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太闷。”贺景泠道。 狄青便不说话了。 不知过了几时,前方隐隐传来马蹄声,尘土飞扬,两匹骏马载着风尘仆仆的人疾驰而来。 路过长亭,马蹄高高抬起,马背上的人勒紧缰绳,最后堪堪停在他们面前,尘土飞扬,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朝他伸了过来。 贺景泠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静静注视着高坐在马上的人,他伸出去的手被人一把抓去,往前一带,人已经坐在了他面前。 马鞭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清脆响亮,一阵疾风吹过,原地只剩下卢飞和狄青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个见怪不怪,一个面无表情。 马鞍上面有厚厚的垫子,贺景泠还是觉得有些颠簸,他抓着李长泽的小臂努力稳住身形。长风吹乱了他的发,背后抵着的胸膛传来强有力的心跳声,他被熟悉的气息包裹在怀中,似乎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 马蹄声在黑夜中格外清晰,他们渐渐偏离了官道,朝着不知名的山道奔去。两人一路无话,只有丛丛草木间掠过的两道影子依偎在一处,被行驶间时带起的风吹起波澜。 山顶夜风微凉,朗月繁星,贺景泠回神时马儿已经停止了前进。 一件披风已经落到了他的身上,李长泽从后面执起他的右手,他在路上没瞧仔细,现在想再确认一下,反复观察,问:“好了?” 缠着绷带的手臂被他不轻不重捏着,贺景泠想要抽回来,但想了想还是没动,闷闷应了声:“嗯。” “我看看。” 这次贺景泠微微侧身,说:“不行。”他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你会包吗?” “这有何难,以前在军营这些小事不都是自己动手。”李长泽笑了一声,问:“不是好了吗?” 贺景泠收回手,面色如常吐出一个字:“丑。” “我不介意。”李长泽故意道。 贺景泠对李长泽的厚颜无耻早就习惯,这会儿却自言自语似地说:“又不是怕给你看。” “好好好,三公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李长泽放弃了继续问下去,他像是心情颇好,搂着怀里的人手臂收紧,下巴放到他的肩上,有些不满地皱眉,“瘦了。” 他贴着贺景泠的脖颈,问:“三郎是想我吗?” 没有得到想象中下意识反驳的回答,贺景泠的头低垂着,只露出了半张侧脸和修长的脖颈,过了半晌,才低低应声:“是又如何。” 李长泽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愣了一下,对上贺景泠坦然的视线,这一瞬间,什么东西好像从此刻变得不一样了。 “是,是本太子现在就是大齐最幸福的男人。”他豪气万千地说。 “堂堂太子,矜持点吧。”贺景泠的后颈被他蹭的有些红,他似浑不在意,面上依旧镇定自若。 “矜持?那是什么东西,莫非三郎喜欢我那样?” 贺景泠没说话,朝前走了几步,夏虫在山野间肆意鸣叫,身后脚步声响起,他回过头,两人相视而笑,李长泽捏过贺景泠的下巴,低头狠狠吻了上去。 很多事情,不必细说,他们都懂。 数月不见的思念在这一刻战胜了理智,贺景泠放任自己沉沦其中,再也不想其他。 李长泽吻得凶,却又格外小心翼翼,汹涌的情感在那个简简单单的“嗯”字里彻底爆发,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想把眼前的人紧紧搂在怀里。 良久,两人才放开彼此,李长泽抱着人,声音沙哑地说:“我也想你。” 他们随意坐在地上,贺景泠气息不匀,放松了身体靠在李长泽怀中,“哦”了一声,然后想起一件事说:“你每次传信来说的事都这么正经。” 这是在秋后算账? 李长泽好笑地说:“那是纪风写的,难怪后来燕阳和祈京来往的信件都少了,原来三郎在为这个生我的气。” 贺景泠道:“知道就好。” 夜里蝉鸣鸟叫,点点荧光从草丛中飞了出来,星星点点地闪烁在他们周围。 李长泽突然发现了一件大事,他抬手拨开贺景泠额前的碎发,问:“没了?” 贺景泠手指抓着他的手臂,反问:“好看吗?” 李长泽望着他,微微一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①。” “哪里乱了?”贺景泠语调很轻,像夜风轻拂过人的脸颊,带起一阵痒意。他勾起一缕李长泽的长发握在手里把玩着,眼尾都带着漫不经心的调笑。 李长泽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胸口带,语气轻佻地说:“这儿。” 贺景泠白了他一眼,抽回手站起身来,身上沾了些许草屑,下方是浓黑的夜色。 远处万家灯火璀璨如斯,夜风拂过山岗,他的声音在旷野中显得微不足道:“李宴,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贵为太子,在民间声望胜于从前,在朝堂也有了一定根基,晋王明王争锋相对,这次回来,你便是众矢之的。” 李长泽哂笑一声,不以为意:“我们不就等着这一天吗?”他垂眸看着贺景泠,眼中充斥志在必得的勃勃野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三郎不必为我心忧。” 贺景泠眉眼含笑,长风吹乱了他的发,衣袍翻飞,他道:“好,我会一直陪你。”
第75章 文德 太子离京大半年, 离开时轻车简从未惊动一人,回京之时却早早放出风声,百姓自愿夹道欢迎,声势浩大。 李长泽骑着矫健的骏马行走在最前面, 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紧随其后, 长街两旁禁军开道, 李叔同率领百官在宫门处迎接。 随着队伍越来越近,李叔同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他站在众臣前面,对着策马而来的人躬身执礼:“恭迎皇兄。” “皇兄为大齐安定亲赴燕阳,劳苦功高,臣弟已经在紫宸殿为皇兄设宴,为皇兄接风洗尘。” 李长泽下马上前扶住李叔同的手:“七弟在京为父皇分忧解难,侍奉君父, 孤才得以无后顾之忧, 听闻父皇重病, 儿臣不孝, 未能侍奉更前, 我们还是先回宫去看看父皇吧。” 众大臣看着两个皇子你来我往寒暄, 也是心思各异。自太子从平凉回来以后,经手之事无不是办的是即漂亮又体面,如今燕阳一事告一段落, 天下百姓皆感念其恩德, 太子李长泽的声望, 他们暗中打量比较, 现在细细看来,他们的太子也是龙章凤姿, 人品贵重,才能卓著之人。 张译如满意地看着面前谦卑有礼的太子。他历经两朝,一生为了大齐鞠躬尽瘁,为官以来,朝廷之上人心叵测,官场中人各怀鬼胎,他凭着一腔忠勇走到了现在,仍然期待国有圣主贤君,得以整顿吏治,还大齐一个昌平盛世。 从前他寄希望于齐帝,现在他的希望又寄托在了李长泽身上。 回到皇宫后李长泽在李叔同和朝臣的陪同下直奔齐帝的元极殿。 守在殿外的刘盛宁远远看见这么多人过来,小跑着上前给李长泽他们行礼:“奴才见过太子殿下,晋王殿下,各位大人。” “刘公公,父皇怎么样了?”李长泽抬了抬手,一脸关切地问。 刘盛宁苦着脸道:“陛下从年前身体就大不如前,每日批奏折一批就是六七个时辰,殿下您也知道陛下的脾气,连贵妃娘娘劝不听,奴才们更不敢劝,太医院的冷太医说陛下是太过操劳所致,殿下进去看看吧。不过陛下病中需要静养,还请诸位大人们就在此等候。” 说着转身跟上李长泽的脚步往殿内走。 奢华威严的寝宫龙涎香混合着浓浓的药味,显得格外刺鼻。里面光线昏暗,安如意守在一旁,满脸疲惫。 看见李长泽,她站起来微微服身:“太子殿下。” 李长泽点头道:“父皇病重,多亏娘娘悉心照顾,辛苦了。” “这些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床榻上李牧正在昏睡,肤色蜡黄两颊凹陷,一看就病得不轻。几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生怕打扰到他。 安如意眼中是浓浓的哀色:“陛下近一年来身体本就越发虚弱,可偏偏他又听不进去太医的劝谏好生修养,这才导致如今一病不起,不过……殿下有所不知,陛下突然病发还有一个原因就……”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 “娘娘但说无妨。” 安如意犹豫片刻,见殿中只有他们几人,道:“刘公公,还是你来说吧。” “是。”刘盛宁弯腰道:“殿下有所不知,陛下病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服侍在他身边的太监贺元晟在其汤药中下了慢性毒药,日积月累以至于毒发,还是晋王殿下有先见之明才能将那贺元晟捉拿归案,人赃并获确实是抵赖不得,珍妃娘娘也已经被扣押在了长乐宫中了。” “竟有此事,那贺元晟现下在何处?” 晋王道:“皇兄恕罪,臣弟当时怒火攻心,一气之下下令将他绞杀在了清凉宫。虽然贺元晟他们几人早就不是贺家人,可他和珍妃同在宫中,此事珍妃也难逃干系,但他毕竟是父皇的宠妃,如今父皇重病不醒,关于处置珍妃一事还请皇兄裁决。” 李长泽思忖良久,才道:“真相究竟为何还有待商榷,珍妃无子,为何要与贺元晟联手毒害父皇?” 李叔同道:“珍妃和贺元晟心怀怨恨也是正常,毕竟当年是父皇下旨杀了贺从连,又让他们进宫为奴,这些年他们一直呆在父皇身边,心中有怨,被有心之人利用也无可厚非。” 李长泽震惊:“七弟的意思是……此事有人背后主使。” “臣弟不敢妄言。”晋王虽说不敢妄言,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长泽一本正经地想了想,沉声道:“兹事体大,大臣们都还等在外面,我们还是先出去吧,别打扰父皇静养,此事稍后再议。” 朝臣还在外面等候消息,皇帝病重多日,朝中一应事由都是晋王主持,他们心中自然有所疑虑,现在太子回来了,他们怎么也要一探究竟。张译如是中极殿大学士,内阁首辅,有他在,其他人也不可能提前离开。 太子好不容易回京,他们这群老臣都只盼着太子殿下能振兴朝纲,匡扶社稷。不要让宵小之辈惑乱朝纲。 李长泽和大臣们来到侧殿分别落座,宫女们依次给他们上茶,他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放下道: “孤不在祈京这段时日,朝廷发生了太多的变故,父皇重病,科举舞弊,还要多亏有贵妃娘娘和七弟稳住大局,才不至于让着宫城乱了方寸,孤在这里先行谢过。” 李叔同起身:“皇兄这是哪里话,你我兄弟一体,能为父皇分忧是叔同之幸,何来谢字一说。” 李长泽笑道:“七弟说的是。” 张译如起身拱手道:“眼下陛下病重,既然太子殿下已经回京,储君有权代理国事,晋王殿下以后就不要越俎代庖为好。”
114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71 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