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承骁拧了下眉,直到听见正事,才按下了心底那点异样的感觉:“孤没有刻意接触任何东西。” 顿了下,道:“昨日回府前,孤一直在皇后宫中。” 谢南枝回想了一会儿,意识到他说的是宫中那位孟皇后,也是梁承骁的生母。 他一挑眉梢,没料到这对母子的感情如此淡薄,提起自己的母亲竟然是称“皇后”。 但此事毕竟与他无关,他就没多问,想了想问:“那殿下可有饮用茶水,或者食用糕点等口服之物。” “未曾。”梁承骁答。 他也察觉了谢南枝这么问的言下之意,神色冷了冷,道:“不是因为这个,她不可能害我。” 他都这么说了,谢南枝点点头,不再追问,转而捧起茶盏,漱了漱口,惋惜道:“那就不好办了,宫内宫外,能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找不到源头,我也不好妄下论断。” “再者。”他似是随口一言,“要想神不知鬼不觉谋害一人,远不止在茶饭中下毒这种粗暴的法子。有时候两样再寻常不过的物件一组合,就能轻松要了人性命。” 他自以为已经任劳任怨加了一整晚的班,这会儿困得不行,只想回翠玉轩补觉。刚从桌案边起身,就听梁承骁道:“……你说得对。” 谢南枝错愕地回头,与他对视,见对方沉吟道:“下次孤进宫的时候,你同孤一起。” 此事不会是巧合,恐怕景恒宫还有蹊跷。 联想到孟皇后古怪地久病不愈,于太医开的药却找不出问题,梁承骁心中浮现阴霾。 谢南枝没想到他无心一句话,又给自己揽了一桩差事来,忍了又忍,说:“殿下,我作为无亲无故的外男,进后宫应当不方便吧?” 梁承骁瞥了他一眼,不知想起什么,面上掠过一丝很轻的笑,略带促狭:“确实。但谁说叫你扮侍卫进去了。” 谢南枝:“……” 他猜到了梁承骁的想法,隐晦地磨牙,道:“殿下,那是另外的价钱。” “哦?”梁承骁放下奏疏,悠悠道,“听闻夫人最近对孤甚是关心,什么补汤都要专门送到孤这里一份。” 搞得大半个东宫的人都在私底下议论,谢公子真可怜,太子爷是不是不行。 “这份心意,孤领了。”他抬眼看谢南枝,唇角似笑非笑勾着,“只是夫人气弱体虚,一晚上都撑不过,什么鹿茸人参,还是自己留着吧。” …… 尽管知道此人大概率是在嘲笑他上次看奏折睡着,谢南枝还是品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不满,挑眉正要开口,又看他低头批复公文,随意说:“孤不爱吃甜食,你如果喜欢宫外厨师做的点心,就跟纪闻说,叫他去安排。” “这价钱够不够?” “……” 谢南枝立刻与自己和解了,但凡犹豫一秒都是对点心的不尊重。 “殿下这是说什么话。”他矜持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至于补汤—— 他面不改色地找借口:“您是大晋储君,身体关系国祚,进补是大事,千万不能怠慢了。我关心殿下,也是关心国本。” 太子爷饱含深意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似乎看透他那点心思,只是懒得戳穿。 等谢南枝走出书房,身后传来梁承骁的声音。 “身上这件衣服,回去换了吧。”正在看奏疏的人头也不抬,语气如常道,“你还是穿白衣好看些。” — 自从那日在松泉楼文会上丢了面子,那云中的张公子回到府上就大发脾气,打砸了房里所有能看见的花瓶器物,气急败坏道:“那穷酸书生,竟敢欺骗本公子!” “不是说他写的文章无人能敌,本公子只要背下,在考场中往上一抄就能得状元吗!亏我好吃好喝供着他,他还害我在其他人面前丢脸!” 想到在文会上,所有人从最开始看他崇敬热忱的目光,一下转变成了惋惜和轻视,张公子就心头火起。怨愤和嫉妒如毒蛇一般纠缠他的胸腔,既是对给他作枪手的书生,更是对那莫名其妙冒出来,凭一篇文章就令众人折服,最后拿下魁首的人。 他实在气不过,拿了墙上的马鞭,就要去那书生的住处泄愤。 陪读书童被他吓得瑟瑟发抖,一路倒退到门口,趁他不注意,一溜烟跑出去找人。 他还没走出院子,就让一身钗环首饰,闻讯赶来的张夫人抱住大哭:“儿啊,你如今正是紧要时候,千万不能冲动行事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张公子被她感染,心中又十分委屈,同样红了眼圈:“娘!” 于是母子俩抱头哭了一场。 这个儿子是张节度使和夫人晚年得来的,是张家嫡系唯一的独苗,平日就千般娇纵万般溺爱,好不容易长大有点出息,张夫人绝不容许他出半点岔子。 她已从书童处听来了事情的原委,安抚住儿子,擦干眼泪,心里也有了算盘,宽慰张公子道:“京中从未听说过此人的名头,估计是哪个小乡小县考上来的,不足为惧。” 说着,语调冷了些许。 “你尽管安心备考,为娘先让你爹修书一封,去魏王府问问情况。大不了制造点意外,将那人处理干净了,叫他再参加不了会试。” 张公子听了,想起他那在云中郡做节度使,大权独揽说一不二的爹,心顿时定下大半,但仍有些忧虑,道:“那代写的书生水平不够,万一在会试上再出现黑马,或者被人举报戳穿了——” 闻言,贵妇人眼中掠过一丝狠绝。她同样是大家族出身,背后有母族支撑着,有手段、狠得下心,为了这唯一的儿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拭了一下眼角的水迹,对儿子说:“我儿放心,那魏王口口声声说保你考中,我们张家才给他塞了这么多银两和别庄。” “如果今年的会试出了什么问题……大不了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作者有话说】 全身上下嘴最硬(指指点点)
第24章 香粉 两日后,太子去景恒宫请安,一并捎上了谢南枝。 梁承骁自诩善解人意,给了他黄门和宫女两套服饰,叫他有充分的选择自由。 谢南枝感念他的好意,收下衣物后,微笑着让阿九把他请出了翠玉轩。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易容成了太子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内侍,下朝后跟着梁承骁进了宫。 晋皇宫坐落在上京中轴线上,除却居中的金銮殿,帝后寝宫依次纵列,东西六宫如棋盘分散两侧。远观之高低错落,恢然肃穆。 纪闻一路送他们到建安门。他担心谢南枝是头一回入宫,搞不清状况露馅,便趁梁承骁在前,悄悄和他交代:“寿宸殿后头的景恒宫就是皇后娘娘的居所,娘娘近来犯了旧疾,请了许多太医来看都不见好,殿下大约也是想让您过去瞧瞧。” 谢南枝“唔”了一声,表情思考。 纪闻接着道:“除了皇后,宫里还有一位荣贵妃,十分得陛下宠爱。贵妃出身朝中望族邱氏,也是魏王的生母,如今把持着协理六宫的权柄,地位尊崇。其余嫔妃,不是出身低微,资历尚浅就是膝下没有子女,没有值得关注的。” “至于魏王……”说到这里,他顿了下,面上浮现出厌憎的神色,“魏王与殿下素有间隙,想来现在他也不在宫中,您万一遇上了他,表面功夫做足就行。” 他说的和谢南枝了解到的消息大差不差,至于太子和魏王不睦——稍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一个中宫嫡子,和一个家世显赫的宠妃的儿子,不管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撕咬争斗,只能存其一的关系。 于是他点了点头,接受度良好地应了。 纪闻跟他说这些,打的又是另一个算盘。 梁承骁现下对谢南枝的态度几乎不加掩饰,原因无他,无论作为幕僚还是医师,谢南枝都太称心了,人又聪慧懂分寸,挑不出一点差错。 如果不是还没彻底查清他的来历,纪闻确信,此刻太子估计早就把他招揽进了麾下,日后地位说不定还在他之上。 即使有这么个瑕疵在也不打紧。照梁承骁的意思,反正他人在东宫翻不出浪花,只能乖乖给太子爷打工——所以他是不是奸细又有什么关系? 除此之外,纪大人心底还有一层隐秘的预感,觉得就算是在做戏,殿下待这位谢公子也太特殊了些。 这个念头不过一瞬而逝,纪闻没敢往深里想,简单向谢南枝介绍了晋皇室如今的状况,和宫中的布局:“西六宫是陛下嫔妃的住所,东六宫则是尚宫二十四司,南面还住着几位年幼的小殿下,魏王和燕王未开府前的宫殿也在那里。” 他只提了两个王爷,谢南枝扬了下眉,敏锐问:“太子在宫内没有居所吗?” 这个问题来得正中关键,纪闻一噎,略微浮现难色。 本来是应该有的,但…… 他正在组织措辞,忽然听得前头的梁承骁淡道:“没有。孤五岁开蒙后就跟随舅父在北境,十七回到上京进了东宫,没在宫里住过。” 正主都亲自开口了,纪闻于是自觉闭上嘴,装作成了一个哑巴。 堂堂一国储君,不在宫中教养长大,反倒送去北境那等艰苦贫瘠之地。 谢南枝眸底掠过意外之色,问:“那中间……” “逢年关会回来,或者干脆不回来。”梁承骁说,他看出了谢南枝的疑惑,没什么意味地抬了一下唇角,“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有时候比塞外风霜残酷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谢南枝的错觉,他说这话时,声音有一丝讽刺。 谢南枝并不了解内情,但记起来到东宫以后遇见的种种,觉得此言大概非虚。 前面就是建安门,进入内宫范围,即使是太子也要除剑步行。 纪闻退下了,来喜公公一早知道梁承骁要过来,打发走旁人,在景恒宫门口守着。 梁承骁看了谢南枝一眼,说:“孤去给母后请安,你先在宫殿外等着,片刻后有人带你进来。” — 晋帝与皇后少年结为夫妻,或许最初还有几分真心,但宫中粉黛如流水般更替,等情意衰退后,新人取代旧人,景恒宫逐渐成了一座空荡荡的牢笼。 尽管不得皇帝重视,宫人也不敢怠慢了这位名门出身的皇后。西六宫的莺莺燕燕,即便是仗着圣宠在身,飞扬跋扈的荣贵妃,进了此处也莫名觉得矮上一头,不情不愿地屏息凝神,低声细语。 早晨来请安的妃嫔已经散去,宫内点着安神的熏香。 孟氏喝过侍女送来的药汤,斜靠在贵妃榻上,有些精力不济。 大宫女连翘站在她身后,给她按着太阳穴缓解疲乏,轻声细语问:“娘娘,要不去小睡一会儿吧?” 孟氏神色惫懒,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得有内侍进来,通禀道:“娘娘,殿下来了,正在门外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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