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五口一块的速度,专注用完了整块点心,规矩体面得一点碎渣都没有掉下,最后擦净手,由衷道:“你说得对。” 哪有人能做到什么都会的,比如府上那位外地来的名厨,就做不好上京的点心。 世间事果然不能两全。 他烦闷地叹口气,心中认真思索,能不能跟梁承骁打个商量,把那糕点铺的师傅也请来。 书棋捧着油纸包,莫名眼皮子一跳,但思来想去没觉得不对,只好揉了揉眼睛,心道最近是不是太累了,都出现幻觉了。直到听谢南枝喊他回府,才赶紧跟上去。 — 两人回到东宫以后,就看詹事府的管事守在翠玉轩门口,搓着手,一副十分殷勤的模样,身后还跟着个换了身体面衣裳,神态局促的阿九。 远远瞧见谢南枝,管事赔着笑迎上来,说:“已经按公子的吩咐,给这位小兄弟重新置办了行头,您看是在府上给他找个活计做,还是……?” 谢南枝看了眼缀在后头,双手无意识绞着衣襟,不敢与他对视的少年,道:“叫他留在我院子里吧。” 说完又道:“麻烦你了。” 闻言,管事满是褶皱的脸顿时笑开了花,忙摆手道:“小事,能帮上您就好了。” 前些日子常总管又在翠玉轩吃了堑,这可是自太子出宫立府以来少见的稀罕事。 消息传开后,其他人对那位谢公子的手段更多了一层认识,心底暗自敬畏不已,还有几个心思活络的管事一朝摆脱常贵的压迫,暗中起了别的想法,这些天往翠玉轩跑动更勤了。 不管下人如何议论,谢南枝都没什么变化,仍是那副对谁都有距离感的样子,一双通透的眸子看人的时候,像是什么都能猜到,只是从容地不去点明。 他唤来书棋,点清了银两给管事,又额外赏了些东西。 管事假意推辞了两下,看谢南枝坚持,才眉开眼笑地收了,态度也肉眼可见地热络起来,道:“公子身边要是缺人做事,可随时同我说,这么大的院子只留两个人伺候,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 “不必了。”谢南枝说,“现在这样就足够。” 管事点头哈腰地退下了。 院子里平白无故多出了个人,书棋心底不由得生出一丝危机感,正想说什么,就听谢南枝吩咐他:“你去将点心送些给主院。” “啊?”书棋愣了一瞬,才领会到他的意思,忙应下来,“哦哦,好的。” 等其他人都散去,谢南枝暗自叹了口气,招手将神态有些瑟缩的少年唤到了身边,问:“怎么样,在这里习惯吗?” 阿九磨磨蹭蹭站到他跟前,先老实地摇头,后来觉得不对,悄声觑他一眼,换成了点头。 …… 这是他来到此处以后,第二次见到谢南枝。 上回谈话匆忙,许多事来不及说尽。对方看他惊魂未定,便安抚了他一阵,让他先好好休息,有什么可以之后再说。 事实上,被近卫带回宫前,阿九已经在城里过了月余东躲西藏,风餐露宿的日子。 谢南枝从暗道离开后,倚红楼的护院立刻发现了他偷偷翻窗进来,把人放跑的行径,差点将他关起来打得半死,如果不是他机警,趁着护院休息的时机逃出来,这会儿怕是早就被处理干净,抛尸在哪个荒野。 这两天近卫到处搜寻他的踪迹,起初他以为是倚红楼的人追上来,惶惶如惊弓之鸟,拼死反抗,打伤不少人,直到被押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看见了谢南枝。 身上的织物太平整柔软了,与他过去穿的粗布麻衣相比,轻薄像是得没有实物。阿九感到轻微的不自在,时不时就想去扯动衣摆,结果不小心扯到背上残留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谢南枝见了,拧起眉问:“先前给了你伤药,你没有用过吗。” 上次他就发现了阿九身上的伤,还以为是近卫找人的时候下了重手,吓得几个小年轻赶紧撇清了干系。 好在谢南枝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问清原由之后就让书棋回去取了伤药,让少年收着。 “……” 其实是没有的。那瓶药是谢南枝给的东西,早被他珍惜地藏了起来,收在某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至于伤口——反正他皮糙肉厚的,自己会长好。 但他直觉这么回答对方会不高兴,迟疑片刻,点了点头,示意在用。 谢南枝可能是看出来了,深深望了他一眼,没再追问。 他从怀中取出一方洁白的绢布,角落绣了几枝盛放的梅,其形态与寻常梅花不同,朵朵重瓣金蕊,枝条斜垂,兀自开得热烈。 ——正是当日在倚红楼,阿九匆忙间塞给他的手帕。 “正好你在这儿,我有事要同你确认。”谢南枝道,“我猜到你大概不认识我,但此物你是从何处得到的,是我过去的贴身用品么?” 阿九愣了下,似乎有话要说,比划了半晌都不能表达意思,只好指了指地面,又指自己,忐忑地瞧他。 谢南枝意会:“无意中捡到的?” 阿九用力点头。 “……”谢南枝面上掠过一丝古怪的神色。 手帕上绣的图样,他是有些印象的。 记忆中确有这样一棵苍老的梅树,坐落在庭院里,背后亭台檐牙高啄,白玉铺地。他幼时在此处玩耍,常叫横生的枝干勾破衣角,回去时总是忐忑不安。 这应当是他的物件没错。但问题是,梅花遍地都有,垂枝向下生长的却罕见,他这些天翻完了书棋带回的晋地风物志,也没找到类似的品种。 ——是他的记忆出了差错,还是说,他生长的地方离上京太远,连风物志都不能涉及? 其实要确定是哪种情况也不难,只消让梁承骁一查便知。 他想。 往好处考虑,说不定能借此找回记忆。 但这个念头一升起,就被另一种更强大的危机感否定了。 直觉警示他,此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 谢南枝沉吟了一会儿,暂时按下了心底的疑窦,又问:“那天在倚红楼,是你头一回见我吗。你我素昧平生,为什么要帮我?” 这也是他困惑多时的问题。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他失忆醒转时,对方的反应有些奇怪,好像之前就见过他一样。 闻言,阿九的表情果然变了,像是内疚,又掺着浓浓的沮丧和懊悔。 他无法跟谢南枝解释原因,只好犹豫地看了他一眼,神色挣扎许久,不知考虑了什么,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随后,在谢南枝带着沉吟和思索的视线里,他慎重地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走一下剧情,下次更新在周三~
第21章 头风 “李大人留步!” “殿下还没有传召您,您不能进去啊!” 书房外,李同舟神情振奋,大步走在前头,后面追了好几个心惊胆战的亲卫,拉拉扯扯拖了一长条。 李同舟文官出身,武艺那是丝毫不通的,动作竟然颇为敏捷,激动起来几个年轻人连滚带爬都追不上他,只能在后边一迭声地劝阻。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那破规矩。”李同舟头也不回,骂骂咧咧道,“我有要事与殿下商量,只要一刻钟——半刻钟就行了。” 院门口当值的侍卫见状,赶紧将人拦下来,李同舟被架着动弹不得,从人堆里奋力伸长脖子,眼尖瞧见了屋外站着的纪闻,顿时眼前一亮,扒着侍卫的胳膊高声喊:“纪兄,原来你也在啊!你快同殿下说一声,松泉楼文会出了个奇才,很可能是从哪处郡县考上来的寒门举子,我读了他的文章……” 话还没说完,剩下半句就在嗓子里卡住了。 纪闻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平日笑嘻嘻的娃娃脸上此刻全无笑意,带几分隐隐的凝重。 李同舟不知发生了什么,顿时心一惊,连身旁的侍卫都顾不上驱赶了,等纪闻走到了近前,才小声问:“这是?” 院里伺候的内侍早就被遣了干净,四处守着的都是太子的心腹。 “李大人明日再来吧。”纪闻无奈道,“殿下又犯了头痛的毛病,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都不让接近。” 听闻这话,李同舟立刻把什么松泉楼全抛在了脑后,拧起眉问:“不是最近都没有犯过吗,怎么好端端的,又——” 纪闻也很发愁。自从在越商那里找到了压制阿红花毒性的药,梁承骁犯病的次数明显在减少,只是今天不知怎么的,从宫里回来不久,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侍从战战兢兢端来了汤药,也被他砸在门板上的茶杯叱退,吓得门都不敢进。 李同舟是见过太子发病的,原本冷静果断的人像是顷刻间失去了理智,变得狂躁暴怒,不辨来人,甚至曾经拧断过好几个试图控制他的亲卫的胳膊,叫闻者为之变色。东宫的医官也来看过,只是靠近太子三尺之内,就差点被掐住脖子扭断气,第二天醒来就哆哆嗦嗦收拾包袱跑了,让纪闻另请高明。 书房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看不见里头的情况。李同舟有些心焦,问:“那现在怎么办,就让殿下一个人捱着吗?” 纪闻同样着急,但他要考虑的事比李同舟更多,知道太子真实病情的人少之又少,为数不多几个暗部的医师如今都不在东宫,他要上哪儿去找大夫过来。 他这厢头疼着,忽然瞥见院门口来了个人,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 书棋拎着装了点心的食盒,一路到了书房门口,却没在周围看到平日伺候的内侍。 他有点疑惑地探头,想找个人问问情况,结果抬头和纪闻对视上了。 他吓了一跳,立刻认出这是太子身边的纪右卫,以为太子这会儿忙着,正想低头告退,就听纪闻突然叫住了他,目光灼灼问:“等等,你来干什么?” 书棋一愣,老实答:“公子在宫外买了点心,让我来捎给殿下。” 顿了顿,又犹豫问:“殿下如今有……”空吗。 话音还未落,纪闻已经一把接过了他手上的食盒,忙道:“有空,当然有空。” “你快回去将你家公子请来——就说是,殿下这儿有事找他。” — 谢南枝刚把阿九打发去休息,就听书棋回来禀报。 他怔了下,没想到梁承骁这时候找他的理由,直到看书房外一众亲卫如临大敌的模样,神色错愕一瞬,随即转变成了了然。 纪闻见到他简直像找着了救星,忙不迭将他领到门前。 谢南枝问:“阿红花的毒性又复发了?”说罢就要去推门。 纪闻一惊,连忙拦住他,委婉说:“现在殿下的状态很不好。您要不然,带个卫兵一块进去?” 谢南枝蹙了下眉,他显然是了解阿红花发作时,患者的症状的,直截问:“卫兵能按得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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