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康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狂喜:“如何上战场?我原先手下的兵早已被朝廷拆得七零八散……” 方柳看向闻行道:“这事,可以问问闻大侠。” 闻行道与方柳对视。 他终于明白,方柳这是早就寻了个将才来用,好为他接下来的计划做准备。如果不是自己的忽然出现,引起了方柳的注意和兴趣,那么荣康才是他的首要选择。 但若是那样,方柳原本谋划想必要更复杂、更艰难一些。如今半路杀出一个他,就等于节省了获取军权的时间,直接可以跳到最后一步。 况且,依方柳让自己去做武林盟主的意思,他的计划中不仅有朝廷中人,更有武林中人。 难怪方柳要说,想做他唯一的刀,就要足够锋利。 不过无妨。 只要方柳将他放在首位,他定是方柳手中最锐的刀刃。 “闻家在朝廷中还有精兵在。”闻行道对荣康说,“如果荣将军不嫌弃,可以赴边关,入我闻家军。” 荣康听闻此言大感诧异:闻家被满门抄斩这么多年,闻行道手上竟然仍旧军队实权?这……实在不知该说是闻家军厉害,还是闻行道厉害。 无论如何,有重归军中的希望,荣康便是开心的。这一辈子,如若不能戎马一生,于他而言便毫无意义。 “去,当然去!”荣康连忙答应,随后看向方柳,问道,“不知我是否需要换个名字?” “不必。”方柳淡声道,“只要最后胜了,你曾经被泼过的任何脏水,百姓都愿意相信是他人捏造。” 这便是人心。 明新露在一旁听了,若有所思。 ———— 于是,荣康便与方柳一行人北上。 此地离莺州并不远,方柳却没有回去,而是飞鸽传书给石五,与归来的暗卫、武林盟弟子等人会和,而后处理暗卫带来的密函。 御马而行时—— 闻行道问方柳:“不回莺州?” 方柳目视前方,神色云淡风轻:“若此间事了,总有的是时候。” 回到雁山镇,明新露和幼子暂且住在了武林盟,先打探消息,再看接下来要作何举动;荣康则悄然北上,手拿闻行道的信物加入戍边的军队。 现如今在北境戍守的士兵,早已在日积月累之下被闻行道手下的人暗中渗透。闻行道虽只在私底下现身北境,始终隐姓埋名,大部分指令都借由明面上的将领下达,可戍边的军中实则已经是他的一言堂。 因此,悄无声息送一个荣康入军,是轻而易举之事。 荣康离开的时候,已是深秋。而来年春天,便是下一届武林大会开始的日子。 步入冬天之后,时光最是匆匆。 闻行道顺势将要参加武林大会的事告知了郭征和大长老。 郭征难得呆傻住了,仔细斟酌了半晌,才干巴巴地问大长老:“我可有听错?” 大长老也木然摇首:“盟主未曾听错。” 郭征上下打量了闻行道一番:“……我观你是受人所托。然先前不是说,不会有‘那一个人’么?” 此话还是闻行道拒绝大长老时所言,后来大长老讲于了郭征听。 其实郭征也不赞同闻行道继任武林盟主,因为闻行道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该在此事上多费心思。但是大长老等人日日忧心武林盟后继无人,便总要念叨一两句“行道如何”,时时期盼着闻行道能改变主意。 如今他果真改了主意,倒让几个长辈不知所措了。 闻行道却平静道:“因此那些人皆非方庄主。” “方庄主?他与你说了什么?”郭征先是疑惑,而后语重心长道,“行道,若你还想复仇,为闻家上百条人命报仇雪恨,还是不要将心思分在武林盟为好。” “义父不如和方庄主聊聊。”闻行道说,“到时便能明了。” 他笃定,每一个与方柳交谈过,知晓他剑指所向之人,都会被他所折服。 愿意为了他奋不顾身。
第61章 追随 闻行道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前几日,他与方柳闲聊了一回。 他问方柳,如此精心布局是否与方父有关。 方柳却回他:“儿时是,如今不是。” 闻行道:“儿时?” 方柳作认真思考状:“约摸七八岁之前。” 他从记事起便知晓父亲是行侠仗义的剑客。 方柳年幼努力习武,一开始是十分天真地欲证明,若想完成大义或许还有更好的办法,不必父亲“抛妻弃子”。然他年幼时人微言轻,便想先立了剑意让叔父认可,谁知还没来得及年少,便失了双亲。 至于后来,则与原来所想截然不同。 闻行道又问:“那与杜影齐呢?” 方柳:“关他何事。” 闻行道:“与我想象中相反。” “什么相反?”方柳挑眉,“难道非要因悲痛之事,非要负复仇之名,才能懂得要救国救民于水火?” 闻行道不言,他的确有此猜测。 彼时两人皆坐在椅子上,方柳却悠而起身走向闻行道,站在他跟前,抬手轻轻掸了掸他的衣领:“你一日日的都在想些什么?我意欲扭转乾坤,你却问是否与我父亲有关,又问是否与杜影齐有关。” “唰——” 方柳突然捉住闻行道领口,将他狠狠拽向自己,俯视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散漫轻藐。 “闻大侠,格局未免小了些。” 闻行道昂着头,听到了自己鼓噪的心跳。 无比清晰,恍若雷动。 ———— 郭征来拜访之时,方柳并不觉得惊讶。从他对武林盟中主要人物的了解来看,郭征是最关心闻行道,也是最尊重闻行道想法之人。 正相反,方柳在等待郭征到来。 郭征连续做了两任武林盟主,在武林盟中的地位和威信非同寻常,若是来年新老盟主皆自愿为方柳行便利,那方柳的布局定然会更加顺利地进行。 闻行道虽不知方柳的具体谋算,但想必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这才让郭征来寻方柳。 郭征受恩于闻父,后又带人劫天牢救出闻家唯一的后代。这么些年来,他是真的将曾经恩人之子当做自己的孩子教导。及至后来闻行道成长太快,他教不了对方什么,便又开始操心他为闻家复仇之事。 因此,闻行道不继任武林盟主一事,郭征是万分赞同的。就怕坐上盟主之位,到时候分身乏术,误了他的大事。 原本闻行道与他的想法相同,数年来任由几位长老多次劝说,皆不为所动。 可如今竟…… 其实只要闻行道做了决定,郭征都是不会干涉、也干涉不了的。但闻行道却让他与方柳谈谈,说明日后会发生之事必定波及深远。 郭征独自一人来访,方柳便遣依风备了好酒招待。 寒暄两句,两人碰杯饮下一杯酒。 既然闻行道让他来聊聊,他便开门见山好了。思及此,郭征没有打马虎眼,直截了当地拱手问说:“敢问……方庄主劝行道参加下次的武林大会,所谓何事?” 方柳道:“即使参加武林大会,自是为了当上武林盟主。” “当上盟主之后呢?”郭征问,“方庄主是何打算?” 方柳轻笑一声:“方某以为,郭盟主会问‘是何居心’。” 郭征:“方庄主言重了。” 他能看出方柳无恶意,也潜意识中不愿相信方柳这般芝兰玉树、气质孤绝,会是心有恶念之人。 至于闻行道,想必也是如此思虑。 方柳反问郭征:“朝廷和江湖之间的关系如何?” 虽然对这问题感到疑惑,郭征仍旧答道:“互不干涉。” 方柳又问:“不知郭盟主又是如何看待?” 这个问题倒是问住郭征了。 朝廷和江湖在明面上一直是互不干涉、互不共通的状态,自大周朝开国以来便是这情况,这么多年以来从未变过。而对着大周皇帝的昏庸,朝廷和江湖之间的关系变得越发割裂,官员瞧不上武林人粗俗,武林人看不起官场污秽。 对彼此的意见越深,割裂也就越深。 因为一直是这个局面,郭征便也没有深想过其中关窍,只专注于天下武林的太平。 见郭征迟迟没有回答,方柳缓缓道:“那方某换个问法,究竟是谁,定下了武林和朝廷不互通的规矩?” “……” 郭征再次被问的哑口无言。 电光火石间,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一种可能,惊讶万分地看向方柳:“……方庄主不会是想?” 方柳与他对视,眸中沉寂如海:“正是。” 郭征惊心于他的想法:“这……方庄主当真?” “自然当真。” 郭征深呼吸一口气。 方柳任他消化这消息,还兀自悠闲地为两人斟了一杯酒。 半晌,郭征闷头灌下一杯酒,道:“无论方庄主是何谋算,何必将江湖和朝廷牵扯在一起?” 方柳:“郭盟主是觉得,如今内忧外患的大周国不该被救?” 郭征:“自然应该,可江湖中人又能做些什么?” “怎么,乞子尚知忧国,而百姓津津乐道、惯将行侠仗义挂在口中的武林中人,却畏畏缩缩不敢出面?” “郭某并非此意,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行侠仗义大多时候不必担忧身家性命,还能获得赞誉和优待,而为国、为抱负,轻易便能粉身碎骨?” 郭征无言以对。 “身负侠之一字,却只看小、不看大。”方柳淡淡陈述道,“江湖存在最初的原因,就是被这般思虑毁掉的。” 其实郭征做了这些年盟主,如何不知方柳所说之事。 如今的“侠义”二字,早不如当年纯粹。 否则当初的独行剑客也不会如此受人追捧——每个人都赞誉他,每个人都想成为他,每个人却都不愿成为他。 郭征叹了一口气:“反抗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这掉脑袋便也罢了,多少人心中实则畏惧皇权,根本无法跨出那一步。许多人都读过陈胜吴广揭竿起义,命途多舛时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真正敢于去做的又有几人?君权已经种在了众人心底。” 反抗是十分难的事。 “世道难安,上至权贵下至农家,都在等待被他人拯救。那么,谁是‘他人’?”方柳道,“如今明君已无指望,良臣亦是寥寥,若一味等他人拯救,大周也将变成后人口中的前朝。” 谁是他人? 郭征望进方柳琉璃般通透的眼眸中,似乎从他平静的神情中看出了几个字——“我们将会是。” 说到这里,方柳又下了一剂猛药:“武林盟前朝便已经存在,当时的第一武林盟主,为何将位置选在尚京边上,郭盟主可有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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