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闻此刻也不在意祝约是否待见他,他牵着朱翊婧上前,神情肃穆地对着祝约躬身行礼。 “若非祝小侯相助,怕是阿婧已经凶多吉少,晏闻在此谢过。往后若有用得上晏某的地方,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说的诚恳,朱翊婧则探身瞧见了祝约薄薄外衫下裹满绷带的右肩,眼中浮出惊恐之色。 当初如若不是祝约挡了那一下,现在躺着的人就是她了。 思及此处,朱翊婧飞速行了个礼,哑着嗓子道了一句谢,又躲到了晏闻身后。 晏闻察觉她的害怕,拍了拍她的手。 祝约扫过他的动作,突然轻笑一声,也不知在笑什么。 “不必如此,臣子本分而已。” 祝约敛了笑容不再去看刺眼景象,轻声道。 不过他确实不觉得有什么好谢的,也算不上本分,天性如此,当时在他身边的倘若是旁人,他也一定会救。 不论朱端要杀的是谁,当时那箭力道极大用了狠劲,他的体格挨了尚且痛不欲生,朱翊婧一个弱女子若中招,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何况她是晏闻的心上人。 梅里晏家的情状他多多少少知道一点,晏三公子被晏凌鸿当作玩意儿攀附权贵,后来晏闻高中,虽然仍旧供养着晏家,这些年情分也越来越淡。 当年出现在梅里的朱翊婧于晏闻而言或许早不是心上人这般简单,更像是他在这偌大金陵城的寄托。 他明白朱翊婧不能出事,否则晏闻会变成什么样他不敢去想。 右肩剧痛一阵一阵传来,祝约身上难受心里也不舒坦,咳嗽了两声,净澜立刻拿毯子给他裹好,秦王也俯身顺了顺他的心口。 或许喜欢上晏闻这件事比一箭穿骨更难受,他边咳嗽边认命地想。 有那么一瞬他想破罐破摔告诉晏闻自己实则很嫉妒康南,想说自己根本不要什么天家恩赐,感恩戴德。 他只要晏闻和朱翊婧离他远一点,都平平安安的离他远一点。 可他不能说,不仅如此,还得装着云淡风轻好似全然不在意一般。 祝约抓着胸口拼命咳嗽着,眼眶都咳红了一片。 朱桯问他如何也只会摇头,他着急忙慌吩咐下人道,“快去请太医!” 就在此时所有人始料未及之下,一直安安静静抽泣的寿光县主朱婳忽然一把从晏闻身后拽过朱翊婧,在众目睽睽下将她推进了庭院当中。 祝约住的的院子由周皎生前一手打理,种着许多时节的花,这么些年都由管事好好养着,岸边的杜鹃和栀子刚添过水,中间一方小池里卧着睡莲。 朱翊婧也没料到这个痴傻的堂姐会突然暴起发难,一下子后退踩在泥泞的花圃里向后倒去,晏闻也惊了,没来得及抓住她,就听“砰”一声响。 莲池被砸出巨大的水花,池子不深,朱翊婧尚能站起身。 只是站起后她浑身上下狼狈至极,被公主府侍卫扶上岸后罗裙都在淌水。 她颤着手指朱婳怒目道,“你大胆!你...” 寿光县主叉着腰与她对视,朱婳幼年生在西北,一场大病让她停留在四五岁的心智,先帝派过御医,秦王也从民间找过大夫,但这些年用针用药,始终没能恢复过来。 在她眼中,非黑即白,来的路上就已听说祝约是救朱翊婧才受的重伤,她已经十分不高兴。 刚才那二人向祝约道谢她看了许久,青衫子的她不认得,但她认得朱翊婧那张总是隐隐透着傲慢的脸孔。 连道谢都透着高高在上的意味。 寿光县主自小和祝约一道长大,性子颇野,她只知道祝约被瞧不起了,被欺负了,一股子怒火突然就冲了上来,连报仇都是四五岁小孩的样子。 她也不知何为惧怕,叉着腰对朱翊婧道,“谁都不能欺负祝约!” 秦王大惊失色,怒喝道,“朱婳!你做什么?!” 他赶忙抓着朱婳就要跪下认罪,寿光县主倔强的梗着脖子,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就是不跪,抱着廊柱哇地一声哭了。 朱桯只能自行跪下给朱翊婧赔罪,慌乱道,“长公主殿下,婳儿她是幼童心智,并非故意......” 祝约也傻了眼,他万没想到在稚童的心里想着“祝约受了伤都是康南长公主的错”,也没想到朱婳会不管不顾直接动手。 在朱桯跪下去那一瞬间,他下意识要去扶。 大明礼制中绝无秦王要跪长公主的道理。何况朱桯戎马半生,辅政治国,朱翊婧是他的侄女,于情于理都不该跪。 他看着朱桯脑后黑发遮盖不住的雪色,眸中一痛,自秦王离京去往曲靖短短三年,已然苍老。 被帝王猜忌,竟谨小慎微至此。 朱翊婧铁青着脸色一言不发,她此刻气糊涂了也想不起什么礼制不礼制。 祝约只好示意净澜去找套衣服出来拿给长公主,然后自己也从长椅上下来,勉强撑着半边身子在她面前跪下抱拳,声音沙哑异常。 “长公主,寿光县主心智如此,并非真的要害你,还请看在秦王此番是回京祭祖的份上饶过她。” 寿光县主见父亲和祝约都跪了,才生出一丝慌张,她泪眼朦胧地大闹起来,“你们为什么要跪!你们为什么要跪!婳儿没错!” “不得放肆。”朱桯也被激起几分怒意,他忽而按住女儿一把将她压下。 他这一下用了全力,朱婳自小体弱娇养长大,根本受不住这一按,她“哐”地一声跪在了地上,满脸都是不信,下意识将目光投到祝约脸上。 祝约面色苍白地对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再闹。 从西北到曲靖这么多年朱桯从未对她动过手,祝约也从未露出这种神情。她脑子更不够用了,终于软趴趴地跪下去,不动了。 朱翊婧看着眼前齐齐跪下的三人,攥紧了拳头。 她忽而明白了朱端的一些话,也忽然明白了为何定侯府为什么不得不防。 因为祝约重伤之下,不论朱端赏赐多少珍品补药,给他多少荣宠,这位长在西北的小侯爷都不会归服于他们。 毕竟在很多年前,祝约就已经抛下过他们兄妹二人一次。 洞玄观祝约舍命相救她存了感激之心,也以为他和朱端之间能得一丝转机。 结果秦王回京只见了这一面,只一面,他就可以如此直白的帮朱婳说话,全然不顾自己一身狼狈惨状。 她浑身湿透,眼神冰冷。 更令她料想不到的是,晏闻居然上前扶起了祝约让他坐下,自己则掀袍朝她跪了下来。 “寿光县主心智不全京中人尽皆知,祝小侯爷救您一命,都为此开口求情,长公主应当宽恕。” 净澜抱了衣服进来,见一下跪了这么多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府里没有女子衣物,丫鬟下人的不可用,管事只好自作主张寻了几件从前周皎做了未穿的旧衣,想着春寒料峭,顾不得什么吉利不吉利,总比冻着要好。 净澜最终走上前去,躬身道,“请长公主先......” “啪”地一声,织锦的罗衫被一掌掀开,滚落地面后滑入水池,脏兮兮地铺在水面上。 祝约看着那身罗裙,胸口闷痛,攥紧了手心。 朱翊婧冷冷地看了晏闻一眼,也不换衣服,只对朱婳道,“本宫不迁怒于旁人,一人做事一人当,冒犯本宫该当何罪?” 公主府内侍道,“禀殿下,冒犯天家威仪,赐廷杖二十。” 祝约瞬时面色煞白,他刚想开口求情就听朱桯跪地伏身道 “不可,婳儿身子孱弱,她受不得!” 晏闻也皱眉劝道,“寿光县主自小体弱,一顿廷杖只怕难以挺过。” 他实则已急出冷汗,往朱翊婧处使了个眼色。 谁知康南长公主根本不看他,幽幽道,“秦王战功赫赫,如何受得,也罢,来人,赐县主掌嘴二十。” 第34章 针锋 宫规如此,掌嘴二十已是法外开恩,祝约还想再拦,内侍已经卷了袖子上前,愁眉苦脸道,“小侯爷,别叫小的难做。” 朱桯仍半跪在地上,拉住了祝约的袖子把他往后带了一步。抱拳道,“臣,谢长公主开恩。” 朱翊婧穿着湿透的衣裙,扫了一眼抖成筛糠的寿光县主,示意内侍动手。 寿光县主冒犯在前,又是未嫁的女儿身,内侍怕伤了她的容貌,下手还算有分寸,但耳光声还是清脆可闻,朱婳跪在地上只会小声地哭。 朱桯跪在地上,双手紧捏成拳头,听着动静一言不发。 等二十下打完,他才磕头谢恩,朱翊婧瞥了这对父女一眼,也不做别,揽了衣服就带着内侍离开了侯府,祝约忙上去看朱婳的脸。 虽说打得不重,但两颊已然泛红冒着血丝,朱婳满脸都是眼泪,躲在父亲怀里不肯出声,朱桯无奈地顺着她的脊背,劝祝约道,“这些年把她娇惯坏了,有错是当罚。” 祝约苍白着脸色,对净澜道,“去取消肿的药来。” 院子里备了不少大夫,净澜出去后带了药和一个老先生回来,老人家用竹片细细抹了一层药膏在朱婳脸上道,“不妨碍,四五天就好。” 祝约这才放了几分心,他忽而避开众人缓步走进了庭院。 莲池里,织锦罗裙早已湿透,丝线被岸边灌木枝刮开,其上盛放的芍药图案也变得惨不忍睹。 祝约不顾身上有伤,他缓缓往莲池里走去,净澜看出他想做什么,一步上前把那件罗裙捞起来抱在了怀里。 祝约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让他将裙子送回了卧房。 朱桯几乎是瞬时就明白了那件衣服是谁的,他想宽慰宽慰祝约,但数着时辰又到了告辞的时候。 兴许是身有旧伤又年纪大了,他跪地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眼眶有些红,一手还揽着女儿。 “我来看你只相陛下告了一个时辰,多待怕是易生口舌是非,你好好养着身子,别多思别多想是最要紧的。” 朱桯拍了拍他嘱咐道,晏闻在场,他不好多言其他。 祝约明白他的意思,肩胛处还疼着,但这一箭远换不来承泽帝对他的信任。眼前便是最好的例子,当年秦王亲手送他登上帝位又精心教养两年都落得这样的结果。 朱桯又对一直没出声的晏闻诚心道,“晏大人肯为小女说话,小王感激不尽。” 晏闻没有随朱翊婧离开,实则刚开始朱翊婧走时他想跟上,却被一眼瞪得停在了原地,那一眼意味深长,他知道那是长公主在恼自己帮寿光县主说话而不是纵着她行刑。 众人面前他不好解释为什么不让她对寿光县主下手,于是他极力暗示,可惜气头上的人一点都没看懂。 那一刻他也是有些火气上来的,所以干脆留了下来。 他心里敞亮,知道朱端疑心秦王多年,秦王就隐藏锋芒多年。
91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