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行道无言片刻,忽然道:“他恋慕方庄主。” 方柳侧眸:“则何如?” “方庄主。”闻行道说,“闻某与他并无不同。” 方柳若有似无地轻笑一声。 “可我不喜欢你。” “这不重要。左右无论别逢青、杜影齐、顾择龄……还是其他任何人,方庄主皆不放在心上,”闻行道缓缓说,“但我希望,方庄主需要的刀,只闻某一柄足够。” 若不能有其他心思,他至少是唯一可用之人。 方柳意有所指:“那闻大侠这柄刀,需足够锋利才行。” “那便说定了。”闻行道凝视方柳颜丹鬓绿的侧脸,“杜影齐等人或许疯魔,我比之他们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方柳有令人臣服、痴迷,乃至疯魔的吸引力。 方柳眉目轻扬:“怪我吗?” “怪我。”闻行道沉眸,“怪我居心叵测。” 如别有用心的重犯,干脆承认自己罪行。
第59章 荣康 岭西虽地广,但方柳等人脚程更快。尽管带着明新露母子二人,仍旧只用三日便离开了此地。 杜影齐摘下了面具,骑马立于山坡之上,静静凝视方柳远去的身影,直到对方消失在自己眼前。他久久未动,似尊雕塑一般,望向方柳消失的方向。 跟在他身后的两名杜家弟子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触了家主霉头。那位天下第一剑在自家家主心中的地位不可撼动,只是知道有人寻了对方的赝品,便惩处了所有人。 如今家主见了方柳本尊,又被本尊无视,最是不能招惹的时候。 良久,杜影齐戴上了面具,遮住上半张脸。 “启程,回杜家。” 那两人忙道:“是!” 杜影齐策马往反方向而去,眸中神色深重。 原本不想见便已是竭尽全力,如今见了,却也只是饮鸩止渴,反而越发难忍激荡的心绪,满心满眼都是心上人的殊色。 阴暗的独占欲翻涌。 果真唯有折了他羽翼,才能将他据为己有么。 ———— 离开岭西前,闻行道回首看了一眼,眼中神情莫测。 方柳淡淡道:“看后面作甚,看前方。” 闻行道依言收回视线,目视前方。他知道,杜影齐停止跟踪之事,方柳定然也已察觉。 因此,闻行道另起了一个话题。 “方庄主。” “何事。” “我们南下去何处?” “寻人。” 闻行道颔首。 方柳侧眸:“怎么不问寻何人?” 闻行道:“因为方庄主定会说‘见到便揭晓’。” 方柳勾唇,直截了当道:“寻荣康。” . 抵达目的地是两日之后。 兴林村是处小村落,依山傍水风景甚好,但是村子并不是富裕。大多数农家盖的都是草房,只有地主家和里正家盖了青砖大瓦房。 他们来到一处村尾山脚下,这里孤零零坐落着一农家。 这处农家也是草房,院外的篱笆矮小,一眼便能看清院中的情况。小院里十分干净,没有像其他农家一样种些青菜萝卜,反而摆了不少锋利的砍刀、镰刀。 一行人下了马,陈安和石一将车马牵至屋后山脚下,割草喂马。 依风上前,扣了扣小院的门扉。 门内无人应答,想来是有事外出,不曾回来。 方柳吩咐:“直接开门进去。” 在外面驻足太久,只会引来村里人的好奇和瞩目。 闻行道心中有了计较,看来方柳和荣康十分相熟,否则不会不请自来,也不会直接进了这农家小院内。 农家地方小、堂屋狭窄,屋内还堆积了各种武器、沙盘之类的东西,只勉强能容下他们这几人落脚。屋内只有两把椅子,自然是给明新露和明麟煜坐,明新露推拒了一番,最后只让明麟煜坐下。 不多时,一步伐稳健之人快步走来,进了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一粗犷的声音哈哈笑道:“方庄主友人遍天下,难为你还记得来看我!” 来人身躯山一般高大,他蓄着胡须浓眉大眼,容貌刚毅粗犷,手上提着两只野兔以及一只死狍子,一副刚刚打猎归来的模样。 这便是荣康了。 明新露认出了他,心下惊疑:“……可是,荣康?” 荣康曾是带兵的将军。 之所以说是“曾”,是因为他三年前便已经“死”了。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死在了家宅的争斗中。 他是起于微末之人,家中穷困没读过书,但对用兵之道十分敏感。年少时看不惯亲戚做派,自己报名充军去了边关,用了十多年时间,从一个小兵一路杀到了统领的职位。谁知回趟尚京述职,皇帝竟将他那些亲戚也接了过来,美其名曰“团圆”。 荣康不计前嫌地接受了那些叔伯,却反被构陷,说他在乡下时便得了疯病,曾误杀亲父亲母,为大不孝。他还来不及澄清,竟真疯癫起来,伤了家中下人无数。 那时间有关荣康是魔头的传言在尚京甚嚣尘上,下人皆是在荣家被荣康的长枪所伤。而荣康的长枪重达数百石,都说除了荣康无人武得动。 人证物证俱全之下,荣康被下了狱等待判决。 后来,传闻说荣康在狱中清醒以死谢罪,实则是被杀人抛尸,扔在了荒郊野外。 荣康体质极好,身插数刀仍未死绝,反而被他的部下所救。他深受重伤需要医治,部下又怕暴露行踪,只要将他托付给认识的一寂寂无名的江湖人士。 黄鸽的飞鸽盟通晓天下事,知道此事之后,立刻告知了方柳——因为方柳那时在寻找可用之人,故而托黄鸽注意一番。 至此,荣康被方柳救下,将养了一点多才恢复。 讲述完过往,荣康还笑着自嘲一句:“幸好杀我的人只顾插刀,不懂抹喉,否则我今日无法站在此处。” 说罢,他眯着眼辨认片刻:“对了,阁下是?” 明新露:“……” 方柳介绍:“这位是四公主。” 荣康恍然:“无甚印象,恭迎四公主。那这一位呢?” 他指了指闻行道。 从刚才荣康便发现,眼前这人气势惊人,内敛却难掩锋芒。他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同类的气息,那便是为将之风。 方柳:“闻行道。” “闻……”荣康摸了摸胡须,“闻闻大将军之后?” 听到他的疑问,明新露再度讶异非常,她从没将二者联系在一起。一来,闻家被满门抄斩之时,她年纪尚小;二来,她从未听说闻家还有后代活下来。 她迟疑道:“可闻家不是……要知道,大周国姓闻的人不在少数。” 荣康有什么说什么,心里藏不住事:“这有什么,我不也死了么?我看他就是闻家之后,气势像,长得也像。” 方柳嗤笑:“你根本没见过闻家人。” “在我想象中,闻将军一家就该是这样的!”荣康仍旧嘴硬,“小庄主,你别跟兄弟卖关子了,且直说罢,否则憋得我难受。” 方柳承认:“你猜得不错。” 明新露万分震惊。 “竟还真是?!”荣康有些委屈,“小庄主,你不需要兄弟我当将军了?” 听闻此言,闻行道将沙盘摆上桌:“切磋否?” “来便来!”荣康粗声道,“事关用兵之道,除了小庄主之外,还无人能胜过我!” 眼见两人要大战一番,方柳开口:“慢着。” 两人顿时停了动作。 方柳指了指荣康手上之物:“猎物放下。” “哈哈。”荣康将猎物放下,“我竟忘了这事,定是看见小庄主心中太过欢喜了。” 闻行道眼中一冷:“等赛过沙盘,不如再真刀实枪比试一番?”
第60章 深秋 荣康与闻行道先比试了沙盘,又比试了刀枪。 方柳怠于看他们,就坐在屋中喝大麦茶——荣康在村中生活几年已融入了这里,农家能有大麦茶便很不错。 因为不知方柳什么时候会来的缘故,这里常备了一套新茶具。 几刻钟后,荣康颓然地走进屋中。 方柳挑眉:“败下阵来了?” 荣康丧气,偌大的身躯显得淋了雨般可怜:“……是,都输了。” 方柳没劝慰开解,反倒饶有兴致,任他垂头丧气。 闻行道慢一步走进来:“承让。” 荣康虽憋着一股气,但输了就是输了,他拱手道:“不愧是闻大将军后人,在下甘拜下风!” 闻行道:“荣将军不逊色于我。” “快别叫我将军了。我疯癫杀人的事早就天下人尽皆知,如今只是个已经死了的疯子罢了,若不是方庄主,现如今我要是能投胎都两岁了!”荣康自嘲一笑,“我应该虚长闻兄弟几岁,但闻兄弟的武功和兵法在我之上,我不能占你便宜,你直接喊我荣康罢!” 明新露听了十分不赞同:“如今好好活着,说那些丧气话做什么?现在的大周国,正需要荣将军这样的将领。” 荣康:“四公主这么认为,皇帝可不这么认为。” “这事……”明新露也哑口无言,她何尝不是被逼到了绝路。 当初他亲戚的事,若不是皇帝掺了一脚,也不会发展成后来那样。再结合闻家之事,说到底,今上是害怕任何一个对他有威胁的将领。 可外邦兵强马壮,对大周富饶的土地虎视眈眈,若是没有这些在外的将军和士兵,大周的国土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早就会被蚕食。 今上和贪官污吏享受纸醉金迷,不优待边关战士,到头来还要将保疆卫国的将领杀害。 大周最有权势的那些人早已扭曲。 荣康又说:“先前我刚接触武林中人时,还想着当初的传闻,说江湖上有魔教纵横作恶。如今来看,怕甚么魔教,尚阳城里分明才是最大的魔窟!” 其余人皆沉默。 因为荣康所说,也是他们的共识。 方柳终于开口:“这次来,是要你北上。” “北上?终是要用到了我么?!”荣康闻言竟十分激动,“小庄主请说,我荣康是个粗人,不会那花里胡哨拐弯抹角的东西,但凡为小庄主所言,上刀山下火海我都给你办到!” “何必上刀山下火海。”方柳缓缓道,“当初我救你便曾说过,你我互惠而已。” “何止互惠。”荣康粗声粗气道,“我与小庄主分明志向相同,是知己!” 他们都有相同的抱负,他还被方柳搭救,怎能只是简单的利益关系?上刀山下火海之类的事,不是说说而已。 方柳便不再与他纠结这些,只说:“你善于用兵,且对边关形势多有了解,是时候再上战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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