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出手,一掌拍在沈玥的额头上。 “……” 沈玥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拍得愣在当场。 “发烧了?”萧亦然眉头紧皱。 掌心传来的温度滚烫异常,可见他在这冰天雪地里耗了多久。 萧亦然又疼又气,轻拍了下沈玥的苍白的脸,“昨日才新教的你可以随时撒气,现在就跟我来这套学以致用了是吧。仗着自己年纪小,火力旺,就穿这么件单衣,顶着大风大雪地泡在这儿寻刺激,这也都是我惯得你?” 萧亦然抬手将方才挣动滑落的氅衣重新套在沈玥肩上,宽肩将身后的残屋破瓦挡得严严实实。 “教你撒气学的比谁都快,那你这有点不痛快就好折腾自个儿的毛病还能不能改了?非得身上伤了,冷了,疼了,心里才觉得舒坦了是吗?那我赶明儿就送你去南城修房子搬石料,百姓们还能念你个好,将来史书也能给你记上一笔,成吗?” 萧亦然扯下腰带,一把扒拉掉沈玥一直死死按在自己后颈上的手,缠住他流血的伤处。 沈玥吃痛地缩了一下手,立刻换来一个警告的眼神。 “别动。” 沈玥有些吃不准萧亦然的意思,脑海里沸腾叫嚣的疯劲儿还没散,一时间竟有些懵,只好披着氅衣跪坐在雪地里,征愣地看着萧亦然给他包扎手上的伤。 “不是想问我怎么办吗?” 萧亦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一大早追出城去,亲手断掉了杜相这条线,会不知道要怎么办?” 沈玥低头沉默。 他不吭声,萧亦然只能退让一步,妥协道:“大战在即,还能怎么办?无非是各退一步,和谈罢了。户部和兵部正在连夜筹算,修尚书的算盘珠子都要拨出了火星子,务必要赶在子时前,加急送到金陵去灭火。” 沧云关开战在即,纵有天大的仇怨,也要暂且为战事让步。渡江作战灭了严氏说得容易,实则朝廷亏空多年,担不起南北双线开战的风险。今次鞑挞全军压境,一旦漠北战事吃紧,为免重蹈当年覆辙,还要靠天下粮仓的百年基业来填补亏空。 严氏鱼死网破之计不成,便只剩下了保财,还是保命这一条路走。 这些沈玥比谁都清楚,他摇了摇头,用缠了腰带的手拉住萧亦然的衣襟,眼神里流出一点哀求。 “仲父,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沈玥眼眶烧红一片,紧紧地盯着眼前人,大有一言不合就当场再发一次疯,不管不顾地撕咬上来的架势。 他全然不知,自己此刻的凶相就恍如一张纸糊的壳子,全身上下都透出惴惴的不安。 萧亦然稍稍往后退开一点,沈玥的眼底立刻涌上绝望的慌乱。 伪装出的强硬表象一戳即破,血海里厮杀的亡魂霎时叫嚣着朝他扑过来,漫天的血雨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萧亦然无奈地看着他,腾出手珍重地捧着沈玥的脸颊。 冰凉的手指按在他滚烫的脸上,轻柔地吻住了掌心里的人。 “仲父……” 一行清泪顺着沈玥血红的眼底滑下来。 魑魅魍魉悄然散去,天地一片清明。 大雪茫茫,残垣断瓦寂寂无声。 萧亦然在他耳边的低语,被静谧的废墟无限放大。 他说:“陛下,臣是来带你私奔的。” 作者有话要说: 摄政王:直球打断黑化施法,从此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爱而不得的疯魔病娇 PS:既然是私奔,那就得有交通工具啊,下章就造一个霸道摄政王惨被压的摇摇车! -----——
第116章 良辰夜 大雪覆地的深夜,萧亦然策马带着沈玥出了中州城。 宿命轮回,因缘流转时常明不可言,十一年前,萧亦然将小沈玥藏在怀里蹚出业火,几经生死,凝血铸魂,终又在这个初雪厚重的寒夜里,带着沈玥走出了同一片废墟。 沈玥靠着萧亦然的胸膛,连去哪儿都没有问,任凭风雪迎面沾湿了衣裳。 夜驰的骏马停在了汤泉行宫,萧亦然下马,将沈玥一并拉下来,顺手摸了一把他的额头:“有些烫,吹了半宿的冷风,可能发烧了。子煜先进去泡着暖暖身子,我去给你煮一碗热汤面,喝点祛风寒的药。” 沈玥沉默地点头,裹着萧亦然给他罩上的氅衣,缓步走进庭院,半山的温泉迎面扑来暖意。 汤熏仗里暖,雪照山边寒,露天银泉白雾氤氲,霜雪雰雰,清幽园林、半山青枝尽收眼底。 流泉得月,化一溪雪,堪称人间盛景。 汤泉行宫虽是皇帝禁苑,依礼制,天子未有巡狩仪仗,不可踏出京师,过去沈玥觉得自己便如同束缚在竹笼里的翠羽,从没有机会能自由地策马疾驰,也从未见过冰寒雪夜里,缭绕着袅袅热气的温泉。 沈玥一件一件地脱掉外袍、罩衫、里衣,缓缓地将自己浸到温热的泉水里,冻得发僵的四肢百骸在这热气里渐渐松缓,化去了一整日的寒凉。 他长出了一口气,将头靠在身后微凉的石壁上。 历经生死别大悲喜后的意识,就像一根崩断了的弦,一闭上眼,不知今夕何夕,仍能看得见那一场被血海烈火打断的婚仪。 只是这一次,送喜的侍卫挡住了落在他父亲身上的刀剑,他和父亲一道被众人拱卫着逃离火海,年幼的他只来得及远远的看了一眼那位负伤出逃的萧家三郎,便走向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东宫在漠北的支持下登上皇位,彻查天门一案,亲审世家,重振朝纲…… 杜明棠升任元辅,辅政行令,庄学海仍任东宫少傅,亲自教导他开蒙,手板子还是照打不误。 那一场未竟的血色婚仪,慢慢地成了京城未再提及的往事,千里单骑回守沧云的萧三将军,接过父兄的旌旗,驻守北境,再不曾踏足中州。 命运从那一刻开启了岔路,彼此的人生再也没有产生过交集,此后锦书休寄,他只在回禀朝廷的军报上见过这个名字。 萧亦然。 这三个字犹如刺骨浸血,将他这安稳的一生都撕开一道惨烈的缝隙,漫天血雨森罗幻象如潮水般涌进来,剧痛难当。 “沈子煜!” 萧亦然远远地瞧着他陷进水里魂都要飞了,三两步跨进池子里,一把将沈玥从水里拽出来,胡乱拨开他湿淋淋的乱发,确认着他的呼吸。 沈玥不知是被梦魇住了,还是溺了水,一时竟没能醒过来,被噩梦陷地更深,整个人痛苦地在他怀里蜷缩成了一团,微微地颤抖着,双手紧紧地绞着他的衣领。 萧亦然用力地压着他的胸口,低喝道:“子煜!” 沈玥惊厥地吸了口气坐起来,剧烈地呛咳着,心跳躁动如鼓,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是通红的血丝。 梦魇纠缠他这十年,血腥的,惨痛的,死别的,惊惧的…… 没有哪一次比这个更宁静,宁静得美好,宁静得窒息,宁静得令人痛苦地疯狂。 如此漫长、平静、安宁、顺遂,但却唯独没有他的一生。 萧亦然见过他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的模样,心口疼地仿佛被生剜了一刀,搀着将人从水里捞起来拖回屋子里,用近乎粗暴的手法擦着他湿淋淋的头发。 沈玥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心虚起来,抬手可怜兮兮地去扯他的衣袖。 萧亦然顺势扯过他被腰带包扎的手,解开湿淋淋的带子,皱眉道:“不知道手伤了,躲着点不能泡水吗?” 沈玥习惯要认错的话,在他冰冷的眼神里打了个转儿,低声应道:“我知道了。” 他整个人都差点溺毙在梦魇里,如何能顾忌手上的这点伤口,解开绑带后割开的皮肉被水泡的翻开,殷红的鲜血几乎是瞬间涌出来,顺着手腕流到萧亦然的手上。 沈玥往后缩了下手,“仲父,我自己来。” “……”萧亦然没说话,只冷冷地瞧了他一眼。 沈玥讪讪地解释道:“我手上都是血,会弄脏仲父的衣裳。” 萧亦然重新撒上止血的白药,仔细地拿绷带缠了,深深吸了口气,方才应了声:“嗯。我也是。” “是什么?”沈玥茫然地看着他。 萧亦然:“我手上沾过的血,只会比你更多。” 这分明不是一回事。 沈玥笑了笑,试图用脸蹭他,被萧亦然面无表情地一指头戳回来后,只好歇了蒙混过关的心思,埋着头趴在小桌前老老实实地吃面。 好在人间还有这样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仍是熟悉的味道,没油没盐,没什么滋味,在寒凉的冰天雪地里,有种实实在在的烟火气。 他虽呛了些水,但泡过温泉发了身汗,高热退了不少,喝过药后安静地躺下。 床头的烛火仍亮着,炭盆噼里啪啦地燃响,时不时溅起几粒火星子,于静谧的深夜里释放着蓬勃的喧嚣。 历史前进的滚滚车轮,又一次从他的身上碾过,沈玥还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上压过去的车辙痕迹,整个人却是清醒地再也睡不着了,默默地躺在床上,等着萧亦然洗漱后坐过来。 萧亦然摸了一把他的额头:“还好。不热了。” 沈玥赶忙讨好地冲他笑了一下。 萧亦然没理他,顺手撒了些安神的木香燃了,深沉的木香袅袅的燃起来,就像此刻庭院外被落雪压住的树,带着些清冷,是他最熟悉的味道。 沈玥还记得这是他仲父最厌恶的熏香,撑起身来趴着看他:“仲父怎么想起焚香了?” “你睡不好。” 萧亦然轻轻地叹了一声,翻身将他拢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沈玥的背,“睡吧,我在这儿,梦魇住了我就叫醒你。” 沈玥讨好地弯起眼睛笑:“仲父不气我了?” “……” 萧亦然看着眼前瞬间放大的脑袋拱过来,无奈地轻笑了下:“我是气你,可你一向比任何人都不肯放过自己,你已经自罚至此,我能拿你怎么办?” 静水流深,他鲜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刻,眼底浓郁到化不开的疲惫,让沈玥有一瞬的心慌。 萧亦然抬手轻抚过他的眉眼:“过去没办法让你知难而退,现在没办法让你信我爱你,我总是拿你没有办法。” “仲父……” “别仲父我。”萧亦然食指点在他的眉心,顺着他的鼻梁一点一点往下滑,“我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你把我看得太重,还是你把自己看得太轻。” 他声音放得很低,食指顺着沈玥的嘴唇探进去,叩开他的齿间,压住了他的舌尖。 沈玥含着他的手指,脸莫名的烧起来,然后就在鼓噪的心跳里,听见他仲父问:“想不想要我?” “……” 沈玥再如何城府深沉,也终究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呼吸一瞬间急促起来,含着他的手指含混地“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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