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景泠望着远处,夕阳西下,夜幕将至,他的声音在徐徐晚风中显得有几分怅然:“祈京繁华,但非何大哥心之所向,何大哥什么时候走?”他转过身来,目光平和从容。 何升温和一笑:“祈京终究是个是非地,家母尚在,我该回去了。” 贺景泠没说什么,他和何升结识多年,早就跨越一般的朋友之谊,何升虚长他十岁,于他而言如兄如父,这些年他们一起经历良多,或许从前何升是不得已而从商,一心还想着读书求仕,可现在贺景泠知道,何升在祈京的这两年看透了朝堂之上的阴诡算计,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治国平天下的君子抱负终究没有那山水相伴自在一方。 每个人都有自己所看重的东西,事若求全何所乐,既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那他坦然接受。 贺景泠转身,苍白的脸上带着诚挚的笑,没有劝阻,没有挽留。淡然又洒脱,对他行一礼:“此去山高水远,愿兄长一路保重,早觅良缘。” 何升也释然一笑,躬身回礼:“祈京虽是富贵无双,但也是非不断,愿弟此后安乐如意,长寿无极。” 两人抬眸对视,残阳映在他们脸上,他们并肩而立,共赏霞光。 *** 那年朝廷的动荡在短短几日得到了遏制,不少怀有叵测居心的人还没来得及冒头就被压了下去,祈京依旧秩序井然,宫城固若金汤,大刀阔斧的整顿之风从上蔓延到下面,质疑反对的声音被雷厉风行的废太子扼杀在摇篮里。 祈京要变,大齐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李长泽站在这个位置上,无上的权力滋养着他早已扎根心底的野心。李牧没有做到的事他来做,大齐的未来,他来守。 圣德二十八年春,帝复立皇子宴为太子,帝危,遂命太子监国。 自此,无数新令随之下达,平凉关以北防线高筑,西南邻国互不干扰,历经战乱和灾祸的国家抓紧时间休养生息,以迅猛之势恢复壮大,强盛。 太子监国期间,苛捐杂税一律废除,朝廷重新丈量土地,为此杀人无数,用人无数,商人大行其道,南北互通东西便利,无数寒门士子走上官场一展抱负。均田策下世家纷纷站出来反抗朝廷,谩骂声有之,叫好声有之,世道要变,朝廷在变,用鲜血,用厉法,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圣德二十九年秋,帝崩。谥号仁,同年九月,太子李长泽登基,改年号为宣和。 元极殿内一片安静,侍女恭敬地为高大威武的新帝换上属于帝王的冕服,她们压低头颅低垂眼眸,小心谨慎地完成每一道步骤,生怕冒犯了这位年纪轻轻却积威深重威的新皇。 “你们先出去吧。”直到一个穿着桦色长袍的修长身影出现在寝殿门口,她们明显松了口气,恭敬地退了出去。 见到贺景泠,李长泽脸上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来,仿佛方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阴郁神情并不存在:“明明匡严礼说你还有两日才回来。” “当然是骗你的,”贺景泠紧赶慢赶,到底是赶上了,这两年他鲜少离京,上次西楚南越来访过大齐后先后对大齐颁布了禁商通令,此番远赴西北边陲,也是想试一试别的路。边陲之地历来鱼龙混杂难以管束,民间往来也是屡禁不止,这两年大齐经济愈发繁荣,西楚南越两国抱团日紧,他们不能坐以待毙。经济是连通两国的脉络,贺景泠要做的就是打通这个关节。 何升在这上面花费了不少心血,贺景泠走了半年之久,路途颠簸,本是疲惫至极,可回了祈京,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倒是感觉还好。 他捧过冠冕为李长泽仔细戴上,退开两步眼睛在他身上上下打量。 “怎么样?”李长泽问。 “威武不凡。”贺景泠似模似样地评价。 李长泽一把将人拉进怀里,闭眼感受着熟悉的气息:“三郎。” “嗯?” 不知道李长泽要说什么,贺景泠没有问,听见李长泽一副泫然欲泣的口吻道:“西北路途遥远,途中繁花铺锦,一别半载,我心凄凄。” 感受到抱着他的手臂越收越紧,一路的疲惫在这一刻消失殆尽,贺景泠忍俊不禁。拍了一下他的肩,抬手抚摸凌厉的轮廓,缓声开口:“陛下春秋正盛,别处找不到这样的好儿郎,我还要和陛下名留青史,万寿无疆呢。” 李长泽握住他的手:“三郎,山海臣服,日月同辉,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杨正在殿外小声提醒:“陛下,时辰到了。” 贺景泠:“好,我会一直陪着你。”他捧着李长泽的脸吻了上去,一触即分, “时辰已到,陛下去吧。”
第90章 异常 “讥刺王氏及在位大臣, 其言多痛切,发于至诚。上数欲用向为九卿,辄不为王氏居位者及丞相御史所持,故终不迁。居列大夫官前后三十余年, 年七十二卒①。” 宽阔的庭院中传来朗朗书声, 年纪尚幼的小王爷满含期待地看着面前的青衣男子, 等待着他的夸奖,“先生,昨日留给我的功课我都背完了。” 他面前的那名男子也不知道听没听他背诵,拿着书卷懒懒翻看着,如玉似的手指修长漂亮,长发随意垂落在肩头,微微抬眸,那双眼睛更是熠熠生辉, 见之忘俗。 在李垣殷切期待的目光中, 男子终于抬起头来, 拿着书卷毫不客气在他脑门儿上敲了一下。 李垣当即五官一皱拧巴在一处“哎哟”一声, 似是不解自己都背出来了怎么还要挨打:“先生?” “小小年纪, 学会投机取巧了。” 贺景泠睨了他一眼, 不紧不慢地开口。然后在李垣心虚的目光中从石桌侧方摸下来一张薄如蝉翼的纸。 正贴在李垣的正对面。 只见那张薄薄的纸上密密匝匝写着方才他所背诵的内容,字迹尚且说得上端正,一看就是亲笔所写。 李垣苦着一张脸抱住贺景泠的衣袖撒娇:“先生, 这篇文章实在太难背了。” 贺景泠正蓄势待发打算拿一通大道理好好教导教导这个小王爷, 就看见匡严礼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凌山,你来了。” 匡严礼走近看见他和李垣, 对着李垣拜道:”草民见过九王爷。” 匡严礼虽也是世家子弟出身,但不喜官场再加上自小离家, 性格坚毅通透,自从何升走后祈京的生意大多都是他在打理。值得一提的是,李长泽见他才高还曾几次劝他入朝为官都被婉拒,相比于官场沉浮,他更喜欢现在这种自在的生活。匡严礼和贺景泠私交甚好,之前是一直在外地,回京之后除却商会的事私下也时常来往。 李垣努力摆出一副严肃口吻,摆摆手:“起来吧。” 贺景泠看了眼站在一旁伺候的书童,机灵的书童立刻上前对李垣说:”今日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府了王爷。” 这位大齐朝当今陛下的亲弟弟,年不过八岁,已经封王建府,年纪虽轻却是大齐除了皇上陛下最尊贵的人了。 原因无他,只因为当今皇帝无后无妃无子嗣,虽然年纪不大,可架不住他自己只记挂着这皇宫之外的人,大臣劝之无用。长此以往,这位唯一的小王爷的含金量自然而然就上去了。 皇帝又让一个一无官职二无背景的贺景泠来当小王爷的老师,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李垣恭恭敬敬对着贺景泠拜了一拜:“先生,今日垣儿先回去了。” 他那自以为逃过一劫的暗自庆幸的眼神到底没逃过贺景泠的眼睛,抬手拍了下他的脑袋,微笑说:“嗯,回去吧,方才那篇文章记得抄十遍,明日要考你,再不行就二十遍,以此类推。” 李垣的脸在听到这话后顿时一垮,蔫巴巴地点了点头:“垣儿知道了。” 见人走了,匡严礼道:“陛下让你做小王爷的老师,一开始我还当他是为了给你名正言顺谋个官职,没曾想你一不入朝为官,连国子监也不愿意去,让王爷亲自上门求学,这古往今来也就你这一遭了。” 这也是稀奇,八岁封王在大齐可以说是亘古未有,圣心所指再明显不过,说不定以后就是个皇太弟了。 贺景泠笑了一下:“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什么?” “为官者事情繁多,我可吃不消。”他径直往书房走去。 匡严礼紧随其后:“今夜各国来使来贺新帝登基大喜,你怎么不去?” 贺景泠寻了把圈椅坐下,阿呆眼尖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出来,越到贺景泠的膝上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躺好。 “依着如今大齐的声势,这次几国来使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想要一探我大齐虚实。”匡严礼神情严肃。 “北晋新主荒唐,赋税沉重,百姓更是苦不堪言,听说他们那个皇帝才十七岁,竟然开始着手大修陵墓。西楚南越两国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一直交往甚密,虽然地方偏远地少人稀,可他们若是一味抱团取暖于大齐也是不利。不过这两年李宴这个太子没白当,他们要探虚实自探去,想来大齐不会让他们失望。”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掌下的猫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如同炸毛了般叫了起来,焦躁不安地直起身体嗖的一下跳上房梁窜了出去。 贺景泠被它这突如其来的反常弄得莫名,看着匡严礼,过了半晌才不确定地道:“不是春天也发情吗?” 原本融洽的氛围被猫儿突然的异常搅扰,两人循声看着黑猫远去,这时曹管家端着一壶茶水进来,他的身后还跟了个瘦高白净的内侍。 “贺先生。”内侍恭敬问安。 贺景泠“嗯”了一声,“公公特地出宫来贺府,这会儿子宫中正忙,陛下那边离得了人?” 杨正是皇帝身边最得脸的大太监,皇宫大内能叫动他的,也只皇帝和太后了,哦,面前这位也算一个。 其实杨正打心眼里厌恶贺景泠,因为一个罪臣之子导致他那一世英名的陛下被世人诟病,百姓怨怼,朝臣不满。一个声名狼藉的罪臣之子怎么偏偏就入了他们陛下的眼呢。 “陛下那里有旁人伺候,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想见一见您,先生现下就随咱家进宫去吧。” 太后? 两年前李长泽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就人尽皆知了,流言蜚语自然不在少数,不过他们两个也不是会在乎这些的人,人言可畏这几个字在他和李长泽这里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几句话。 当年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他们从来没有过什么交集,就是在宫中遇见也只是疏离恭敬地打个招呼,今日为何突然召他进宫? 当然贺景泠也不可能不去,毕竟她是李宴的生母。 ”好,那我先去更衣。” “太后娘娘正在慈宁宫等着,事不宜迟,就不拘这些小节了,马车已经备好,先生这就随咱家进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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