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女孩什么都不懂,她只觉得城门上的人可怜,后来在她娘一句又一句的唾骂下,她才了解到那是个坏人,于是她也有样学样吐了口唾沫,逗得她娘哈哈直笑,其实她们都不了解柳尘舒做了什么,只知道别人都叫他奸贼,便也跟着这么叫了。 柳尘舒把母女俩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勾唇冷笑了一下,似无奈又似嘲讽,一群无知又麻木的人罢了,柳尘舒对这样的一群人恨不起来,再让他重来一次,他依然会想办法改善民生,减轻赋税,让他们过得富足。 因为……他们的善恶好坏,与他无关。 绑着他的绳索已经勒进了肉里,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身体早就失去了知觉,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心还在跳,随着时间的流逝,心跳越来越微弱。 柳尘舒心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死对于他来说,就跟喝水一样理所当然,因此他很平静,平静地等死。 就在他静静等待着死亡降临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容昇的脸,那只总围着他身边打转的狗崽子,初见时还只到他膝盖处,一眨眼,便比他还要高两寸了。 他要是死了,狗崽子会哭很久吧。 冬日里,守城的护卫都有些懈怠,加之现在世道乱了,谁还认认真真干活,所以到了夜里,城门上格外寂寥,只能听到风雪的声音。 柳尘舒身上落满了雪,已经到了濒死的时候,就在他快要合上眼时,城门上出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那道身影清丽纤瘦,是个小女子。 那小女子小心翼翼地跑到城墙边,冲吊在城墙上的柳尘舒小声喊:“大人…大人…” 小女子不知道柳尘舒是活是死,见喊了半天都没有回应,心想大概是死了,忍不住开始啜泣。 啜泣声把柳尘舒从混沌的梦境里拉了回来,他还以为是狗崽子在哭,醒过来后发现是个不相干的小女子在哭。 那小女子见他动了,喜出望外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那东西用绢布包得严严实实,她把绢布一层层揭开,露出里面还冒着热气的白馒头,她撕下一小块,踮起脚尖,尽量伸长手臂,喂到柳尘舒嘴边:“大人,吃点东西吧。” 柳尘舒悬在城墙上,他仰头看向墙头上的小女子,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她,不懂她为何要来给自己送吃的。 看着柳尘舒满身血污,眼里一片死寂,虽然还活着,但已经失了生气,像个被弄脏了的纸扎人,小女子止不住心酸落泪,哽咽着说:“大人,吃点吧。” 柳尘舒看着那小女子哭哭啼啼的样子,想到了容昇。 容昇要是见到他这幅样子,也会哭哭啼啼吧。 他要是死了,狗崽子该怎么办啊。 柳尘舒徒然有了强烈的求生欲,他想活下来,继续逗狗。 柳尘舒费力张开被冻僵的嘴唇,吃下那块白面馒头。 能吃得起白面馒头的百姓很少,那小女子穿着朴素,这白面馒头怕是她省了许久才省出来的。 柳尘舒嚼着馒头,鼻头有些酸涩,他从不落泪,可现在却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他咽下嚼烂的馒头,声音干涩沙哑地问道:“你是何人?” “民女住在城西,父亲是个瘸子,母亲是个痴傻有疯病的……” 小女子抽泣着说了很多肺腑之言:“先帝还在位时,每年都要交许多杂税,民女那时还小,只记得父亲时常去借钱交税,他那条腿就是因为交不齐税银,才被官府的人给打断的,就在父亲被逼无奈只能卖掉民女换钱的时候,先帝驾崩了,先帝死后,日子突然就好过了,世道也一下变了,父亲因为是瘸腿,被免了税银,之前多交的税钱也退了回来,民女那时什么都不懂,以为是老天有眼了……” “等民女长大了,总听到身边有人说奸臣误国,民女才知道这十几年里都是大人您在治理天下。” 小女子处在底层,她不知道上头发生了什么事,连什么时候换了皇帝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日子一天天变好了,听到别人说奸臣误国的时候,她还觉得很疑惑,日子不是变好了吗,为何要说奸臣误国呢。 小女子不懂政事,但这么多年她都很坚定,不管周围人怎么骂奸臣,她都不会跟着一起骂,她知道周围那些人也不懂政事,只是在跟风骂罢了。 她很清楚自己无知,也很清楚身边人的无知,因此她没有去劝说身边的人,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份恩情。 小女子说完自己的经历后,又哭着问:“大人,民女该怎么救您?” “回去吧。”柳尘舒也不知道该怎么救自己:“天命如此。” 小女子试着把柳尘舒拉上来,可她力气太小,试了几次都无果,却仍不肯放弃,直到城门下有人注意到她,并呵斥了一声:“谁人?” 柳尘舒用所剩不多的力气喊道:“走。” 小女子不甘心,可也没有办法,眼看着守卫就要上来了,她只得转身跑下城楼。 小女子离开时,最后回望了一眼,她看到柳尘舒孤零零地悬挂在城门上,如一枝快要凋零的凌霄花,让人为之心碎,她很想做些什么,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边关狼烟四起,战争的号角再次来袭,天不亮,敌军就发起了总攻,城门最后还是被破开了,再也守不住了。 李瑜手底下仅剩的一万人,被杀得只剩下三千,三千人又如何能敌得过十万敌军。 军师展张二人,力劝李瑜带着剩下的将士撤退,撤到盲山,等待援兵。 李瑜的性子跟杨智差不了多少,他虽然要理智些,但也有倔犟的一面,直接跟两位军师说,就算是战死沙场,也绝不撤军,定要守住城门,不允许敌军踏进北离境内。 此时的李瑜已经受了重伤,站都站不起了,还要去杀敌。 展轻和张言只好去劝看起来鲁莽的杨智,本以为要废一番口舌,结果没想到杨智同意了。 杨智扛起受重伤的李瑜,带着剩下的三千将士,撤到盲山上躲一躲。 李瑜亲眼看着城门被破,看着敌军进入到城内大肆破坏,他红了眼,咆哮着说:“敌军要踏进城,也得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杨智一句话没说,扛着他,迅速撤退。 刚撤到盲山,他们就见到了援军,容昇连夜带兵过来驰援,可还是晚了一步,城池已经被敌军给占领了。 李瑜带着伤,摇摇晃晃地跪下请罪:“圣上,是末将无能。” 容昇看着李瑜身后那些残兵,一个个饿得连路都走不稳了,这样又如何能杀敌,李瑜能撑到现在,已是大功一件了。 容昇抬了抬手:“起来吧。” 敌军占领城池后,并未罢休,朝着盲山这边追了过来,势必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听到敌军吹起了号角,容昇也命人扬起了旌旗,随着战鼓声起,两军在盲山展开大战。 容昇手中的长枪抡起一次又一次,鲜血重复溅到他脸上,糊了厚厚一层,已看不出他本来面目,他彻底杀红了眼,嘶吼着将长枪捅穿敌军的心口,再用力拔出来,尸体一具具地在脚下堆叠,成了小山状。 寒月盲山万骨枯,一杆长枪守家国。 容昇带了十万士兵前来驰援,中途跑了三万,仅剩下七万而已,这七万将士没吃过一顿饱饭,可在这一刻,却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是在为谁而战。 这一仗,成功打得敌军丢盔卸甲,退回到了城门外。 容昇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气,站在尸山上,手中拿着一面令旗,往前一挥,身后的将士们看见号令,英勇无畏地往前冲,这下轮到他们对敌军赶尽杀绝了。 胜利,似乎就在眼前。
第77章 起兵回京 容昇骑上马,带领着将士们往前冲,战场上杀声震天,伴随轰隆隆的冬雷,全军气势磅礴,无人可挡。 “杀啊!” 每一个将士都知道自己是在保家卫国,他们无比荣耀。 敌军被他们的气势所震慑,溃散而逃。 杜远山坐在马背上,遥遥望向容昇,他这些年一直镇守边关,多年都未回京了,上一次回京,还是少帝登基大典那日,那时候少帝像个小鹌鹑似的缩在柳尘舒身边,看着没有什么气度,转眼十年过去,少帝已完全脱胎换骨,再也看不到当年的影子,现在这副模样,才配让人俯首称臣。 容昇右眼溅入一滴热血,将整个眼眶都染成了血色,他浑然不觉,抡起长枪继续杀敌,他想守住自己的疆土,也想守住这份将要送给相父的聘礼。 容昇一枪下去,捅穿敌军的甲胄,将身边最后一个敌人杀完,他从容悠闲地用袍边擦了擦手,随即从胸前掏出一块如云似雪的白色绸缎,他不想弄脏这块绸缎,还特意擦了手,结果鲜血早就浸入了衣物里,将这块绸缎给染红了。 容昇看到洁白的绸缎上多了一片刺眼的血迹,心口再度绞痛起来,这种绞痛已经持续一天了,他也不知是何缘故,大抵是太想柳尘舒了。 容昇在绸缎上吻了一下,随即收了起来,继续杀敌。 追了敌军十几里路后,容昇才收兵,若再追下去,唯恐中敌军的埋伏。 回到城内,军医正在给李瑜缝合伤口,没有敷麻膏,李瑜嘴里咬了块布,双手紧握成拳,疼得冷汗直冒。 容昇脱掉身上的甲胄,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命人去弄盆水来。 士兵以为圣上是要清洗血迹,便送来一大盆热水,谁知圣上不是用来清洗血迹,而是洗绸缎,那块绸缎极好,白得不掺任何杂质,只可惜被血给染红了。 李瑜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条白色亵裤,他吐掉嘴里的麻布,一边龇牙咧嘴,一边问:“圣上,主子还好吗?” “无事。”容昇相信幺叔会保护好相父。 李瑜的心稳稳落下,感觉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容昇似察觉到了什么,挑了下眉头,不悦道:“你是不是对朕的相父有非分之想?” 李瑜吓得脸色更加苍白,急忙说:“末将不敢。” 李瑜这人有点一根筋,就算他真有非分之想,他自己也察觉不到,他只知道自己这条命是主子救回来的,这辈子他只会效忠主子一人,主人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容昇收起不悦,撩开袍子坐下,把那块绸缎放在心口处捂干。 梁班头端着一碗肉汤,笑呵呵地走进来,“圣上,这肉汤可好喝了,您尝尝。” 容昇朝碗里看了眼,那肉汤就是几块肉干泡在水里,他拿起那块泡得发白的肉干,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腥味,便问:“这是哪来的肉?” 梁班头如实回答:“从敌军那搜刮来的。” 李瑜忙制止道:“圣上别吃,这些是人肉。” 容昇把肉干放回到碗里:“煮些糙米粥来吧。” 军中将士们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肉,都在抢着吃,现在粮食短缺,有得吃就不错了,就算知道这些是人肉干,将士们也照样会咽下去,一点肉汤都不会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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