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继续道:“贺景泠行事不加掩饰,分明是故意引起臣的注意,想必也是来探臣的态度,再有晋王和明王暗中授意他与朝廷近来发生的几桩大案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以,微臣……”林野说到这里想起贺景泠那始终挂在脸上的笑,再一次明白了他那句“很快就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而他问了那么多次的“你和太子殿下究竟是什么关系”也终于有了答复。 这个时候本来应该在燕阳平患的太子李长泽,真的不远万里赶回来,只为了把贺景泠从羽林卫手中救出来。 李长泽眼中尽是冷意,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林野和欧阳越,嗤笑道:“林野,羽林卫隶属于天子,你身为羽林卫指挥使,从进入羽林卫的第一天起就被告知要将圣旨奉为圭臬,却因为曾经的一饭之恩想要效命于我,现下却做出一副投门无路的姿态来,呵。” “殿下不信?”林野抬头哑声问。 李长泽:“孤凭什么信你?自我回京前,你便一直在暗中探查平凉之事,晋王明王争锋相对,我这个时候离京,你心中的怀疑便达到了顶峰,晋王所为有悖羽林卫初衷,明王又只是先帝之子,你反复衡量,不过是想在众多的皇子中寻找一个合适的继承者追随。 “林野,你以为你的那些心思旁人都不知道吗?你将他重伤至此,要是真有心忏悔,这用这条手臂做你的投名状吧。” 这话一出,牢房之中落针可闻,铜墙铁壁冰冷坚硬,太子说出来的话更让欧阳越浑身发冷,他莫名知道,李长泽这话绝对不是随口说说。 “殿下已经将贺景泠平安带出,既然贺景泠是故意这么做那也肯定有他的办法从邺狱出去,虽然受了点刑罚也不至于……怎么就非要指挥使也……”欧阳越的声音戛然而止,那双宛若鹰隼锐利的目光有一闪而过的恐惧。 此刻他的脖子被一只铁臂紧紧掐住,那只手还在不断收紧,欧阳越本就五大三粗,皮肤黝黑,生的孔武有力,此刻却梗着脖子,一言不发,任由脖子上那只手越收越紧,似在以此来表示抗议。 很快他的脸就因为缺氧涨得通红,但李长泽还没打算放过他,好像并没有因为欧阳越的反驳而生气,那张脸上笑意森然: “他若有失,尔等全部陪葬。” * 廊下的灯笼被夜风吹的不住摇晃,空气中弥漫着让人舌根发苦的药味。一整天庭院中的人影都来往不停,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现下只剩下呼呼的凉风和雨后湿润的空气。 “他的右手手臂受伤太重,又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筋肉坏死腐烂,刮骨疗伤也只能保住他的命,那只手臂是彻底废了。”冷月婵的声音平静如水,在寂静的庭院中随风散在空中,在场中人听罢都只沉默应对。 冷月婵一脸疲惫,想到贺景泠的伤势时神情间还隐隐透露出无奈,末了也只能无声叹息一声。 “我医术有限,可就是木溪在的话也是回天乏术。”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李长泽匆匆赶来,就是想看看人再走,又看到他们都在院子里,这才停下脚步。 冷月婵摇了摇头:“江湖上有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华寻枝,传闻可活死人肉白骨,可我从来没有见过,甚至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殿下,再不走城门就要落锁了。”彭越虽然知道现在不是出声的时候,可在这里多留一刻钟就多一分危险,他们必须马上离开祈京。 “知道了。”李长泽身着一件黑色披风,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连日来的奔波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并不明显,身体依旧高大,神色依旧冷静。只是在问冷月婵话的时候沙哑的声音还是让他自以为完美无缺的伪装暴露无疑。 他看了眼彭越,没有走,对冷月婵和何升道:“我进去看看。” 何升道:“景弟现在正在昏睡,殿下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此次多谢殿下将景弟从邺狱中救出来,只是眼下殿下还是尽快出城为好,若是被晋王的人发现恐对殿下不利。” 李长泽已经转身大步过去:“我就看看,不会吵醒他。”他走到门口轻轻推开房门,进去后在众人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关上了门。 房中浓厚的药味扑面而来,几乎说得上刺鼻。因为没点烛火,一切陈设都被笼罩在黑暗与阴影中。 这间屋子李长泽再熟悉不过,每一个陈设的位置,每一个物件的摆放,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然后此刻,他的每一步却显得格外滞缓。 踩在厚厚的地毯上一切声音都消失在长夜,雨后的夜色下皎皎明月钻出层云,月色如洗,满室清辉。 床榻上被子隆起,李长泽走到离床铺两三米外的距离便亭下了脚步,周身裹着寒意,生怕惊醒睡梦中的人。熟悉的睡颜映入眼底,微弱平静的呼吸声在此刻显得格外让人安心。 他们足足四个月没见了。 李长泽目光深深地看着他,他的眼力极好,满是药味的空气中隐隐还能嗅出血腥味,那被包裹的密不透风的右臂那样醒目突兀,仿佛被缠绕的密不透风的绷带下面的,还连同他的心脏。 “傻子。”他无声地问,“你想证明什么?一个林野也不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是想看看我说的话有几分可信是吗?” 贺景泠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他比谁都清楚,他表面上看似对名声地位什么的都不在乎,其实骄傲又自负,只有他想不想做的事,没有他做不到的。 “殿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门外彭越的声音再次传来。 李长泽上前半步,似是想要将人看的更清。 即便是贺景泠双眼紧闭,他的眉头依旧是紧紧皱着,连睡梦中都这么不安稳,李长泽叹了口气,终于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他不得不承认:“你猜对了。” “殿下!”急切的催促声让熟睡中的人眉头一皱。 怕将人吵醒,李长泽要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最后深深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贺景泠,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绪。他什么都没再说,转身开门出去。 何升他们还在外面,李长泽和彭越两道身影消失在夜色深重的庭院中,风中只传来一道声音。 “好好照顾他。”
第74章 山野 窗外烈日刺眼, 一晃几月过去,祈京这些日子不太平,科举舞弊一事早就走漏风声,朝廷一直没给出一个决断来, 民间也是怨声载道。 李叔同想把这件事推到李珩衍身上, 可李珩衍也不是吃素的, 两方明争暗斗不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国子监为首的从各地汇聚而来的学子要求朝廷严惩吏户礼三部尚书。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齐帝的病情迟迟不见好转,朝廷不得不拿出态度来,礼部礼三部尚书先别被革职收监,凡与其有所牵扯的官员皆停职查看。朝中局势不明,整座祈京城都笼罩在一种沉闷紧张的氛围中。 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京城人心惶惶的时候, 北方总算传来了一点好消息。 因为研制出来了药方, 瘟疫已经彻底得到控制, 不足为虑, 与此同时李长泽在当地大力革新减税降负, 以此召回燕阳城流失的人口, 并清剿了当地的匪患。 这场持续了半年之久的变乱终于结束,自此,燕阳得以稳定下来。 燕阳本是个烫手山芋, 而今朝堂之上众臣明里暗里纷纷站队, 早把平庸无能的太子抛诸脑后。 没想到平日里毫不起眼的太子一下子给他们来这么大一个惊喜,竟然真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他们避之不及的燕阳变乱彻底解决。 随着太子即将返京的消息传来, 各地百姓口耳相传太子德才兼备,颂其功德赞其品行。一时之间, 原本晋王明王达到的暂时平衡的局面再次被打破。祈京城中暗流涌动,风云再起。 何府。 “他怎么样了?” 贺景泠今日穿了件绿色的薄衫,乌黑的长发随意披在身后,皮肤赛雪饱满如玉,垂落在额前的碎发挡住了光洁的额头,露出来的那双眼睛清澈透亮,眼尾上挑,神色平静。 通体漆黑的猫儿趴在他的脚边,亲昵地蹭着他。贺景泠安抚地摸了摸它光滑的毛发,另外一只藏在衣袖下的整只手臂都缠满了绷带,修长的手指无力地蜷曲着,一动不动。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用自己的左手。 何升道:“浑身有多处骨折,筋脉尽断,以后怕是不能拿剑了。” “人没事就好。”贺景泠拍了拍阿呆,示意它去别处玩,阿呆不满意地从桌子上跳到他腿上,黑猫像是有灵性般,连跳上去都是轻轻的。 “国子监还在闹,大理寺迫于压力不得已暂时放了霍子犹,现在把他安顿在卓姑娘那里。” 贺景泠点了点头:“晋王太心急了,猝不及防把这科举舞弊一案捅到他面前,他才兵行险招,若不是宫中有怜贵妃,恐怕他还做不到现在这般得心应手。” 何升:“我听闻最近贺老太爷也在为科举舞弊一事左右奔走。” 贺承礼曾是天下文人宗师,如今就是贺家落魄,世人对他褒贬不一,但他对大齐文人士子的影响可谓旷古绝今,就是现在同样也有许多人追随他,仰望他。 三部尚书同流合污欺上瞒下,把持朝廷选拔人才的通道,无数寒门弟子投路无门,入仕无望,郁郁多年。如今猝然发现此中真相,无不为之愤慨。以贺承礼为首,无数文人士子纷纷要求朝廷给天下人一个公道。 贺景泠听后没什么反应:“总要有人站出来,除了贺承礼,似乎一时也没有谁比他更合适。” 何升见他心神不定,道:“你不要多想,贺大公子虽然下落不明,但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宫廷中传来的消息,贺元晟失踪,距离这件事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也未见有什么消息,贺景泠尽管嘴上没说什么,何升知道他还是做不到坐视不理。 “我知道。”贺景泠轻轻笑了下,“你放心吧何大哥。” 何升:“对了,凌山来信说他不日便回来了。” 贺景泠拿着的书本中夹杂着一张信纸,他摩挲着那张纸,是今日一早来的消息,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然后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他不动声色叫来曹管家:“曹叔,帮我备好马车,我换身衣服,出门一趟。” 何升见状也没有在说什么:“那我先出去了。” 出门之事暂时不宜大张旗鼓,他只带了狄青出门,出城的时候天色渐晚,暮色四合,马车在官道上不疾不徐的向前行驶,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在一处长亭边停了下来。 主仆二人下车等在亭中,四下无人,夜风徐徐,拂开了白日未散尽的燥热。周遭寂静一片,人的心也跟着夜色沉静下来。 狄青干巴巴道:“去马车里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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