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走过曲折的长廊,又行过一道覆雪的青石阶,一扭头就瞧见庭院的亭子中,有两道雪中对酌的身影。走得近了,就见石桌旁摆有一个小火炉,火炉上正煨着清酒,袅袅热气蒸腾而上,裹挟着醉人的酒香。 可于燕折风而言,那手执酒盏的人,却比雪日的幽幽酒香更醉人。
第72章 狐毛 石亭的几面皆挂了挡风的竹帘,唯有朝向台阶的一面空荡荡,方便主任人客人进出。 恰好能瞧见燕折风和郭山。 以习武之人的耳目,哪怕有风声扰乱,有飞雪遮眼,亦不需下属提醒,便已经察觉到燕折风等人的到来。 燕折风唯有在“传闻”中武功盖世,实则并非练武的好苗子,身子骨比普通人健壮有余,却远不及方柳这些习武之人。再者,他或要进宫面圣,在那之前定然不能受了风寒,因而身后跟着名为他撑伞的小厮。 郭山倒是并不计较风雪沾衣,肩头不知不觉便落了一层薄雪。 方柳与闻行道听闻动静,同时抬首,目光转向他们三人。瞧见来人之后,方柳清冽的眼角上扬,举起盛着温酒的杯盏,朝燕折风敬了一敬。 当是时,燕折风也顾不上甚的风寒不风寒,唇边笑意骤然,大步甩开撑伞的小厮,便急匆匆朝亭子走去。 庭院里假山积雪厚重,假水凝结成冰,燕折风一脚踏上连接亭子的小桥时,不慎脚下一滑,险些栽倒。幸而多少是习过武,堪堪站稳了身子,不至于显得过于狼狈。 见此情景,方柳眸中流露几分兴味。 不过是眼波流转,便又让燕折风呆了呆,面上笑意更显痴傻了些。 依风和赛雪不知何时过来了。 她们动作利落,一人抱了坛陈酒煨在火炉上,一人往桌上摆放新的杯盏,最后又拿出一竹篮下酒的吃食。待到燕折风匆匆步入亭中,两人便已安置妥当,悄然退下。 进入亭中,燕折风没了动作,只双眼直直瞧着方柳,仿佛如何都看不够似的。 可未细瞧多久,一旁的闻行道便忽然闪身,恰恰挡住他的视线。 燕折风视线不得已转向他。 这时,郭山快步走来,打破了亭中的沉默。他笑容憨厚,先朝方柳和闻行道两人颔首问好:“大师兄,方庄主,怎在外面吃酒?” 闻行道不作解释,只说:“一起。” 郭山早已习惯他的行事,倒也不觉有何奇怪之处,只憨笑应“好”。 闻行道便继续以身遮挡燕折风目光。 方柳唤此人来的目的,他知、武林盟知、右相一脉也知,他们将是一条船上的人。可这并非是对方双眼发直,目光毫不避讳的借口。 分明是司马昭之心,着实碍眼。 郭山不曾看出这其中的风起云涌,收到闻行道的邀请之后,就如往常一般,先朝方柳恭敬地拱拱手,便打算邀一旁的燕折风一同入座:“燕少主,您先请。” 这才唤回了燕折风的神思。 随后,郭山又跟方柳说:“方庄主,我在雁山镇城门外接到了燕少主。现下,燕家商队已然入城了,我本欲邀燕少主先去武林盟歇歇脚,可燕少主与方庄主有旧,一定要先来府上拜访。” 方柳拿起一盏新酒,避开闻行道,将那杯酒递到了燕折风面前。 燕折风惊喜且慌乱地接过。 “许久不见。”方柳饮下杯中之酒,道,“敬燕少主。” 见状,燕折风忙将酒仰头灌了下去。 冬日当饮烈酒。 江湖儿女更是如此。 若不是先前多年“眠花宿柳”,尝过千百种酒,燕折风怕是会被这莽撞灌酒的行为,弄得咳嗽不已,失了体面。但此刻也不好受,寒冬腊月里,风雪随酒灌进喉咙,他险些呛出泪来。 “咳……”燕折风清了清喉咙,眼中闪烁欣喜的微光,“阿柳……方庄主,听郭少侠说,你前几日着人寻我?” 来时路上,郭山便与他讲了自己在城门口等人的缘由。但并未说朝廷的事,只说他爹早就想亲自谢过燕家,恰逢方柳与燕少主是旧相识,也想与他叙叙旧。 旁的不提,唯独“方柳想与自己叙旧”这点,令燕折风来时一路上都止不住心间滚烫。此时,喝下方柳递过来的烈酒,再望进那双许久未见的眸子,只觉头热脑也胀,似是连指尖都微微酥麻。 方柳只道:“先落座。” “是、是,是该先落座。”燕折风笑得比郭山更显憨然,“你可觉得冷?我带了红狐狸毛的大氅,虎皮的毯子,燕家独制的银丝炭……” 他一边坐到紧挨方柳的石凳上,一边如数家珍地说起自己带来的物件。 那名撑伞的小厮很有眼色,在燕折风提起红狐狸毛的时候,便转身朝院外跑去。不多时,便有护卫抬着三抬红木箱子,放在亭中未曾积雪的地方。 燕折风朝那小厮招招手,对方行事机灵,逐一打开三抬精致的红木箱子,得意向亭中几人展示。除了干净崭新的狐毛大氅、虎皮毯子,装进镂空雕花铜炉中的银丝炭,还有无数金银玉石堆积在木箱各处。 便是风雪天的天色,亦能瞧见其间珍宝闪烁着璀璨流光。 朝暮城燕家之富庶,可见一斑。 郭山忍不住赞叹一声。 偏方柳笑却未出声,眼中也未见热切,仿佛红木箱子里装着的并非稀世珍宝。他抬眸瞧向燕折风,询问:“燕家朝贡给皇家的珍宝?” “并非。”燕折风摇首,凝视方柳殷切道,“皆是我多年收藏,你若喜欢只管拿去,只会比皇家宝库中的更精美。” 这番自信之言,也只有富可敌国的燕家主家人敢说了。 察觉燕折风刻意的讨好,闻行道眼中戒备更深。尽管先前朝暮城初见,一窥便知此人心思不纯,可那时他还知晓稍作掩饰,作出一副风流不拘的模样。 如今对方仿佛消了什么心结,竟全然不打算再遮掩。 眼见两人四目相视,闻行道忽然开口:“寒冬腊月,燕少主还手拿一把折扇,实在是好雅兴。” 方柳的眼神果然落在燕折风手中的折扇上。 燕折风冷哼一声:“过奖过奖,不比闻大侠。” 闻行道:“注意身体。” 燕折风:“呵。” 两人分坐方柳两旁,话语间夹杂暗讽试探。 一旁的郭山全然听不出,他只想着父亲安排的事务,于是转而朝方柳道:“方庄主,咱们是否现在说那……”言及此处,他抬抬下巴暗指皇城的方向,小心翼翼道,“……那件事?” 方柳拎起酒壶:“不急。” “我帮你。”燕折风心思始终在方柳身上,此时立刻接过酒壶,主动担过了斟酒的任务,“方庄主,这红狐狸是我无意从山间猎来,当时便想着应该是极衬你的,便又想发设法猎了几只制成大氅。” 来雁山镇之前,他数次抚摸着顺滑的狐毛,想象方柳身披一袭火红的模样,站在茫茫风雪中的场景,银装素裹的天地间,一抹艳色衬着如诗如画的眉眼。 定是姝色无双。
第73章 鸿鹄 方柳未曾拒绝燕折风好意。 依风虽在小院之外候着,却极有眼色,见状朝赛雪打了个手势。赛雪明了她的意思,悄然离开,不消片刻即怀抱一精致长盒前来。 方柳手微抬。 赛雪便抱着长盒翩翩而来,将其陈列于亭中诸位面前,依风小心打开木盒,展示陈列其间的长剑。 燕折风:“方庄主,这是……” 方柳将:“ 此乃方柳事先着人准备。 谈及合作,诚意、利益,缺一不可。既要让燕家上这条险船,总要以礼相待,将好处摆到明面上。 这柄利剑,虽不是太微剑那般名誉天下的名剑,却也有些名头。皇商燕家家大业大,见过的好东西不尽其数,备礼总不能太寒酸。 “方某是剑客,素来有收集良剑的习惯。”方柳道,“燕少主,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燕折风忙站起身,放下折扇,小心翼翼接过那柄剑。 他之所以爱剑,无非是心系方柳,后来重逢,当年心结已然不再重要,终于放弃不擅长的武艺,不再盲目追逐剑道,转而换了折扇。 可剑是方柳所赠,那自是另当别论。 若说一开始听闻郭山说方柳寻他,他还只顾喜出望外,此时大约也明白对方有要事相谈。其实只要方柳说出口,又哪里需要此番“礼尚往来”的示好,他恐怕甘之如饴。 燕折风抚摸剑身,目光痴痴望向方柳,道:“谢谢方庄主,燕某……我很欢喜。” “喜欢就好。”方柳道,“燕少主一路而来风尘仆仆,不如暂且住下休养几日,晚间方某同武林盟的人为你接风洗尘。” 燕折风频频点头:“住下好,住下好……” 闻行道此时插了一嘴:“不如宿在武林盟。” 郭山不明其理,便附和大师兄:“正是,燕少主路径此地,武林盟理应尽地主之谊。盟中自有整洁宽敞的客院,可供燕少主一行人休憩。” 也免得叨扰方庄主。 这话郭山默默咽回了肚子里。 燕折风忽略郭山的话,错眼看向一旁的闻行道。 上回方柳求药,便有此人同行,以武林盟盟主义子之名。那时他虽与对方交流不深,倒也不觉得不顺眼,因为闻行道似乎一心求药,没旁的心思。 如今—— 燕折风瞧见了闻行道眼中的戒备。 来自竞争者的戒备。 闻行道的大侠之名名震江湖,素闻他行事沉稳,若不是自己无意,下任武林盟主的位置不知坐的多稳当。武林盟显然有事相求,他本不该有如此神情,即便掩藏至深。 究其原因。 燕折风轻抚手中剑,一双风流多情的眼看向方柳,笑意情深:“不必了,燕某与方庄主是旧相识,有意宿在方庄主府上,也好叙叙旧。” 方柳似是无所谓,翻了翻烫酒的小火炉,又看向赛雪,吩咐道:“赛雪,准备一处院落。” 赛雪恭敬:“是,少庄主。” 便抱着空盒退下。 方柳可有可无地答应之后,闻行道眉眼凌厉了几分,。 见状,燕折风心中有了计较,原只当闻行道青年才俊,即便不深交,面上也要过得去才合燕家的利益。 眼下可如何都看不顺眼了。 . 未免太显眼,萧然山庄在雁山镇的宅子不算大,最后宿在此地的唯有燕折风及其亲卫,其余人等皆去武林盟修整。 晚宴正式,又不失隐秘,郭征同样赴宴。 早些年,郭征与燕折风之父有过几面之缘,但不亲厚。现下有赠药之恩,二人又善交际言辞,寒暄几句后便互称为“郭叔”、“燕世侄”,倒显得不那么生分,双方皆有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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