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道行至庭院中的亭子处。 赛雪提着银丝炭盆跟在他们身后,往亭子中连放了四盆炭火;依风则石凳上铺上了厚实的白色兔毛垫子,而后便去准备热茶和点心。 亭子掀开了一半木帘子,能清晰看到四周境况。 天上果真飘了雪,最开始星星点点的,看不真切,落在地面上如雪白细小的盐粒。不多时,雪花便大片大片如鹅毛般落下,纷纷扬扬。 冰面、枯枝、鹅卵石上……皆覆了白。雪一层层、一簇簇堆积,重重为万物裹上银色。 郭琦儿举起杯盏,对方柳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闻行道:“若是真心,便该自己作一首诗。” 郭琦儿:“……” 大师兄今日是怎么回事,比往日更常训斥自己…… 幸而方庄主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只听方柳道:“莫说别人,闻大侠懂诗么?” 闻行道心说:我懂诗,自然懂。 ——与你初遇,是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但他没有说出来。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天色阴沉沉灰蒙蒙,雪落在地面上积起来之后,又显得有些明亮。 见大师兄终于不再怼自己,郭琦儿好奇地问方柳:“方庄主,你们江南地区,可会下这么大的雪?” “曾经下过,但少有人希冀下。”方柳说,“南方那情景,若是下起了鹅毛大雪,百姓没有什么好活头。” 闻言,郭琦儿唏嘘一阵:“那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这下雪天可好玩!” 方柳看向她:“是么,有什么好玩的?” 听他这么问,郭琦儿来了劲儿。交谈有利于拉近彼此距离,她认真解释道:“踏雪、堆雪人、扔雪球……我曾听说,还会有人专门在雪天劫富济贫呢!” 方柳:“那是有些意思。” 他虽是这么说,神情却不见半点好奇。 郭琦儿有些挫败,再接再厉道:“等爹爹应允了,我日后也要在雪天去劫富济贫,行侠义之事!” “劫富济贫?这事是默认富人都是坏人,穷人都是好人。”方柳道,“若是富人便要劫,你我都应当在被劫的行列之中。” “……好像是这么回事。”郭琦儿用力摇了摇头,“罢了罢了,那就劫坏济良!” 方柳不置可否,吃了块点心。 即便亭子中燃了不少银丝炭盆,却仍有呼啸冷风吹进来。 寒风吹过,方柳白皙的手指关节染上了微凉的红意,双唇却白了几分。他指尖捻起糕点送入口中,咽下糕点,唇珠重新染上灼烧般的殷红之色。 这一刻,闻行道心想。 若是我,便要咬着、含着他的下唇。 亭子中静默了许久。 下雪时很安静,亭子中唯有银丝炭燃烧的细微声响。 许久,郭琦儿打破了沉寂:“方庄主在想什么?” “想什么?”方柳说,“想一入江湖,半生萧索。” ———— 白雪皑皑,覆盖了官道。 古道旧栈,冬风瘦马。 打马而来满身喧嚣的俊朗少年走了进来,抖去满身的雪,随便寻了一处空位坐下,便听旁桌的两名江湖人士正谈论着什么。 其中一人道:“你可知,这江湖上的‘第一美人儿’是何人?” 另一人饮酒笑道:“自然知晓,可不就是寒月宫的怜岸仙子!” “非也。” “那,梅花剑宗的大小姐韩媚儿?” “非也。” “华山掌门亲传女弟子杜若?” “非也。” 这时,一直旁听的俊俏少年郎忍不住道:“这几位已经是众所周知的江湖美人儿了,难不成这江湖上还有比她们更好看的人?” 那二人也不恼被人打断谈话,提出问题的好汉豪迈笑道:“当然有!” “是谁?” “萧然山庄庄主,方柳。” “方柳?天下第一剑方柳?那不是个男儿身吗!” “男儿身又如何?你是不知,这江湖上多少江湖儿女,青年才俊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好汉道,“原本我也是不信的,然他前些日子一直待在雁山镇,我有幸窥见过一回,那姿容气度……世间难得一见!” “哦?”少年郎道,“既如此,我可要好生看看了。” “哈哈哈!”好汉笑说,“小兄弟也要去参加武林大会?” 少年道:“自然!” 武林大会虽然还有几个月才开始,却有人坐不住,早早往雁山镇赶去。 这位少年便是十七岁的莫凭,梅花剑宗的小弟子。
第63章 莫凭 因为初雪,莫凭在客栈耽搁了一日。 次日,还不等鹅毛大雪势头减弱少许,他便背上包袱,披着披风戴上斗笠,拿起长剑冒雪出了门。 策马踏雪听起来潇洒,实则难得很。 莫凭一鼓作气出了门,一来因为他本就是独自外出,先梅花剑宗的弟子一步朝武林盟而来;二来也是觉得雪中带刀乘马,颇有一番舍我其谁的大侠之风。 谁知…… “咳咳,咳咳咳——” 咳声不断,刺骨冷风裹挟着雪吹进喉咙,莫凭将披风裹紧了些,眯着眼仔细辨别前方道路。四下银装素裹,官道被层层白雪覆盖。若不是两旁枯木矗立证明自己尚在官道上,莫说甚的方向了,怕是要路在何方都分辨不清。 莫凭首次觉得自己莽撞了,不该不听客栈小二劝说,贸然出门。 幸而他乃习武之人,尚有内力护体,不容易出事。只是□□的马儿并非千里的良骥,抵挡不住这天气,渐渐体力不支,鼻孔喷出白气,浮躁难安起来。 莫凭轻拍马头作安抚,又耐不住咳嗽了几声。 回头已然来不及,他试图寻找能落脚的人家,破庙也可。 然风雪本就阻隔了视线,让人看不真切官道两旁的景象,村子、旧庙又不常坐落在官道旁,冒雪走了两个时辰,竟是一无所获。 “罢了罢了,寻甚么落脚的人家,还不如一直往前走。”莫凭捏着马耳朵,似是说给马儿听,又似是自言自语,“没听客栈里的看客说么,若是跑马,沿着官道往前行个半日便到雁山镇了,咱们虽是没赶上天朗气清的好时候,但一日怎么也能到了……” 马儿自然听不懂,鼻翼张合,又郁躁地喷出一股白气。 莫凭便笑:“瞧,你不也是同意的,那就这么定了!” 说罢马鞭一挥—— “驾!” 朝前疾驰而去。 然他终归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北地的风雪。 眼看又行了两个时辰的路,天地之间除了枯木与白茫,还是不曾看到一丝人烟。及至这当口,莫凭心里没底,以为自己茫茫雪地中跑错了方向;马匹也更加难安抚,频频嘶鸣,仿佛失控。 “再忍忍,再忍忍。”莫凭安抚马匹,“你忍,我也忍,马上就到了!” 然而这回马匹没有如他所愿安静下来,反而高高抬起马蹄,仰头长叫,欲要将他甩下去。察觉甩不下去,便疯了似的,不顾马蹄打滑,急速往前跑去。 “吁——吁——” 莫凭险些摔下来,连忙勒紧了缰绳,高声命令马停下,却无半分效果。最后,那疯马竟要朝一粗壮树木撞去。眼看就要连人带马一起摔倒在地,纵使万般无奈,莫凭也只能从马背上飞身而下。 终是弃了马匹。 “砰!” 一声震天的巨响过后,马狠狠撞在了树干上,发出一声长鸣,旋即倒下,陷在雪中。 诶! 莫凭望着奄奄一息的马,满心惆怅。 要不是爹将宗门里的良马管得甚严,只为防止他偷偷牵马出门,他又何必要去市井随便买马来当坐骑呢。 现下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轻功一般,雪中更难施展,无法借此长途跋涉去赶路。若是轻功卓越,他也不必御马了,踏雪无痕岂非更潇洒些?! 不然寻个高大些的树木,在底下暂时避避风雪? 正当莫凭万分无奈,深觉走投无路之际,莫凭倏而听到了一阵马蹄声。他立时抬头,朝马蹄声响的方向看去,绒绒白雪之中,有三人正策马而来。 莫凭立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高振手臂用力挥手,扬声喊道:“大侠留步!” 为首的人果真勒停了马。 后面两人也停下。 马蹄扬起一阵飞雪,莫凭下意识闭了闭眼。片刻后,他抬起眼皮,看起为首的人。 对方骑着通身漆黑的高头大马,腰间同样配了剑,他身披雪白狐毛披风,头上戴的是斗笠白纱,内里穿的也是一身素白衣衫,单看打扮,似乎要融入这漫天风雪之中。 风拂过,撩起对方面前的白纱,莫凭透过纷扬落雪窥见了他的殊色。霎时,天地间的风雪飘摇、老树古藤皆拥有了更具象的意境,全成了衬他的景。 莫凭迎着来人的目光,恍惚凝视对方绝世容颜,一片素净白茫的景致里,唯有他的唇红极、艳极。是落在雪地上的血,满目苍白中唯有的一点红,光是看一眼,便觉炙烫,艳绝到让人心惊。 莫凭一时说不出来话来。 难道……难道说来者是雪天才会出现的精怪不成? 须臾,“精怪”薄唇微启,出了声:“阁下何人?” 竟是声音也好听得不真实。 莫凭又呆愣了几瞬,这才回过神来,磕磕绊绊道:“莫、莫凭!在下梅花剑宗莫凭!” “莫凭。”跟在精怪身后之人念了一遍这名字,问道,“梅花剑宗宗主之子?” “正是。”莫凭忙点头,“我本要去武林盟参加武林大会的,谁知天公不作美,路遇大雪,马发了疯……” 三人看了一眼倒在一旁,一息尚存的马匹,明白他所言乃是实话。 莫凭问:“敢问阁下是要去往何处,能否捎我一程?莫某其他必有重谢!” 那极好看的男子眉眼轻扬,开口问:“重谢是何好处?” 莫凭:“……” 他头一回遇到这么问的人。 既然猜到他是梅花剑宗宗主之子,定然知他地位不俗,怎会少了谢礼?对方想必是故意寻他开心的。 莫凭挠了挠头:“我观阁下也是用剑之人,咱们天下使剑的都是一家人,你我何须分彼此?” “呵。”那人轻笑一声,“我可不记得有阁下这等沾亲带故之人。” 莫凭被他的笑晃了眼,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心一横,粗声粗气道:“……阁下要如何,但讲无妨!” 那人勾唇,却没再为难他,而是看向身后之人。 “方某要去救人,闻大侠偏偏不请自来,非要跟着。如今看来,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好让闻大侠救人,莫少侠若是来武林盟途中出了事,郭盟主想必不好和梅花剑宗的人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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