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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巷

时间:2023-08-21 02:00:17  状态:完结  作者:乾凌踏月

  “你们中原人,尤其是中原的官员,一个赛一个奸诈。”

  允桒不理会雷固的客套,他今日心情明显不佳,连带着对晏闻都无甚好脸色,在圆桌侧坐定后,自袖中取出一把镶玉石的小刀,兀自把玩着,阴阳怪气道。“你们这又是唱得哪出鸿门宴?”

  雷固面上一僵,他不明白允桒这是什么意思,鞑靼使臣要见皇帝,他们已经着手安排,前几日闹着要逛花街斗蟋蟀,自己也奉陪到底了,这是大朝该有的待客之道和气度宽容,但此人实在是有些不识好歹,哪有上来就摆脸色的?

  他语气也冷了下来,“不知使君何意?”

  允桒抬起眼皮,也不回答,脸上泛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尖刀挑开一个骰盅,“赌一把如何?”

  雷固双手在膝上握成拳,皮笑肉不笑,“今日使君想赌什么?”

  允桒嗤道,“六博,不玩杂的,落茕为赌,杀枭为胜。筹码我定,若我赢了,还请二位交出一人。”

  “你要何人?”雷固给晏闻递去一个眼色。

  这允桒他多少知道些秉性,最好美人,前几日刚赔进去一个花魁娘子,今日不晓得又看上了哪个。

  晏闻给自己添着茶,没吱声。

  直到棋局上落下一颗漆花铜茕,允桒笑得桀骜,“我要小定侯,祝约。”

  舱内陡然安静了下来,晏闻顿住了手上的动作,而雷固声音都惊得变了,“你要什么?”

  “听不懂官话?”允桒笑得猖狂,“我说,我要定侯祝襄之子,祝约。”

  “大胆!”雷固怒目拍案,他的反应激烈,这人摆明了来驳朝廷的脸子,骂道,“吾辈天子朝臣,岂容你在此放肆?枉我大朝还对你们礼遇有加,休要不知好歹!”

  “急什么?”允桒笑意不减,“不想给?”

  雷固气得双目圆瞪,“定侯府乃国之将相,小定侯乃朝廷命官,岂容你玩笑?”

  他简直想把那壶热茶泼到允桒头上让他清醒清醒,袖子却被人扯了一下,晏闻给他一眼示意他退下。

  雷固吸了一口气,忍了。

  “使君想见小侯爷?”晏闻的话听不出高兴也听不出不高兴,“为何?”

  “因为我们蒙国没有这么多规矩。”允桒鹰一样的眼睛看着他,“美人就靠抢,尤其是能让你们的皇帝陛下神魂颠倒的美人。”

  他看了一眼又要发作的雷固,嗤笑道,“雷大人也不用说什么朝廷命官,谁家朝廷命官是个玩物说丢就丢的,恐怕是这小美人惹了你们皇帝陛下不愉,被发配云滇了吧?听闻寿光郡主话都说不全,洞房都不成,哪会儿懂这床笫之欢的妙处......”

  “闭上你的狗嘴。”雷固怒极,顾不得晏闻相阻,伸出手道,“你......”

  “本官与使君玩一把如何?”晏闻捻起那颗色彩斑斓的铜茕,轻飘飘打断雷固,淡淡道,“既然比的是运气,那就一局定胜负?”

  允桒眯眼看了看他,他知道晏闻权力比雷固大些,蒙族一向瞧不起中原虚与委蛇,奸猾狡诈的作风,此人说一局定胜负,还算有几分魄力。

  倒是雷固大惊失色,心道这人不会真的荒唐到拿定侯作赌,他手忙脚乱道,“师父...”

  “你回避一下。”晏闻抬手示意他出去,雷固对上那双暗下去的眸子,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绕过允桒出了船舱。

  允桒瞥了瞥雷固的背影,阴阳怪气道,“他很听晏大人的话。”

  晏闻理了理铜茕和六博棋具,“本官这边的人已经出去了,使君的是不是也该听听话了。”

  允桒未置一词,聪明人说话从不用拐弯抹角,他抬了抬手,两个蒙族侍卫提着刀鬼魅一样闪了船舱。

  “你们究竟要如何?要的是祝约还是凉州卫的城池?”

  等人走了个干净,晏闻才慢悠悠地问出所想,他用的是蒙语,声音低而沉缓不带一丝客套与尊敬,如刀箭直击要害。

  允桒一双眼阴沉起来,亦用蒙语回道,“凉州卫?我们要凉州卫做什么?要凉州卫不如要祝襄的命,每年死在他手上的蒙族要用他的血来祭!最该死的还有张维,罕东雪山难行,是他设局,害我边疆将士命丧雪窟?”

  “凉州也便罢了,通商令之下原本平安,有人丢不下这块肥肉要去以卵击石我挡不了,罕东太平二十多年,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就因为张维!害得一队精锐骑兵枉死,我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

  提及此事,允桒显然不愿收敛暴怒,他挤出一个狰狞的笑,“我要的确实是祝约,因为他跟他那个父亲一样不择手段,心狠手辣,我会用蒙族的方式一样一样地在他身上报复回去!”

  蒙族从未将大明新帝那点心眼放在眼里,然而承泽帝戒备祝约这点子心思倒让他们佩服异常。

  罕东卫一战他们损失惨重,雪夜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张维杀进营帐擒获了两个“鞑靼军师”,然后一路将谢铮通敌罪证送至金陵。

  两个鞑靼军师一老一小,留在了罕东卫俘虏营,然而那几个月鞑靼从未有过主动挑衅之意,只能是遭瓦剌陷害。

  他们派人前去相商,皆被张维一口回绝。于是他亲自前去求见,罕东卫却道人已经被金陵城接走。

  他那个便宜哥哥允璠更是不见踪迹。

  谢铮一家子早八百年见了阎王,他派人一路查至金陵云滇,问允璠是否知晓二人去处,允璠回信只有寥寥三字,定侯府。

  他与鄂斯图进京拜访,拖了这么长一段时日,为的就是揪出那两个军师证明蒙国并无大肆侵害之意。

  拜帖送进定侯府结果都被人丢了出来。

  祝约压根不肯见他,他恼火之际,今晨有人来报,说只要他们安心等着即可。因为定侯府与使君心思一样,你要洗刷鞑靼冤屈,那么定侯府就要翻了谢家的案。

  他沉住气等了半天,等来了两个军师中幼子惨死的消息。

  不杀俘虏乃诸国共识,结果那个小的就死在老的面前,被倒挂着抹了脖子,血流干了流透了。这是个什么死法他说不上来,但对幼子残害至此,足见心狠手辣,比他父亲更可怖。

  心悸之余,正午南宫墙下,登闻鼓响。

  垂暮老者倒在地上,骑的是锦衣卫的马,满身褴褛跪求伸冤。

  他忽然想到,所谓“军师”一定是以为自己被皇帝所掳,所控,所杀。从而孤注一掷敲响登闻鼓,死前也要将此事闹大,叫天下看看这肮脏世道替小的报仇。

  如果不是允璠提前探知,从头到尾都不会有人知道这背后有定侯府的功劳。

  他怒气冲冲赶来画舫,见到这些道貌岸然的官员,登时一肚子火,与此同时,骨子里的嗜杀成性也冒了出来,这样心机深重的一个人,如果落到他手里,一定十分有趣。

  “我不会把他交给你。”晏闻气定神闲,“更不会拿他当什么六博的筹码。”

  允桒摸着腰间那把刀,听他说这话忽然抬起眼,一字一句道,“你耍我?”

  晏闻轻笑一声,着手展开六博棋局,言语不复恭敬之态,眉目乖戾恶念尽现。

  “非也,因为今日不管用什么作赌,我都会赢了使君,让人出去不过是给使君一个反悔的机会,保住脸面,何必自取其辱呢?”

  应天至太湖之滨,十里秦淮,烟火南禅。

  若说亡命赌徒,梅里晏三说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自十一岁摸骰盅起,他早已将赢之一字写在脸上。尤其是与晏凌鸿作对那段时日,蛐蛐,六博,乃至射柳弹丸,通通叫他玩了个透。

  他不赌钱也不赌物,只叫那些输了的人上晏府门去大喊三声儿子比老子有能耐。

  如此半个月后,他被晏凌鸿关在祠堂打了个半死。

  年岁渐大后他才放下了这些耍乐玩意儿。但对付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蒙族小子,绰绰有余。

  允桒显然被他所言激了斗志,阴沉着脸色道,“我倒要看看是谁自取其辱。”

  晏闻恍若无事,“我听闻蒙族武士最讲信用,如果今天我杀枭赢了使君,就请使君帮我一个忙。”

  “如若赢不了呢?”允桒阴恻恻道。

  “使君要小侯爷恕难从命,但晏某保证,这次你的兄长允璠,会平安无事回到蒙国。”

  画舫舱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允桒一字一句道,“他在你手里?!”

  晏闻笑道,“且不说他在不在我手里,使君可敢答允?蒙族大妃的二皇子,也算是个上好的筹码吧。”

  允桒瞪了他半天,那眼神有探究也有戒备,更有说不出口的怒意,他摊开六博棋具,沉声道,“请。”

第54章 热闹

  博者贵枭,胜者必杀枭。

  晏闻于此道玩的从不是运气,他知道如何出千,却向来懒得出千。一枚铜茕十八面,他摸过每一面的凹凸痕迹,掷出去便是心中所想点数。

  秦淮河上清风列列,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看对面地允桒眉头越皱越紧,最后连额头上都是一层薄汗。

  轮到他的次数,蛮人两指掂起铜茕,用力往棋盘中央抛去,一个“骄”字跃然。

  允桒看着杀枭的骄字,久久不言,他自小熬鹰眼力过人,赌见了无数,从无人敢在他面前出千,事实上对面面色坦然的晏闻也确实没有出千的意思,他一直在温和地笑着。

  “《古博经》有言,有人能靠铜茕的轻与否定下点数,我一直以为是个传言。”允桒盯着那盘棋局,“晏大人好本事。”

  “玩的多罢了。”晏闻放下茶杯。

  允桒听出他在假惺惺地自谦,“既然雷大人师从晏大人,看来前几日,是有意让着我了。”

  晏闻笑了,“雷固并非让着大人,他确实不精于此道。”

  允桒爽直,输也输得起,他道,“何事相求?”

  明明输了,还要护着脸子说是相求,晏闻倒也懒得管他话里话外占便宜的意思,只道,“我要五皇子做的这件事有些难,却也不难。”

  “有话快讲。”允桒端了自己已经凉透的茶水,简直受够了这些慢吞吞的中原书生。

  晏闻叹了口气道,“杀锦衣卫。”

  允桒差点将六博棋具掀了,“你说什么?!”

  大明的官胆大包天到要斩大明的锦衣卫,还要借他之手。

  允桒挤出一个笑,“我一个蒙国使君,在皇城里面杀锦衣卫,不要命了吗?”

  “我让你杀的又不是皇城司的锦衣卫,你急什么?”晏闻笑道,“我要你杀的......是凉州卫的锦衣卫。”

  允桒终于肯正眼看他,“什么?”

  “凉州卫有一队锦衣卫,我查过司部名单,都是各中好手。”晏闻将六博铜茕抛掷到他的面前,落下的依然是一个“枭”字。

  “他们是去干什么的不用我过多言说罢。”

  锦衣卫乃皇帝亲信,直属皇命,能去边疆必然身负要职,于小战乱不断的两国而言,允桒能想到的只有情报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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