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人年逾四旬,乃是当朝的几位尚书中,唯一坚定站在邹右相一方的人。 其余几人要么便是奸佞之臣,无恶不作;要么便如墙头之草,左右逢源。无一例外,皆是只顾收敛钱财之人,多活一日,便多快活一日。 为表诚意,他一介文官,只身一人进入这处别院。在场这些人皆是武林高手,对付他可谓手到擒来。 林大人先朝四公主行了礼,而后便看向顾择龄。 此次顾择龄被歹人绑架一事,右相等人忧心忡忡,唯恐正党又损失一员明日良臣。观他并无大碍,林大人终于放下心来。 方柳起身待客:“林大人,请坐。” 林大人眼中惊艳一闪而过。 作为朝中重臣,他姑且也算见过许多世间能人,从当朝文官武将,到外域单于美人……却从未见过气质如此孤绝脱凡之人。 众人就座之后,林大人便问道:“这位方公子……可是方柳?” 各种机缘巧合之下,四公主暂居武林盟,邹右相担忧她母子安危,专门派人了解了许多武林中事,尤其是近在咫尺的武林盟。 盖因前朝旧事,本朝自开国以来,与武林便是两不相干之势。朝廷瞧不上平民和草莽,却也多少警惕那些武林中的高手,时常观望他们的动作。 然而自从当今圣上登基之后,莫说是武林中人的动静,连外邦的侵扰亦视而不见,尽日沉迷声色宠幸佞臣,搜刮民脂民膏。官员自然上行下效,尸位素餐任人唯亲,皆是一片靡靡之风。 于是便到了眼下山河存亡之际。 近年来,以邹右相为首的正派官员,单是面对同僚的陷害便已经精疲力尽,又要忧心外敌侵扰,帮扶边关武将,一时之间根本无暇顾及武林中人。 因此,邹右相一派打探过后,得来江湖消息并不多——除去郭盟主等人主动告知的部分,便只知晓一些坊间便有的江湖传闻。 这传闻中就有莺州萧然山庄方柳之事。 传言中夸赞对方姿容的事,右相等人未曾放在心上,只在莺州在山庄的管辖中,百姓安居乐业怡然自得之后,心中颇有些怅然。 林大人作为右相的左膀右臂,自然也知晓方柳和闻行道等人。 只……未想过方柳比传闻中更出众。 一直听闻江湖中无非也是打打杀杀、追名逐利,竟真有人以“侠气”立本。 方柳颔首:“正是。” 林大人朝他客气地拱了拱手,然后便又看向闻行道,问:“那这位便是武林盟闻公子?” 闻行道:“是。” 林大人便称赞:“如坊间传闻一般,诸位真可谓少年英才。” 方柳斟了杯茶。 “林大人过奖。” “择龄之事也要谢过侠士们的搭救。” “不必在意,方某同顾状元有旧,理应搭救。” 闻言,一旁的顾择龄目光闪烁,心中泛起烫热之感。 林大人前来,本意是来搭救顾择龄,回朝之后禀告邹右相,细细分辨绑架一事后的阴谋和蹊跷,找出定犯人之罪的蛛丝马迹,最好还能拿到佞臣党羽的关键证据。 但见到方柳和闻行道本人,他不得不在意。 或许是错觉,他竟觉得这位闻姓的少年侠客,有些说不出的眼熟。 林大人按下心中疑惑,便继续与在场的武林人士寒暄:“我朝游侠之风盛行,无论朝廷还是百姓都对江湖人士多有耳闻。然百闻不如一见,如此豪情意气,实属少见。” 方柳侧眸:“那么林大人可知,何时游侠之风最易盛行。” “何时?” “——一是国泰民安,二是山河倾倒。” 国泰民安如盛唐,山河倾倒如当下。 林大人哽住:“这……” 这方公子当真直言不讳。 谁说江湖人士皆爱眠花宿柳,不理天下事的? 方柳又问:“年关将至,右相可想过呈何礼?” 林大人只道:“正在筹备之中。” 方柳扇了扇茶盏腾起的雾,悠哉道:“若不嫌弃,我等武林中人愿献上一计。” “哦?”林大人来了兴致,“方公子说来听听。” “今日有些不便,待林大人处理了绑架一事,再来找方某也不迟。” “也好,也好。” 是矣,几人一番寒暄过后,林大人带走了顾择龄。 四公主仍旧不能归家,只好让林大人带去口信,告知外祖自己和煜儿如今一切安好,不必多加挂念。 . 之后的几日,闻行道几乎日日都要来寻方柳。 或同方柳畅聊天下局势,或只是看他一眼便匆匆离开,总要见上一面才觉得心满意足。 起初,赛雪常常是同依风抱怨个不停,语调仍不忘抑扬顿挫,只说那武林盟的木桩子甚是奇怪,也不知是怎么长的,竟拐到他们暂住的别院扎了根。 依风便去捏她的脸颊,让她少说两句。 闻行道未曾理会她一眼。 他耳目清明,自能将对方的话尽数收入耳中,亦能三招致对方于死地。只方柳身旁的侍从和婢女,多是死忠之人,培养不易。 方柳纵着她,怕也是故意容她如此言语。 约是……嫌自己来的烦了。 闻行道凝视方柳垂首看书的侧脸。 屋外风雪连天银装素裹,寒风吹打木窗,声声作响。屋内的银丝炭盆静静燃烧,翻滚着袅袅的热气,驱逐寒意。 整整两炷香的时间,方柳都未曾看闻行道一眼。 看来拜访是有些频繁了。 烦便烦罢。 闻行道没有改变的意图。 不多时,赛雪走进屋中,又添了一些银丝炭。 闻行道目光落在方柳翻书的指节上:“可觉得寒凉?” 方柳又翻了一页。 “凉。” 莺州凛冬时节入眼也是常青的树,远不及北境冷,只有些湿寒。 习武之人自是有御寒的本领,可偶尔来此拜访的宾客不能怠慢,且既然有取暖的法子,便也不需如此浪费内力了。 闻行道脱下外衫,欲将其盖在垂头看书的方柳肩上。 “闻大侠。” 闻行道动作一滞。 方柳终于抬头,用那双好看的眉眼轻飘飘地瞧他:“是觉得我萧然山庄,连件外衫都穿不起,还是你的衣衫料子与寻常人家有所不同。” 闻行道喉结微动:“并非。” “呵。”方柳浅笑一声,“你便无事可做了么?” 闻行道沉默良久,这才缓缓开口。 “来看你,便是要事。” “若你果真如此悠闲,不如将你在朝廷中的势力悉数告知。”方柳将书放下,“于林大人再度拜访之前,也好有个章程。” 他们暂结同盟,二人各自的多年布局缓缓浮出水面,撒网之前,需先探探河水深浅。 闻行道终是将外衫批到了方柳肩上,这才在他对面坐下。 “有何不可。”
第69章 夜谈 两人畅谈半宿。 若初遇之时,即便闻行道倾慕于方柳,亦不会将手中的底牌尽数告知。为报闻家之仇,他隐姓埋名布局十数年,绝不能因一念之差毁于一旦。 然而如今,他明白方柳志之所向,便再无后顾之忧。 世人赞方柳,皆说他容颜冠绝天下,剑法天下第一,又说他性格莫测,恃靓行凶。可乱世之下,来往众生不计其数,却唯有他有凌云之志,意图行天下大善。 于私,他愿为方柳手中刀。 于公,二人目的一致。 没甚么不可说的。 当年今上一心削弱兵权,佞臣上下勾结沆瀣一气,便寻了名头,将他闻家的儿女赶尽杀绝。就连如今的朝臣仍是一听闻家之名,便换上另一副面孔。 闻行道被郭盟主救出来后,本可以更名改姓,可最后他只改了名字,没有舍弃“闻”的姓氏。 为的便是大仇得报之日,以闻家人的身份,将罪魁祸首就地正法。 数年过去,他早已悄然渗透戍边的军队,并将当初参与闻家灭门惨案之官兵,用各种方法毁尸灭迹。如此顺利,只因朝廷从来不担心军队的伤亡情况,只在乎将领是否兵权在握,是否危机到了君权。 若是,便让他再无出头之日。 如此施为之下,戍边大军秩序混乱,彼时为了一己私利出卖闻将军之徒,在不同时段无故“暴毙”之后,朝廷也都未曾当回事。 今上要打压的是所有将领,哪里分什么亲派远派。 方柳缓缓摆弄手中杯盏:“正所谓‘一将无用,累死三军’,荣康虽被安插到了军中,边关的将士却并不完全信任他。若要促成大局,恐怕还要闻大侠亲自上阵。” “我知晓。”闻行道为他斟了一杯热水,“还不是时候。” 方柳扬眉,执茶相敬。 “不急于一时,闻大侠,请。” “方庄主,请。” 杯盏交错间,已无需多言。 . 年关将近。 方柳与闻行道时常彻夜长谈。 如今,四公主虽与右相一派取得了联系,却仍旧携其子长居武林盟,时时观望朝中动向。越是年节,皇帝便越有理由终日沉迷酒肉声色,偶尔为美色怒发冲冠,闹出的笑话甚至流入了寻常百姓家中。 荒唐至极,热闹至极。 荣康从边关传来消息,他已经与闻行道一脉的人里应外合,也寻到了过往追随自己的战友,正一步步架空朝廷派去的军官将领。 诸事尚算顺利。 若说有什么麻烦事,便是莫凭那小子了。 梅花剑宗的人找他找疯了,若不是郭盟主立刻飞鸽传书,他们怕是要将这地界搅弄得不得安宁了。得知莫凭如今身在武林盟,护送他的长老们快马加鞭往雁山镇赶,只为了确定宗主爱子的安全。 可莫凭大概是到了反骨的年龄,知晓梅花剑宗的长老要来寻他,竟躲到了方柳的庄上。 屋顶炭火烧得暖热。 莫凭坐在一旁的客座上,不停追问赛雪:“小婢女,你们的方庄主何在?” 赛雪笑得热络,但笑意不入心:“回莫少侠,我们小庄主事务繁忙,现在不见客。莫少侠若有急事,赛雪可以代为转告,若无急事……” 言至此,她便笑而不语了。 莫凭自不服气,但看她是方柳的大丫鬟,这才压下自己焦躁的脾性,说:“可那武林盟的闻行道不是日日来么?他既来得,我就来不得了?” 赛雪只说:“小庄主和闻大侠有要事相谈。” 莫凭愤而起立:“我也有要事!” 闻言,赛雪眼波流转,心底暗暗琢磨,是否有将这尊缠人瘟神请回去的法子。 恰在此时,堂屋内传来一道清冷悦耳的笑声。 “莫少侠又有何要事?” 未见其人只闻其声,莫凭便不觉喜上眉梢,回头看向声音来处。
97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