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开始飘起了雨,雷声震天,原以为会有一场大雨。细雨绵密,禁军来后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在其威慑下都离开了,狄青去马车上取了把伞给贺景泠后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他眼神清明,像个看客看着这场闹剧,斜飞的雨丝浸润了他的长衫。 兵刃破空的声音清晰入耳,左纶拔刀的速度太快,刺向孟聿腹部的速度太快,以至于他临死前还张着嘴,什么话呼之欲出,却最终都没来得及说完。 变故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左纶收刀入鞘,表情逐渐阴冷:“奉令遣散寻衅滋事者,如有不从,就地格杀!” 话落,旁边的禁军纷纷举起手中的刀挥向离他们最近的毫无防备的那些人。 一时间,尖叫声,嘶吼声,鲜血溅了一地,在文德门前被雨水稀释,浓郁的血腥味打破了原本平静的夜晚。 鲜艳的红。 贺景泠和徐仲先相隔甚远,中间杂乱的人群将他们彻底隔绝在了两方。方才还在徐仲先面前满腔愤恨的人此刻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双眼大睁,正对着徐仲先,死不瞑目。 贺承礼被贺敏之护着,他霜白的发须上都沾上了孟聿温热的血,他挣脱贺敏之的手冲上去揪住左纶的衣领,咆哮嘶吼:“你做什么?你在做什么?他们只是想要个公道,你竟然……你竟然当街杀人杀人……竖子,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杀了我!” 左纶强硬地推开他:“您是两朝老臣,是天下文人的宗师,左某可下不了手。”他抬手示意禁军收刀后退。 反抗的人全都被围在禁军中间,视死如归,誓要与朝廷抗争到底。 左纶道:“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离开此地。” 贺敏之愤懑难当,一把抹开脸上的血,布满皱纹的手死死抓住左纶握刀的手:“我再问你,奉谁的命?” “奉太子令!” 贺承礼退后一步:“不可能!” 左纶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今日太子回京,听闻此事深恶痛绝,命我速战速决。” “你敢攀污太子,是谁?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因为太过用力已经声嘶力竭,后方传来一些动静,不知为何,已经被狄青护着要离开的徐仲先冲上前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道笑声突然传来,徐仲先酿酿跄跄站在人群中央,满地的血看的他头晕目眩。 他指着左纶,脸上逐渐扭曲,丝毫没有往日清俊公子的模样,放声大笑:“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他撕扯着,脱下身上的官袍,青色的瑞兽暗纹袍被踩在血水里,细雨润湿了他的衣衫,面上流下来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你们可以明目张胆扭曲真相,可以滥杀无辜嫁祸他人,权力在你们够手上,主宰我们生死的都是你们,哈哈哈哈哈……” 他的眼中带着混浊的光,隔着人群望着角落里贺景泠的方向,不知看没看到他,笑着说:“我徐仲先在此立誓,此生再不入仕!” 他推开狄青,闯出围着他的家丁和路人,跌跌撞撞走进了夜色中。 贺景泠不知不觉捏紧了握着的油纸伞,往后退了半步,又听见左纶扬声道:“方才杀的都是这些天故意煽动闹事心怀不轨之人,如果谁再有异议,敢犯上作乱,同罪论处。” 贺承礼喷出一口鲜血,他竭力靠着贺敏之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指着左纶的手指都在颤抖,然而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77章 始末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照亮来原本暗沉的夜空,长风带着迟来的雷雨席卷天地,整个祈京都被暴雨笼罩其中。 贺景泠左手撑着伞走在空荡荡的长街之上,暴雨溅湿了他的大片衣衫, 他没在意, 只远远地注视着前方那道身影。 徐仲先浑身湿透, 豆大的雨砸在他的身上也毫无感觉,他只觉得心力交瘁,眼前出现阵阵黑影,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住一个不稳倒在雨水中。他就着这个姿势在原地发着愣,直到察觉头上的雨小了些才猛然回过神,抬头看去,是贺景泠。 他红着的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贺景泠,自一年前贺景泠回来, 他便再也没有从这个好友脸上看到过除平静以外的任何情绪, 这的念头让他不经恍惚片刻。 他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来, 试了几次没成功, 他放弃挣扎坐回地上, 雨珠从他脸上滑落, 贺景泠收回目光: “清鹤,抱歉。” 清冷的声音在这瓢泼大雨中显得格外淡定漠然。 徐仲先抬头看他,用手抹了把脸, 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恍然大悟和故作糊涂也不过是在人的一念之间。他终于爬了起来,中间几次没绷住胡乱用袖子擦掉呼之欲出的眼泪: “你做得对, 是我天真,是我糊涂, 他们欺君枉上当街杀人,徐安之流一日不除,大齐一日难安,如我这般欺世盗名之徒,早该公之于众受世人审判,名誉利禄本就不属于我,你又有什么好抱歉的呢,不过是用了把最锋利的刀捅开了陈年旧疮,把腐肉剔除,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何错之有。只是我不知道,左纶滥杀无辜,这其中可有你的谋算?” 贺景泠喉咙干涩:“事已至此,我百口莫辩。” “为何不辩?贺景泠,对错与否,天知地知,你知,我亦知。”徐仲先望着他,暴雨如注,他抬头狭小的空间根本挡不住两个成年男子的身量,他们衣衫具湿,形容狼狈。 一条道路可以通往无数方向,哪怕最初的时候他们站在同一个地方。可他们注定不是同路人。 徐仲先:“阿煊,或许我现在所受不及你当年万分之一,官场角逐不适合我,我不像你,没有勇气继续留在这里,其实你才是最适合站在那明堂之上的人,激浊扬清,辅佐圣主,我做不到的事,万望你能得偿所愿。” 他冲着说完退后半步,重新站回雨中,像是被抽干了一身力气,身体单薄犹如风中柳絮。 “我让狄青送你回去吧。” 徐仲先笑着摇了摇头:“贺景泠,我希望任何时候你都不要把从前那个飞扬洒脱的贺煊弄丢了。” 贺景泠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良久,才出声道:“狄青,送送他。” 狄青悄无声息出现在他雨中,撑着伞,面无表情。 贺景泠回头看了他一眼:“何大哥来了,你放心去吧。” 身后果然有马车驶来的声音,贺景泠上了马车,何升一脸担心的打量他,见人身上无伤,这才拿了床薄毯给出来给他裹上:“听说禁军在文德门前大开杀戒,你迟迟没有回来,我实在担心,就出来寻你了。” 贺景泠冻得脸色有些发白,看着马车里另外一个安静的人:“祝安也跟来了。” 祝安脸上的伤好了大半,身体也基本无大碍了。当时贺景泠被关入邺狱,祝安想独自闯进去就他,路上遭人伏击,寡不敌众,等何升他们找到的时候已经被断了手脚筋,身上数处骨头都被敲断了。 在何府养了这么久才勉强能下地。 何升:“他担心你,一定要跟着。” 贺景泠摸了摸祝安的脑袋,以前那个活泼好动的少年自上次的事后就变得别默寡言。 贺景泠哄道:“小祝安,马上就是你生辰了,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景泠哥哥说。” 祝安没有看他,只默默点了点头。 何升收回目光,狄青不在,他估计也是知道了文德门前徐仲先的事,道:“这件事怪我,左纶会大开杀戒也是我们没有料到的,徐公子若是因此对你产生误会就不好了,我明日去解释清楚。” “不用了何大哥,这件事你做我做又有什么分别,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且看以后吧。” 何升不由道:“怪我当时冲动,可即便是重来一次,我想我还是会那么做。” “这件事不是太子做的吗?”贺景泠淡淡道,“陛下病重,风声早就传了出去,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太子回京一掌权便大开杀戒,此举人神共愤,只要百姓信了这话,李长泽燕阳一行苦心孤诣积累的民心便毁于一旦。” “没想到晋王这么急不可耐。” “他当然急,这次动的都是他的人,若不趁着这个机会除掉太子和明王,他以后再想有这么好的机会可就难了。” “明王?” “禁军当街杀人这件事传扬出去怎么损害的都是朝廷的声誉,引起民间的恐慌,他们当然要找出一个合理的杀人借口来,李珩衍就是那个借口。” 何升听后叹息:“若真是这样,怕是晋王也得罪不了太久了,李珩衍又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在外行走了一天,贺景泠只觉得疲惫不堪,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在长街上,外面强势的雷雨声在暗夜里让人难以忽略。 终于到了府门口,他们下了马车,曹管家急急忙忙迎上来说:“小公子你可算回来了,贺府那边派人来说老太爷快不行了,请你回去一趟。” *** “我本是不想通知你来的,可毕竟是老太爷最后一程,你也该送一送。”贺敏之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他,虽然是一身素服面色惨淡,语气依旧理所应当,好像叫贺景泠回贺府是天大的恩赦。 贺景泠下了马车,抬眼看见老宅中为数不多的几个老人抱着白幡已经挂了起来。他们似乎早有准备,一切都有条不紊,庭中几盏昏暗的灯,被大雨吹的东倒西歪。 视线被雨水阻隔,眼前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收回目光,没有回答贺敏之的话,紧跟其后出来的何升替他撑开伞,贺敏之见状伸手拦住他们:“三哥哥,你觉得这个时候带他进去合适吗?” 贺景泠:“不合适吗?我这个被撵出贺家的人都被你请回来了,你要是计较这些,那就算了。” 算了的意思就是他也不进去了。 何升没有说话,贺敏之同他们僵持着,少顷,他冷笑一声放开手什么都没再说。转身先他们一步往宅子里走去。 廊外的雨飞到长廊下,天空不时划过一两道闪电惊雷,老宅在夜色笼罩下暮气沉沉,周遭没有除了他们的脚步声以外的任何声音。 很快远远就能看见贺承礼的房间,贺敏之再次拦住何升道:“何老板,就到这里吧。” 何升停在廊下距离房门还有几丈外的地方:“我就在这里等你。” 贺景泠点了点头,贺敏之也停下脚步,一脸防备的看着何升。 贺景泠独自往前走,雷电照亮他的侧脸,阴沉惨白,一身雨露,像是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孤魂恶鬼。 大门被推开,床榻上尚在弥留之际的贺承礼盘腿坐在床上,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被喝完的茶,他看着来人,缓缓道: “你来了。” “是你让贺敏之叫我来的?”贺景泠停住脚步,贺承礼这个模样,分明是等候已久,“为什么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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