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看相貌二十岁出头,穿得一身昂贵丝绸,虽然脚上蹬着马靴,腰间挂着马鞭,但他整个人斜倚在榻上,全无半点仪态。 小厮赶紧笑着附和,“咱们这的奴隶哪比得上您府里训出来的呢?林大帅那可是赫赫战功的大将军,那拔根汗毛都比咱的腰粗。” 这话说得实在不雅,但林公子却很受用,“你要说上战场打仗,那我们家老爷子绝对是这份的。但要真说调教角斗,那还真不是我吹——” “那不如改天安排他们上您府上比一场?也让咱们醉生楼的奴隶见见世面,跟您手下的人学点本事。” 林公子被马屁拍得飘飘然,一边斜眼瞥着旁边作陪的美人,一边故作随意地说,“你这小猴子,是会给你家老板拉生意的!” 房间里一派热闹欢笑的景象,但身旁的美人却只是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要说这烟花地的倌人,头一要务就是讨客人欢心,所以任谁都是话未开口笑先迎。但近年来单有一派另辟蹊径,见客时也开始拿起款来,甭说搂抱着陪酒了,就连个笑脸都舍不得给。 可这人有时也是贱骨头,见惯了巴结讨好的,越是遇到个爱答不理的,却越要往上贴。林公子便是其中之一。 这“东先生”的名号他听了很多次——坊间都说他的门极难进,对客人挑剔得很,有人不惜一掷千金,却依旧被老鸨客客气气地退了回来。而且即使见了面,也不过陪着略坐会,最多一起吃个饭。还有下人全程在旁,一场下来,连个手都摸不到。 林公子自己也是又砸银子又托人,等了好久,才终于一睹这庐山真面目。 可大概是期盼太高了,见到真人后,他倒有点失望。 美人是美,五官好看,头发乌黑锃亮,皮肤白得吹弹即破,十根手指和水葱似的,一点粗皮都没有,就是女人也不及他这般精致。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哪就叫上这个价了?而且冷冰冰了,别说上手摸一摸了,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林公子暗自后悔,我花这冤枉钱干嘛啊,去隔壁包对兄妹玩“双龙戏珠”不好吗? “林公子啊。您说,今天来看的人怎么这么多啊?这场比试很厉害吗?”小厮似乎看出了他脸上的情绪,忙递上话。 “这你就不懂了吧,最好看的就是这场了。”林公子的话像是对小厮说的,但眼睛却一直盯着身旁的美人,试图从他脸上看到点反应。 “这是为什么啊?”小厮赶紧接话,“这不还是选拔赛吗?这些人都还不算醉生楼的正式死斗士啊。” “当然是因为你们老板会赚钱了。”林公子冷笑一声,意有所指地说,“等他们成了正式死斗士,你们老板怎么舍得随随便便让他们被打死?只有选拔赛时才百无禁忌,打死算完。这又是最后一场了,能走到今天的,都是狠角色!” “原来如此,林公子您真是博学啊。” 林公子没有理会小厮的马屁,他对这个自进场就没给过笑脸的“东先生”有点不耐烦了。就算他价再高、再难约,也不过是这烟花柳巷的一个妓,说到底也不过就床上那点事,怎么摆起谱来还没完了?! 正当他要发作之时,楼下突然传来“铃铃铃”三声铃响。小厮赶紧说,“林公子,这比赛马上开始了,您和东先生来窗边看吧。” 林公子只好暂时压下不满。他站起身,刚要伸手去搂男人的腰,小厮早已不动声色地挤到他们中间,“东先生,我扶您这边坐。“ 他们的包厢位置最好,正对角斗场中央,窗户一推开,便吸引了整个二三楼的目光。震惊的讨论声立刻响起—— “你们看,那……那是谁?!” “天呢!那是不是东书啊?” “他就是东先生吗?这里的头牌?” “不是说他极难请吗,这是谁这么厉害啊,连这位爷都请得动 ?” 看着窗外惊讶和艳羡的目光,林公子突然觉得自己这钱花得也不冤了。美人不理他又怎样,他不也没理别人嘛。 他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背,又故作随意地从桌边拿起一碟茶点,递到美人面前,脸上带着文雅的笑,“东先生,吃点水果吧。” 碟子是官窑特供,雪白的陶瓷闪着明亮的光,里面的水果黄灿灿的,看起来很像橘子,但却只有龙眼大小,散发着清香气息。是这里没见过的品种。 “这叫金钱桔。”林公子拿了一个填进自己嘴里,咀嚼片刻后说,“虽然已经是快马加鞭运来的了,但到底还是耽搁了两天,不如我去岭南游玩时吃得新鲜。” 美人看了看眼前的碟子,拿起一个,淡淡地说,“谢谢。” 楼下人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快看快看,天哪,东先生和他说话了。他们在吃什么啊?” “没见过啊,估计是专供宫里的罕物吧。” “这是谁家的少爷这么有门道啊?!” “这你都不认识,那是林大帅家里的二公子啊!” “就是镇守北境的林大帅?” “不是他还有谁啊?!陛下还封过谁当大帅啊?” “他啊?难怪呢……这一般人光有钱可见不到。” 二楼的散客区正七嘴八舌地闲聊时,楼下传来裁判老张的雄浑喊声,“比赛,开始!”
第8章 8 今天就是死期了吗 == 8 今天就是死期了吗 从候场区走进角斗场,需要经过一条走廊。为了不打扰客人观赏,走廊贴着墙边修建,格外绕远。像休息室一样,走廊里面昏暗狭窄,连蜡烛都舍不得多点一根,还散发着不通风的汗臭味和血腥味。 但一推开角斗场的大门,刺眼的阳光便照了进来。同时灌进来的,还有震耳欲聋的喊声“吴牧风!干死他!”——经过几场比赛后,他已是小有名气。 刚从黑暗踏进光明的吴牧风眼前一片发黑,但他依旧装作若无其事地举起双手,向他看不清的高空用力挥了挥——老张说过,出场时的气势最重要。 他脖子上的奴隶圈已经被解下,上身赤裸,只穿了一条短裤,光着脚,手上缠着角斗专用的布条。 他心跳得很快,浑身的肌肉都因兴奋而紧绷——这是选拔赛的最后一场,只要活过今天,他就能成为醉生楼的正式角斗士,不需要再参加这种非生即死的死斗。 他对面的门也被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与他相同打扮的人,来人走得气势汹汹,脚下的黄土都被他带起一层,整个场地上都弥漫着灰尘。 欢呼声再次响起,只是这次喊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李多福,干死他!” ———— 相比起角斗场里的剑拔弩张和楼下的人声鼎沸,这个宽敞的包厢里依旧很安静。但林公子发现,在看到死斗士出现的那一刻,身边的美人脸上终于有了点波澜。 “东先生,你觉得谁能赢啊?”林公子微笑着问。 美人摇了摇头,“不知道……” 林公子看了一眼他过于细嫩的手,然后说,“也是,像东先生这么斯文的人,平时也不爱看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吧。” 美人没再说话,手里依旧把玩着那枚小巧的金钱桔,目光却落在楼下其中一人身上。 林公子顺着他的目光介绍道,“这个人是不错,前几场打得都挺好的,好像叫什么牧风。看块头也比对面的人壮一些。听说是边区里来的。那种山沟沟里的人,从小驯马玩鹰,是个练家子。” 美人听后点了点头。 看到美人终于理他了,林公子心花怒放,如要开屏的花孔雀一般,继续卖弄,“不过这乡下来的,没有受过系统训练,角斗没有章法。你看他下盘虽稳,拳风却不够干净……” 楼下决斗比赛正酣。吴牧风一记钩拳瞄准对方的下巴。对面的人几乎来不及反应,全靠本能堪堪避开。但与此同时他趁机反击,抬脚狠踢吴牧风的小腹。吴牧风弯腰一躲,对方立刻张开两指,直戳他双眼。吴牧风一偏头,指甲便划破了他的脸。他忍痛反手一拳打开,对方则一把抓住他的腰带,试图摔倒他。吴牧风在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间也抱住对方,两人一起摔倒在地,再次扭打起来。 看着眼前的情景,林公子眉头微皱,“这人怎么走的都是下三路啊?不是踢裆就是掏眼,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林公子沉浸在比赛中,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冰美人此时眉头微蹙,手里那枚金钱桔被他捏得很紧。 对战的两人还在地上缠斗。对手虽然阴招很多,但吴牧风到底比他魁梧,在绝对力量面前,他也逐渐落入下风。吴牧风将对手逼入角落,用全身的力量压制住他。对方拼命挣扎,却依旧动弹不得。 眼看局势逐渐明朗,观众们悬着的心也慢慢落了回去,他们一边高喊着“吴牧风干死他!”一边打听“下一场是谁和谁啊?差距大吗?” 吴牧风正在发力,突然感到手臂一痛。他没有防备,当场胳膊一松,对方抓住机会一个转身,把他反压在身下。随后,他看到对方手中明晃晃的一段刀片。而他的胳膊,流出一股鲜血。 一旁观战的裁判老张霍然起身——对方犯规,居然在手里藏暗器! 他正欲上台阻止,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让他们继续。” 老张回头一看,居然是梁管家。 老张很为难,“可是……这坏了规矩……” 梁管家脸色如常,他微一抬下巴,“观众老爷爱看,这才是规矩。” ———— 这个突然的反转像一滴水滴入热油中,立刻引爆了看台上观众的兴奋。没有人想到,在眼看胜负已定的时刻,还能有如此转折。从刀片锐利边缘流出的鲜血刺激着他们的神经,他们的呼喊声更大了,“捅他!干死他!”他们把更多的银钱扔到台上,扔到两人满是伤痕的身上。 吴牧风用手拼命抓住对手的手臂,试图将刀片推开。但对方却使出了全身解数——他知道,违规使用武器,他已别无退路。他狠狠挥动刀片,试图再次刺中吴牧风,但吴牧风顽强挣扎,不停扭动身体,努力摆脱。 刺啦,又是一刀刺入,吴牧风登时感觉另一只手臂也泄了力,疼痛伴随着麻痹同时袭来。汗水流进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远处观众激动的表情,看不清他们扔下来的银钱。他眼里只有这张满是杀气的脸。 这个人,他见过——就住在他隔壁庐舍,有几次饭堂吃饭时,还曾擦肩而过。但两人从没打过招呼。甚至可以说,在这一场生死决斗前,他们根本不认识。 是什么让互不相识的两人杀得你死我活,吴牧风想不明白。他只感觉他的疼痛在加剧,力气在流失,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裁判没有来叫停比赛,他明白,自己是被放弃了。头顶看客们呼喊的已经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李多福,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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