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择龄不巧为后者,有才又不能为人所用。 且他果真接下了右相投出的橄榄枝。 如此一来,佞臣们便想如何招揽这新状元。无奈顾择龄此人油盐不进,不爱美色也不爱财权,送去的美人和银子尽数退了回来,竟是做足了两袖清风的派头。 那便只能在长成之前毁掉了。 好歹是当朝状元,又无大错,想处置这未来可能成为眼中钉的存在,总要有个不牵扯到自身的借口,免得让右相抓了把柄。 顾择龄虽然不贪财好色,却也有弱点,比如将他抚养长大的孤母。 于是出现了顾母入京寻亲,路遇雍州时身陷困境的情况。而顾择龄连忙前往寻亲,一日后也没了消息。 当朝状元失踪,朝廷总要有些动静,但四公主被人冒充的事还未了结,一番运作之下,竟是除了右相私下派出的人,在无人去寻人。 右相一派也不能大张旗鼓,动用非朝中的势力。 这世道,做好人须得如履薄冰。 一番探查下来,只说顾择龄母子可能已被匪贼掠去。如今匪贼当道,除了国都,哪里不是处处埋伏危机,朝廷大官外出出事也不在少数,算是最正当不过的借口了。 方柳听了,只笑而不言。 目前的消息只是“顾大人”失踪,还不能确定顾择龄现状如何。 方柳不认为顾择龄这么容易便会出事。 只因他虽愚直却并不蠢笨,相反比寻常人更谨慎。有了先前被山匪挟持的经验,未必如此轻易便被捉住,只怕是忧母心切,所以才不敢思考顾母来京寻亲的说法是真是假。 哪怕八成为假,这雍州城还是要走一遭的。 朝廷风云变幻,动身之前,他定然有过诸多准备和猜测。 . 这是顾择龄第二次被匪贼挟持,绑了手脚关进柴房,断了两天粮水。 顾择龄知晓,对方将自己绑起来,迟迟没有动手,或许是在等待邹丞相一派的人为了救他露出破绽。届时,那些贼人便可以拿这破绽大做文章,打压正派的气焰。 寒窗苦读时,他日夜想着国家大义、黎民百姓,总以为有朝一日能实现一腔抱负,肃清当朝、抵御番邦,让百姓不再担惊受怕颠沛流离。然而事实上,朝堂之上比他想象中更黑暗,庸君昏聩无用,奸臣淫乐嚣张。 君臣如此,莫说肃清天下。 难怪先前邹丞相说看好他的才能,欣赏他万死不辞的决心,之后却又说他若想实现抱负必须心硬,抛却现在的谦和。 思及此,顾择龄自嘲摇头,忖道:幸而母亲赴京的消息是假。 两日未饮水进食,又被人敲打一顿,本就是文弱书生的顾择龄,眼前渐渐昏花。 当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喧闹之声,只听原守在他门外的两名贼人慌乱地拿起武器,大喝一句:“来者何人!!” 而后一阵兵刃相接的响声,便没了动静。 顾择龄耳根一动:莫非是邹右相的人来了? “哒——” “哒——” 门外之人渐渐走近,似乎不止一人,但是脚步声皆轻盈,一听便知都为练武之人。 柴房内阴冷,房门打开的刹那,外面的寒风将满屋灰尘卷起,漂浮空中呛人口鼻。是以,门外人稍等了片刻,才抬脚走进来。 顾择龄眼前有血污,殷红遮蔽了视线,可那个人却无比清晰,一步步走来时,仿若踏着光。随着来人的靠近,顾择龄眼前渐渐起了云雾。 “顾某,是在做梦么……” “做梦?”那人唇齿轻碰,声音轻灵勾人,“状元郎倒是好兴致。” 闻言,顾择龄浑身一震,逸朗的脸上显出错愕的神情:“方、方公子……” 外面风雪不止,方柳又一次披光走进他眼前。 眼前人仍旧如玉,而他却满身尘埃。 顾择龄浑身乏力靠墙而坐,颤抖着伸出了手。 他指节上有细小的伤痕,血痂凝固后又染了泥土,着实不体面。而今日的方公子,穿得是织锦白缎,披得是狐毛绒氅,虽是纯粹的白,却连衣衫下摆都密密地绣着精美的纹饰。 可他仍旧忍不住抬手,缓缓接近方柳。最后,他极轻、极轻地攥着了方柳的衣摆。 血污和灰尘瞬间沾染了雪白的衣角,顾择龄刚回神一般,手微微一抖,几乎就要放开。 方柳却不以为意,任他抓着下摆,轻笑一声。 “状元郎这样可不行。” “我不过南下数月,怎地一回来,你便落得如此下场了。” 顾择龄仰头,扯了扯唇角,眸中唯见天上月。 “方公子,见笑了。” 而后便攥得更紧。 眼前人,便是天上月。
第66章 蜜饯 方柳唤道:“陈安。” 陈安一步上前:“属下在。” 方柳:“衣物伤药。” “是!” 陈安领命,将包裹里准备好的衣服和伤药拿出来,递给了顾择龄。 因为顾择龄终日只沉浸于诗书,未曾习过武,故而虽说身量不矮,身体却是文弱的。如今他被人粗鲁关押,又饥寒交迫地度过了两日,自然虚弱。 被捉来此地之时,他身穿的是官服。现下外衫被扒了去,唯余一身被血迹和泥土染污了的中衣,堪称狼狈不堪。 顾择龄看到陈安递来的衣物,先抬首对方柳道了一声谢:“这次又劳烦方公子了。” 说完接过衣物和伤药,将外套披在了身上,给自己简单上了药,然后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方柳上下扫了他一眼,再度对陈安说:“药酒带了么。” 陈安立刻点头,将药酒递给方柳:“带了。” 方柳接过,对顾择龄说:“背过去,脱掉衣物。” 顾择龄面色一红,吞吞吐吐推拒道:“……这,这有失体统。” “待你伤不及性命了,再来谈什么体统。”方柳微抬眼眸,“你肩侧伤了骨头,如果日后不想左臂废掉,最好现在处置。” 听闻方柳如此一说,顾择龄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左臂使不上力,方才穿衣物的时候,也下意识将力道都分在了右臂之上。先前他浑身都快失去知觉,寒冷、饥饿、疼痛交杂,竟是没有觉出什么不同来。 可、可若是在方柳面前宽衣……未免过于孟浪了些…… 思及此,顾择龄脸越发红了。 方柳玩味地轻笑一声:“状元郎,想何事呢?” 顾择龄连忙正色,摆手道:“……无、无事!” 尽管面上推拒,他心底竟然隐有期待。 真是。 这时,一直未曾说话的闻行道一步走上前,冷静开口:“方庄主,疗伤这点小事,我想应该用不到你亲自出手。” 闻言,方柳挑眉,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既如此,不如闻大侠来动手?” 闻行道:“……” 顾择龄的脸由红转白:“……那便不必了,顾某自行上药即可。” 虽是如此,闻行道却隐隐一步挡在方柳身前,势要阻止他为旁人上药。 方柳左顾闻行道寸步不让,右看顾择龄忸怩踌躇,只觉得眼前二人竟无一个是干脆之人,白白在江湖和朝堂上走动这些时日,顿时无趣,故而将药酒抛给了陈安。 “帮他上好药,而后门口集合。” 陈安抱拳领命:“是,小庄主。” 顾择龄拱手客气地道一句“有劳”,而后看向方柳离去的方向,久未回神。 . 关押顾择龄的地方,位于雍州城城南的僻静街巷。此地往来的都是穷困之人、地痞流氓,很是鱼龙混杂,城中体面的人很少来此。 闻行道负手说道:“此次能向朝廷命官下手,背后牵扯自然不小,雍州城的官员恐怕皆在其列。” “显而易见。”方柳抬眸,“但暂时与你我无关。” 他们此次前来,只为搭救顾择龄,如今还不到介入朝廷中事的好时机。再者,这事顾择龄或许已经心知肚明,待他缓过来,问问他便是。 方柳抬头看向外面灰蒙蒙的天色。 不知何时,雪又下得急了少许,不远处斑驳的灰色房檐上积了厚厚一层,厚重又岌岌可危,仿佛下一瞬就要坍塌。 方柳启唇,淡声道:“倒是有如这天下之势。” 闻行道只看得见眼前之人,未见他眼中之景,问说:“什么?” 方柳轻笑:“无甚。” 忽而,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 “你们二人果真在此!” 方柳和闻行道循声看去。 来人乃是莫凭。 风雪天中,他跑得满头是汗,鼻头发红,激动地看向方柳:“如何?便是你不让我来,我还不是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寻到了你们身在何处!” 方柳看着他,但笑不语。 因容貌与气质独绝,方柳仿若素来淡然,仿佛俗世千万种情思皆不入眼。莫凭被他如此瞧着,不知不觉面红耳赤,生出几分自己不过如此的荒唐之感来。 ……分明是,被小瞧了! 莫凭来到雍州城之后,四处搜寻才找到此地来,过程中颇费了一番功夫。最后连马儿都累倒在地,不再听他使唤,这遭追寻令人一身疲倦,仿佛跋山涉水了一般劳累不堪。 为了不显得自己狼狈,开口唤人之前,他还特地先正了衣冠。 如今看来,仿佛都被方柳看透,不留一丝余地。 莫凭心下暗忖:自己果然最是受不了方柳这一副世事皆了然于胸的姿态,日后非要叫他刮目相看不可。 思及此处,莫凭挺了挺胸膛,自以为沉稳地说:“要救何人?” 方柳勾唇:“若等莫少侠搭救,人怕是已经到了黄泉路边。” “妄言!”莫凭反驳,“我这一身本事,方庄主还未曾瞧过呢!” “瞧了又如何。”方柳心情颇好,神色淡淡拿他逗趣,“莫少侠要离开梅花剑宗,为我卖命不成?” 为、为他卖命,岂不是要朝夕相处? 莫凭一哽,侧过头去,言语中却再没了底气:“……我、我一身本事,只买给识货的!” “识货么。”方柳抬眸扫他一眼,“可惜莫少侠这身皮肉,怕是不值几文钱。” 莫凭:“何人说的?!” 方柳轻笑一声:“也罢,总归方某不会买就是了。” 莫凭登时哑口无言。 一炷香过后,顾择龄收整妥帖,站在了人前。 顾择龄未曾在意莫凭,方柳也怠于介绍,于是此处便唯有莫凭一人不尴不尬地站着。偏莫凭自己意识不到,硬生生要往方柳跟前凑,被一旁的闻行道默不作声挡在了两步外。 方柳看向顾择龄:“好些了?” 顾择龄:“承蒙方公子关照,能走动了。” 方柳:“背后之人,你心中可有底。”
97 首页 上一页 56 57 58 59 60 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