戍卫司铁甲军全数披甲戴胄,白布缠额,立于长街之上。

  军纪森严,无一人说话,皆静默而立,整齐划一地排开长长的队伍,一直延伸入坊市、街巷,遍布中州四城。

  萧亦然立于众军之前,身着孝服,白布束发,白色布带缠于额间,神色平静恍若利剑出鞘,寒意凛然。

  他手中捧着一座牌位,身后是数十个木箱,记永贞三十二年,死于天门、雁南、沧云戍卫战的将士之名。

  经年劫火剩残灰,纸钱漫天纷飞,全城肃穆,唯有鼓声震震,铿锵有力。

  一疤面女子毅然揭开头上面纱,朗声陈情——永贞三十二年春,天下粮仓四大商行密谋,以阳城疫病之尸袋裹运天门关军粮,蓄意在守军之中散播疫病,里通外贼,鞑挞为防疫病扩散,纵火焚城,令天门关数万将士尽数化作飞灰。后,严氏为掩其罪责,令唐如风杀其商行一百八十一人,杀人灭口。

  萧亦然握紧了手中的牌位,木棱深深地刻进掌心,今日多番博弈之下,当初被他和着血泪咽下的真相,终得以跨过千山外水,大白于天下。

  纵有冤情深似海,身后不过史书两行,薄纸一张。

  死者无复生。

  大雪在天地间飘零纷飞,寒风愈发萧瑟,刑部尚书陆炎武亲自来宫门前请人。

  陆炎武忧心道:“你这阵仗……可别真闹出什么乱子来,不好收场。”

  萧亦然平静地抱着手中的牌位看向他,“谁说我这是假的?”

  陆炎武一愣:“怎么……你还真要造陛下的反不成?”

  “那要看你这案子审的结果如何。”

  “难。”陆炎武摊开双手,摇了摇头,“阁老避了,陛下不在,严家人的嘴闭得像修了禅,半个字也不肯讲,人又让你们打了个半死,连刑都动不得,只说且等着金陵城地动山摇炸他个遍地开花,为天门将士们陪葬。”

  “开了口也一样是地动山摇。”萧亦然沉声道,“一旦天门兵变罪名从杜明棠,落到了先东宫太子的身上,这兵变可就不是我能压得住了。”

  子承父罪。

  血海深仇在前,什么君臣父子、伦理纲常都算不得数。

  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一旦得知自己流血厮杀拱卫的是仇人之子,高居明堂的皇帝一家才是造成兵败血祸的罪魁祸首,天子威仪荡然无存,则从中州四城,再到漠北、江北的战场——九州四海凡是有漠北军的地方,都有可能陷入兵祸动.乱。

  陆炎武登时冒了一身冷汗,“那你还敢这般胡来!”

  “我不来,你连现在这一时半刻都压不住。”

  萧亦然顿了顿,“况且,我也想来亲耳听一听,严氏到底是怎么将兵败编排到朝廷头上的,将来带着漠北造反写檄文也好有个依据。”

  “……”

  陆炎武望着刑部衙门的匾额,侧身让开一步,蓦地正色道:“倘若这旧案要真到了这个地步收场,那我也只能担了这金陵城毁人亡的罪过,动大刑,封了严氏的口。”

  萧亦然并不应声,只抬手拂去牌位上的落雪,迈进刑部衙门。

  严家入中州诉冤的二十一位长老,皆跪于堂下,此情此景,几乎于嘉禾元年的那一场血流遍野的公审别无二致。

  严雎半裹在纱布下的眼睛眯缝着看清了他牌位上的名字——先尊兄武安公萧平疆之位。

  他倏地疯狂大笑起来:“尊兄之位……萧三你堂而皇之地用着平疆大将军的枪,立他的牌位,你莫不是觉得自己很清白很无辜?”

  萧亦然站在堂下,他在风雪中站立许久,身上还覆着一层厚厚的清雪,目光带着寒凉的冷意看向他。

  “令朝廷决意放弃漠北,最初的导火索,就是你。”严雎言语中残忍的快意近乎狰狞,狠厉地撕开萧亦然身上随血液流淌着的诅咒。

  ——“你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你本该顺应天意,死在永贞二十年的花朝节。”

  ——“你就是阎罗投胎,如果你幼年早夭,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

  所谓的天下大势,时代洪流,剖开了无非就四个字——事在人为。

  “当年谁也没有想过,会将漠北逼到与朝廷彻底割裂,不再问政的地步,包括我。”城外半山的祠堂里,成列的白蜡熔成烛泪,微光映着风雪,杜明棠沧桑缓缓对沈玥开了口。

  永贞初年,漠北萧康胜建铁甲军,攻金帐王庭,与鞑挞议和,北境战火平息数十年之久。闽南浙安等沿海地带,开海禁,清倭患,最后一波登岸骚扰的倭寇再如何谎报,也终于渐渐归为宁静。

  此后,大雍九州迅速迎来繁荣至极的清明盛世,商贾贸易兴起,百姓衣食丰足,家有余庆,中州兴建起一座又一座的高楼汇聚成六大坊,成百上千部话本、演义、游记就这样在茶余饭后的闲散时光里广为流传。

  那是一段有歌舞、有酒乐、有华章,堪比盛唐的荣光。

  华丽的衣袍下总有阴虱潜伏,祸患常积于忽微,朝野中人居安思危,便将目光放到了正大兴土木、屯兵建所的漠北。

  “最初时,也不知是谁先上呈了奏疏,指责卫国公分明已率铁甲军杀入鞑挞的金帐王庭,却令鬼赤与旗下众部逃离至北海,铁甲军非但没有乘胜追击,将其一举歼灭,反而犹豫再三错失先机,甚至退回天门兴建关隘。

  从那个时候起,朝野上下便开始出现了另一种声音——萧康胜居功自傲,虚耗国帑,养敌自重。

  当时的萧康胜还是国安候,他一连上了上了数道自辩的奏折,还差人画了漠北边关与关外的地势详图,向先帝阐明关外草原之广袤,鞑挞部族逐水草而居,骑兵日行千里,居无定所,追击之难。况且西域列国无数,纵使歼灭鞑挞全族,其余部落亦可趁虚而入,杀人,是永远杀不净的。

  这几封抗辩的奏疏流传甚广,彼时国境安宁,朝廷也不是出不起兴建漠北三关的银两,萧康胜又立下了封狼居胥之功,一时间朝野上下亦纷纷站出来为他说话,奏谏先帝切不能寒了英雄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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