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真是这样,他倒没什么怨言,无论是死还是做阶下囚,总好过叫全城的百姓和军士受殃及。 往后十二部收归一主,也算是……没有让兄长为难。 穆乘风还在等着他的回复,萧元景没过多久就收敛思绪,恢复一贯的沉静模样。 “跟着方衡。”他平静道,“如果他要出城,不必阻拦,让人来回禀本王。” — 两日后的深夜,嘉陵关外浓雾弥漫。 总算等到起雾的天气,方衡寻了个守卫不备的机会,趁夜色从偏门摸出了城,驾一匹快马从山道回晋国军营。 廉山本就是荒僻之地,林木横生,山路崎岖。加之夜深雾重,往前只能勉强看到五十步外的景象,再多只能凭借方向感。 方衡没走多远就觉得瘆得慌。他知道萧元景一定派人跟着他,但仔细留意了附近,又没有察觉任何动静。 浓重的雾里,仿佛有看不见的眼睛在冰冷窥伺,叫他后背直发毛。 大冬天的,方中郎将出了一身热汗,心底一边叫苦不迭,太子殿下这是给他安排了怎样一桩刀尖舔血的差事,一边压低了身子,让骏马跑得快些、再快些。 …… 与此同时,廉山山脚下。 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停在林间雾中,从远处几乎看不到它的轮廓。 厢内点着微弱的烛火,萧元景阖着眼养神,穆乘风抱剑守在他身侧,时时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萧元景不说话,穆乘风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握着剑鞘,忍不住低声道:“殿下明知今晚这一出是陷阱,何必亲自以身涉险,叫属下带人前来就是。” 萧元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曲起指尖,轻缓地叩着扶手:“方衡如今走到何处了?” 穆乘风估算了一下时间:“应该到半路了,巳部一直跟着呢。从廉山下来只有这一条道好走,约莫再过一盏茶的功夫,我们就能堵到他了。” 萧元景神情难辨地“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 寒风呼啸着掠过树梢,掀起枝叶摩擦的沙沙声响。 尽管马车外有戌部其他人重重把守,穆乘风仍然高度集中着精神,丝毫不敢松懈。 不知过了多久,附近隐约传来轻而杂密的脚步声。 穆乘风霎时心神一凛,仓促转过头,正好见萧元景睁开了眼。 “……来了。” 他像是早有预料似的,轻声说。 车外的刀刃出鞘和兵戈相撞之音很快响成一串,起初激烈难当,而后不知来人用了何种手段,竟没过多时,就将外头的反抗尽数制服了,只余下一片叫人心存不安的死寂。 透过不遮光的帷布,两侧有火光一盏一盏亮起,将浓雾照得透亮。 穆乘风蓦然攥紧了手中的剑,正欲起身挡在萧元景面前,却被萧元景伸手拦下了。 “本王心中有数。” 他深深看了穆乘风一眼,眸底含着令人心惊的波光。 时间紧迫,来不及每件事都事无巨细地交代清楚。 他攥紧了指节,语气发涩道:“如果皇兄提前回来,便托词说本王寒症复发,在府中静养,不便见人——晋国退兵前,不可告诉他今晚的事。” 至于剩下的……他相信他皇兄会处理好。 萧元征绝非守成之君,只要嘉陵关不破,南越就有退路。 穆乘风从少年时就跟在萧元景身旁,都到了这种时候,哪会猜不到他的想法,顿时心下大震,思绪将近陷入空白:“……王爷?” 然而萧元景显然心意已决,不容任何置喙。他镇定地整理了衣装和仪容,预备掀开车帷接受命运。 下一瞬,帷布就从外被撩开,火光透过昏暗的车厢照入。 像是一时被晃了眼睛,萧元景怔了须臾。 冬雪终于从上京下到了沂郡。 他经久未见的那位故人身披银甲,盔胄映着辉光,眉目英挺锋利,站在马车外,灼灼视线第一时间就锁住了叫他魂牵梦萦的人。 梁承骁径直无视了车上的闲杂人等,轻挑了下眉梢,对萧元景道: “端王殿下是自己下,还是想让孤抱你下来?” 【作者有话说】 萧:下决心打算赴死 梁:本来怕吓到老婆,想等老婆自己下来,后来实在等不住了(一把掀开车帷,孔雀开屏.gif) 所以你俩直钩钓鱼的到底是谁啊!! 修了一下前文,明天更新!
第65章 问情·与君度良宵 在下定决心出城之前,萧元景原本以为自己逃不脱阶下囚的命运。 然而梁承骁似乎没打算当着众人的面给他难堪。达成目的后,晋军严防死守的包围圈很快让出了一条通道,默许戌部的人尽快离开。 随后,他被纪闻毕恭毕敬地请上了一辆早已备好的马车。 夜色深重,看不清窗外的景象。 纪闻没跟他说要去哪,但是按马车行进的方向,确实是离嘉陵关越来越远。 围绕在附近的马蹄声齐整有序,在黑暗中如同雷鸣阵响,不容忽视。 梁承骁这次大约带了倚重的精兵过来,与从前经历过的小打小闹不可同日而语,难怪戌部在他手上吃堑。 出动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截留他一个人——难道是怕他半路跑了吗? 萧元景的心绪有些杂沓,他无意识攥紧了车座上铺的绒毯,担忧他失联的消息传出后,如果十二部哗然惊变,穆乘风一人大概难以控制,然而此时与晋军硬碰硬,显然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做法。 一面是错综难辨的局势,但另一面,他又忍不住去想刚才在马车上看到的一眼。 阔别数月,太子殿下几乎没什么变化,仍旧俊朗锋利,威势沉沉,全然看不出过去这半年里经历了怎样的风浪。 可是灵帝横死,黄旗军叛乱和邱家的兵变接踵而至,上京的波涛汹涌隔着一道楚水,都能在卫延寄来的信纸上窥见一二,何况是夺嫡的亲历者。 他是否也有深陷危笃之境,置死地而后生的时候? 在越地得知真相以后,他是不是……还在恨他? …… 离开廉山后,马车平稳行驶了一阵。 不知过了多久,篝火的亮光透过车帷映照进来,两侧也有了士兵走动和行礼的声响。 萧元景心知,这是到了晋国的军营,大概很快就会有人来押他去监牢。 亲卫都退去了,车外很快没了动静。他迟疑了一阵,正犹豫要不要自己下去,帷布就被掀开了。 风雪顺着前窗飘进来,周围一片亮堂。 叫萧元景讶异的是,他并没有如先前所想,被押送到军营外围,放眼望去,附近守卫严密,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反倒更像是在——主帅的营帐外。 梁承骁见他反应不过来似的,看着自己怔怔发了半天呆,神情是罕见的错愕和茫然。 实在是怎么看都可怜可爱。 他深吸了口气,强压下自看到萧元景起,就想把对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瞧见的强烈冲动,语带谑笑问:“盯着看了这么久,才半年没见,就不认得孤了?” 萧元景没有应他这一声,眉尖蹙着,思索对方这么做的用意。 “……” 当初已经哄到主动坐在怀里,趁着起床气随便亲随便抱的夫人,转眼变回这副生人勿近的防备模样。 梁承骁面上没有波澜,心底的滋味却复杂难言。 他的目光一寸寸梭巡过萧元景的五官,虽然看上去与“谢南枝”离开的时候无异,但他就是无端觉得对方瘦了,气色也不好。 ——所以萧元征到底是怎么养的人? 太子殿下不虞地想。 不会养就送到晋国来给他养。 看萧元景还是不动,梁承骁的语气不自觉缓和了些:“先出来吧,我们回去说。” “这里太冷了,你受不了风。” 他伸出手,本来想让萧元景借力下车,然而他的态度不知让萧元景有了什么联想,对方凝滞了一瞬,表情霎时沉下来,避开了他的手。 “殿下想要报复我,有千种万种办法。既是成王败寇,萧某也认了。”他的脸颊苍白得没有血色,冷声道,“何必用这种折辱的法子。” 他做好了这句话会激怒梁承骁的准备,但实在不愿意做那以色侍人的荒唐事,抿唇瞪着他。 却不想,梁承骁听了之后,眉梢越扬越高。 “折辱。”太子殿下语义不明地重复了一遍,深深看着他,“你觉得这是折辱?” “……” 他的神情让萧元景有种熟悉的预感。他本能地想要后退,可是车厢内狭小,避无可避,梁承骁已经探身进来,熟练地一手搂腰,一手抄膝弯,轻松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梁承骁!” 萧元景没想到他真敢在军营里言出必行,一时间又惊又怒,抓着他的肩膀,脱口喊了他的名字,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熟稔和恼意。 “孤在。” 太子殿下平时拉开三石的重弓都轻松有余,此时故意颠了他两下,等到怀中人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才满意地把人抱稳。 “看来端王殿下对孤的成见很深。”梁承骁把重音放在了最后,一字一顿道,“如今不会有人打扰,孤有的是时间同王爷好、好、叙、旧。” …… 为表避嫌,纪闻原本在马车另一侧守着,听到声一个激灵,从车辕后探出头,紧接着就看到了时隔半年的相似场景。 左右守卫不全是东宫出来的亲兵,无意间瞥见这一幕,一个个全呆成了木桩,半天也没想起捡掉了一地的下巴。 吵吵闹闹点好啊。 纪闻无不感慨地想。 等两人进帐之后,他才老神在在地背着手,从车后绕出来,威严地咳嗽了一声,示意外的侍卫都识趣点,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 要不怎么说太子爷雷厉风行呢,这不,咱北晋的皇后这么快有着落了。 — 梁承骁直接抱着萧元景回了帅帐。 室内提前燃起了炭盆,到处暖融融的,和煦如春日。 桌上原本摆放着舆图军报等物件,梁承骁一眼没看,全部扫落了,把人放在议事的桌案上。萧元景十分不愿意配合,直起身要下来,只是还没有成功,就被握着小腿拉到了近处。他挣扎着踢踹了两下,也被对方毫不费力地制服了。 与此同时,梁承骁倾身往前,卡进他双膝中间,掌着他的下颌,迫他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聊聊?”他说。 尽管语气是征询的,动作却没什么礼让的意思。 帐中没有点烛火,看什么都是影影绰绰的一片。 萧元景的指节不自觉蜷了一下,以为梁承骁要同他算潜入北晋,图谋不轨的账,只是还没开口,就听梁承骁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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