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伊涵站起来理了理袍子,捻起了手指,吊起了嗓子,念道:“丽质天生难自捐,承欢侍宴酒为年;六宫粉黛三千众,三千宠爱一身专。本宫杨玉环,蒙主宠爱封为贵妃。昨日圣上传旨,命我今日在百花亭摆宴……” 杜杰手握着茶杯,仰头望着他一颦一笑皆是娇媚,一举一动高贵自如,即便是没有凤冠罗衣、没有粉黛花黄,仍然是活灵活现、活色生香。 许伊涵唱了一小段,便停了下来。杜杰也并不贪心,而是满足地拍了拍手,“许老板就是许老板,虽然只是寥寥几句,却能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对于他的夸赞,许伊涵每日都能听到,早已毫无感觉,所以并不回应。 “人人都赞郑老板的杨贵妃国色天香,却终究比不上许老板,绝世芳华。从未听过许老板唱《贵妃醉酒》,今日能一人独享,也是三生有幸了。” 许伊涵望着他,忽然道:“虽然我不知他是谁,为何而死,但我相信,他总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不要背负他的痛苦。” 杜杰一愣,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他抬眼望着许伊涵,眼中又是震惊、又是慌乱。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他明明今天很害怕自己,却为何又要说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他的心,一下子就被他这句话打乱了。 许芳华,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有着芙蓉玉脂的颜,和七窍玲珑的心。 许伊涵坐下饮了一口茶道,“茶也喝了,戏也唱了,杜先生要求的事,我都已经做了,希望你能信守诺言。” 杜杰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当然,我不会再去骚扰彭念生了,也不会再觊觎他家的金矿。” 许伊涵有些不相信,“我只是用了一刻钟的功夫,怎能让你甘心放弃金矿那么大的利益?” 杜杰笑道:“金矿再好,终究有价可估,但芳华的片刻陪伴、几句真言,是无价的。” 这话说得未免油嘴,许伊涵听了一笑,并不当真。他站起身来,叫来小二付了茶钱。 “如果杜先生没有别的事,芳华就先告辞了。” 杜杰伸出手掌,做了个“请”的动作,“许老板请自便。” 许伊涵似乎是不相信他就这么容易放自己走,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正翘着二郎腿,满脸笑意地望着他。 杜杰笑道:“怎么?许老板舍不得我?” 许伊涵皱皱眉,想问,你究竟有什么阴谋?却没有问出口,只是狐疑地出了茶楼。 原本来之前,他预想过许多可怕的画面,也设想过如果杜杰为难他,他要如何应对,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来,轻轻松松地走,实在……蹊跷得很。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杜杰设下这样一个圈套等着他跳,却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放了他走? 他站在茶楼的门口想了好一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是忽然觉得,杜杰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了,或者说,他仍然可怕,但自己已经没有从前那么怕他了。果然是勇敢面对了,才能战胜自己的恐惧。 忽然,一个黄包车夫拉着车跑过来,直直地撞到了他的身上,手里的车杆就这样撞在他的腰上。许伊涵痛呼了一声,那车夫连忙放下车,弯腰对他道歉,“对不住先生!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您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我这上有老下有小,日子过得实在不容易啊……” 许伊涵见他衣衫破旧,满脸风霜,也不忍心跟他计较,自己揉了揉被他撞疼的腰,“无妨,你走吧。” “谢谢先生!真是对不住了!”车夫千恩万谢,连忙拉起黄包车跑了。 许伊涵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叫了另一辆黄包车,回了戏院。到了门口,就发现小韩的车不见了,他一定是已经发现自己偷偷离开了。他想了想,叫车夫转头,去了朱显钧家。 姜晴风和小韩找到朱显钧家时,朱显钧和许伊涵正在吃饭,两碟小菜一壶清茶,吃得正香。 姜晴风站在门口看到许伊涵,忽然重重地松了口气,扶额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小韩无奈道:“许老板,你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许伊涵抱歉地笑笑,“临时想来师兄这,就从后门走了,忘了告诉你,抱歉。” 姜晴风走进来,坐在了他旁边,仍然心有余悸,“小韩突然跑到商行来说你消失了,你知道我多着急吗?” 许伊涵故作轻松道:“我不过是来师兄家吃个饭,有什么可着急的?再说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平白丢了不成?” 姜晴风有叹了口气道:“我怕你有危险。” 许伊涵拍拍他的手,安慰道:“对不起嘛,以后我不会了。” 朱显钧也叫小韩坐下道:“既然都来了,就一起吃一口吧,正好我们俩也吃不完。” 姜晴风并没有什么心情吃饭,匆匆吃完,就带着许伊涵回家了。 姜晴风送许伊涵回到家,自己也折腾了一上午,没有心情再去商行,干脆不去了。许伊涵回了家便待在书房看书,看了一会,又去陪许灏玩了一会。 姜晴风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下午,也没有等来他向自己解释这一上午失踪的原由。 晚上,许伊涵回到房间,打算洗个澡睡觉了,便站在衣柜前,解开了白色长袍侧面的扣子。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单薄的长袍下便是纤瘦的身体。 躺在床上的姜晴风忽然抬腿下了床,两步跨到他的身边,从身后搂住他的腰。 许伊涵想回过头,却被他箍住了腰,不许他回头,他的手就恰好捏上了自己被撞疼的部位。 许伊涵“嘶”了一声,皱着眉推开了他。 姜晴风侧身一看,他的腰上明显青了一块,“这是怎么了?怎么弄伤的?” 许伊涵忽然紧张起来,却还是镇定道:“没什么,被一个车夫不小心撞到的。” 姜晴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车夫?好端端的车夫怎么会撞到你?” 许伊涵含糊道:“人家也是不小心的。”他脱了衣服,换了一身单薄的睡衣,便要朝浴室走去。 姜晴风忽然拉住他的胳膊,还是忍不住一下午的胡思乱想,问:“小涵,你今天上午真的一直在朱师兄家吗?” ----
第60章 说谎 许伊涵回头望着他,“不然呢?你以为我会去哪?” 姜晴风严肃道:“你要去朱师兄家,为什么不然让小韩送你去?要从后门偷偷溜出去?” 许伊涵辩解道:“我不是说了我只是临时决定的,忘了告诉小韩吗?” 姜晴风还是不太相信,他总觉得今天的事情有蹊跷。 许伊涵见他起了疑心,便开始先发难,“晴风,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吗?” 姜晴风顿了顿,叹气道:“小涵,有什么事你要告诉我实话,不然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保护你?” 许伊涵嘴硬道:“我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可保护的?以后你也别让小韩一直跟着我了,我在戏院也不方便。” “小涵!”姜晴风急了,一把将他拉回到自己怀里,许伊涵一个踉跄,整个人撞在他身上,他不满地抬头,态度也好不了了,“姜晴风!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姜晴风将他按在衣柜上,逼视着他的脸,“小涵,你怎么可以这么任性?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听说你消失了,我简直急得要发疯了!” 许伊涵看着他红了的眼睛,心里也有一丝不忍,却还是嘴硬道:“我都说了我没事了,是你自己胡思乱想!” 姜晴风仍然紧紧攥着他的胳膊不松手,“我胡思乱想?还不是因为你这张脸、这个人太招人了?你走到哪我都不能放心,我总怕有人要欺负你,总怕有人要抢走你!” 许伊涵被他攥得生疼,语气也凌厉了,“那你想如何?把我锁在家里,捆在床上,只让你一个人享用,不要出去见任何人,就任何人都没有机会抢走我了!” “许伊涵!”姜晴风忍不住大吼道。 “姜晴风!”许伊涵也不甘示弱,红着眼睛瞪着他,“你给我放开!你抓得我好疼!” 姜晴风被怒气冲昏了头,这才松开攥着他的手,许伊涵推了他一把,气呼呼地自己进了浴室。 姜晴风郁闷地坐在床上,看着许伊涵进了浴室,又洗完出来,一身清香地躺在自己身边,却是背对着他,给了他一个赌气的背影。 姜晴风自己默默去洗漱了,出来时见那人仍躺在床上不动,并没有松口理他的意思,知道自己刚才语气重了,惹小少爷生气了,便自己取了跌打损伤的药酒,蹭到了他的身边,掀开他的睡衣,露出那腰上的淤青。 他沾了些药酒,轻轻擦在淤青的位置,也放轻了语气,“小涵,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不该疑神疑鬼。我只是担心你,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腰上的伤还疼不疼了?” 许伊涵心里有点愧疚,可他也无法开口告诉姜晴风,自己今天去见了杜杰,否则以姜晴风的脾气,即使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即使杜杰不来找他们的麻烦,他也要去找杜杰的麻烦。 于是他也软下了语气,“晴风,我知道你紧张我,但是我真的没事,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嗯。”姜晴风帮他擦了药,将药瓶放回去,又上了床,从背后拥住了他。“小涵,我只是有点害怕,我怕杜杰再来骚扰你。” 一说起杜杰,许伊涵心里更慌了,他没有扭过头去看姜晴风,只是把脸埋在枕头上,“你、你不用怕,杜杰也算是说话算话,他不会来找我的麻烦的。” 话虽如此,可姜晴风想起杜杰站在他面前玩味的笑容,心里还是不安得很。 “你这么说,我倒真的想试试了。” 姜晴风当然不怕会输给杜杰,毕竟他知道自己在许伊涵心里的位置。但毕竟杜杰这个人心狠手辣,就怕他会出什么阴招,让人不得不担忧。他抱着怀里的人,手臂收得又紧了些,似乎害怕自己稍稍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跑掉了一样。 许伊涵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胸前的手,安慰道:“晴风,你别怕。在我心里,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你的位置,你对我来说,总是最重要的人。正如你想保护我一样,我也想保护你,不让别人伤害你。” 姜晴风凑近他的脖子,在上面轻柔一吻,心底最柔软的部位还是被他触碰到,这样亲昵的动作,是他们彼此间独一无二的交流。许伊涵转过身,在他的唇上轻吻了一下,“傻瓜,睡吧。” 对于今天的事,姜晴风的确是心有犹疑的,但许伊涵如此说了,他还是选择相信许伊涵,或许真的是他想多了。有些事,让你直接知道真相并不残酷,残酷的是,你从别人口中得知的真相,已经被扭曲得不堪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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