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邹家人,在朝为官思天下百姓,胡县令也是天下百姓。若是看他在自己眼前被人带走,然后出了事,自己日后定要后悔。 为首者竟果真停了脚步,他背对邹老夫人歪了歪头,骨骼发出脆响。 跟随他的两人见状,面上皆惊异,对视一眼后,他们竟像预料到什么一般迅速朝后退了两步。 为首者仍旧背对众人,身上气势却徒增,浑厚却斑驳的内力骤然覆盖四周。他回身,眼睛中泛起点点猩红,抬手一掌打向朝向邹老夫人的方向。 这一掌,便是普通人也能感到空气中内力震动,如浪涌席卷而来! 挡在前面的护卫皆被排开,在掌风打到祖孙两之前,忽然眼前有翩跹白衣闪过,一道凌厉剑气劈开了掌风,轻而易举化解了危机。 是方柳亲自动手。 他身侧的闻行道还未来得及出招。 陈安等人见自家小庄主出手,立时现身守在他的周围。几名属下看清了为首者刚才打出的掌风,自然有所联想,看向蒙面者的眼神皆十分警惕。 方柳收剑入鞘,淡薄的双眼看向眼前人。 “杜家主不请自来,何不摘下面具说话。” 世上能被成为杜家主、还有一手好掌法的,唯有岭西杜家的家主。而现如今杜家之家主,便是时年二十八岁的杜影齐。 虽然江湖传闻言道杜影齐前几年走火入魔,险些失了性命,时至今日入魔迹象也不见好转,但是他的掌法之绝妙毋庸置疑。武林人向来强者为尊,只要他大部分的时候清醒,便能坐稳家主的位置。 自初识方柳以来,闻行道便时常思考杜影齐与方柳的真实关系。 最初只是探究,后来逐渐演变为了敌视。 如今,这份想象中的敌视化为了现实。 不知何时,闻行道刀已出鞘。 而他们对面,戴面具之人明显愣住了,周身内力全收。他望向方柳的防线,怔然片刻之后,竟果真缓缓伸手摘下了面上的半张面具。 众人这才看清他的面容。 他眉眼疏朗鼻若悬胆,左脸至鼻梁处却赫然横有一道刀疤,为那张脸增加了几分阴郁。不,不对,阴郁的是他本人的气质,与刀疤关系不大。 当他看向方柳时,就连脸上的疤痕都柔和了。 这人便是杜影齐。 杜影齐痴痴凝视方柳,双眼一眨不眨,似是害怕对方是转眼即逝的梦境。良久,他喉头动了动,这才缓缓开口,呢喃道:“阿柳,你变了。” ……“阿柳”? 一旁的闻行道目似寒冰。 方柳眼底古井无波:“杜影齐,你与从前一样。令人作呕。” 不过眨眼之间,事态变成现在这样,邹老夫人和明新露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明新露问:“这位……竟是方公子相识之人?” 方柳:“不熟。” 杜影齐不语。 他顾得上看方柳,哪里还有心思反驳对方说的话。 随杜影齐来的两名属下低声唤了句:“家主……” 杜影齐回过神,冷眼看向他们,两名属下顿时噤声,他们手中的胡县令却仍在呜呜咽咽。 杜影齐重新看向方柳,他指着被堵住的胡县令,问道:“阿柳,这是你认识的人?” 方柳未理会他,而是看向邹老夫人和明新露:“老夫人,四公主,此地嘈杂,二位可先离开,避免被误伤。” 邹老夫人:“那胡县令……” 方柳唤:“陈安。” 陈安抱拳:“是!” 说完不等方柳吩咐,便走到胡县令面前,将对方拎了起来。押着胡县令的人观察杜影齐神情,见他没有异议,便也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安将胡县令带去后院。 邹老夫人和明新露便也离开。 离开前,明新露不安回首,担忧地看向方柳,可直到她眼中没了众人身影,方柳也未曾回头看她。明新露压下心中失落,搀扶邹老夫人回到了主院屋中。 院中人少了一半,杜影齐始终盯着方柳,却不敢上前,只问道:“阿柳怎么会在此地?” 方柳漠然:“与你无关。” 正是杜影齐方才与邹老夫人说的话。 杜影齐不仅不怒,反而因为方柳与他对面交谈一事而万分愉悦,自顾自地说道:“我来此地是为了寻人的,未曾想能遇见你,今日不该穿这身衣裳的。” 方柳:“杜家主寻得人并非胡县令罢。” “是,阿柳还如少年时一般聪颖,从前我们玩乐,阿兄便时常输给你。”杜影齐眼中露出怀念的神情,“我要寻的人已死,故而需盘问临堤城的县令。” 听他句句唤“阿柳”,如今又自称“阿兄”,闻行道手中的纵夕刀发出铮鸣之声,足以窥见主人心境如何。 旁边的赛雪和依风也冷了一双美眸。 唯有方柳,仍旧漫不经心,没有丝毫反应。 “既然只是盘问,为何不直说?”方柳反问,“还是当天下人都是你杜家的?” 还是当天下人都是你杜家的? 这话,方柳刺伤杜影齐脸时也曾说过。 杜影齐痴看他面容,脑海中一阵恍惚。
第57章 过往 方柳初识杜影齐时,时年十六。 正是青涩白衣少年郎,一剑回眸,名绝四方。 当时的杜影齐只二十三岁,虽然掌法超强年轻有为,却还不是杜家的家主。那年杜家的内部争斗严重,他被卷入其中,中了叛徒诡计,被杀手追杀至莺州境内。 经过多日的追杀奔逃,杜影齐早已浑身伤痕累累手筋寸断,使不出一丝内劲。 这境遇,一旦被人发现,可以说是毫无反抗之力,性命堪忧。为了不让被人寻到,杜影齐只要蓬头垢面扮作乞丐,流落莺州内的官道上。 一开始还只是假扮乞丐,后来因伤势惨重、饥肠辘辘,竟也和真乞丐没甚差别了。 方柳常救人于水火,恰遇杜影齐在萧然山庄管辖的范围内落难,便顺手救了这走投无路之人。 那年叔父方振宇还未过世。 他得知杜影齐身份后,没有阻止方柳与对方来往,同样仗义地出手相助,将人安置在萧然山庄内。 追杀杜影齐之人不敢在萧然山庄的地盘上有所动作,只能恨恨等来对方身体养好的消息。 于萧然山庄养伤的日子,是杜影齐此生中最好的光景。 只因能与方柳朝夕相处。 彼时的方柳年少聪颖,虽比同龄人心智成熟,却也有鲜衣怒马的张扬。心似朗日,志如秋霜,满怀侠肝义胆,仗剑敢指苍天。 放眼整个摇风县乃至莺州境内,就没有不倾慕他少年风姿的。 同是江湖中人,本就容易惺惺相惜,方柳对杜影齐同样赤诚相待。在武学上得到对方几次的指点之后,便真心实意唤对方一句“阿兄”,将其当做异姓兄长看待。 正所谓知音难觅。 那段时间,方柳与杜影齐无话不说,两人谈武功、谈江湖,谈时势造英雄,也谈位卑未敢忘忧国。无论方柳说出何等大逆不道之言、惊世骇俗之话,杜影齐都能理解,两人终日相谈甚欢。 不知不觉,杜影齐在摇风县停留了两月之久。 中间他伤势慢慢恢复,联系上了当时的杜家家主,处置了追杀他的杜家叛徒,却迟迟不曾返回岭西杜家。 方柳不解,却也没有催促。 萧然山庄还不至于招待不起一个杜影齐。 何曾想,昨日他们二人还高谈阔论策马同游,于摇风县的街巷中潇洒而过。后一日,杜影齐便将他囚了起来。 杜影齐只道一句:“阿柳,你看的太高太远了,我怕留不住你。” 然后便喂了方柳散功之药,把他困在了不见天日的阁楼中。 足足两月有余。 囚困方柳的时间,甚至比杜影齐在摇风县停留的时间还长些。 方柳无故失踪之后,叔父方振宇寻人寻得急火攻心,险些将莺州境内翻个底朝天。然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下手之人会是处处护着方柳的杜影齐,只以为是萧然山庄仇家所为。可少年时方柳的剑法便已臻化境,世间无人能出其右,究竟是什么样的仇家,能悄无声息对他下手? 方振宇百思不得其解。 杜影齐做戏做了全套,表面上也演得心急如焚。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极少回到囚禁方柳之地,只等此事过去,成功瞒天过海后再做打算。 然而,他终究没能困住方柳。 即使被下了药、缴了剑,方柳仍寻到了挣脱的时机。他用碎铜片刺伤了杜影齐,冷笑着说:“今日之耻,他日必还。难不成是当天下人都是你杜家的?” 而后一把大火,烧了这楼阁。 . 此去经年,杜影齐凝望眼前的方柳,总有种不真切感。 他还以为此生只能在梦中再见。 当年若不是杜家势大,力保杜影齐,他早就该没命,死在方柳或者方振宇剑下。在方振宇的威慑下,杜影齐只好发了血誓,此生不再离开岭西杜家一步,不再窥视方柳一眼,否则杜家全族尽灭。 因着要竭力压抑自己不见方柳,杜影齐在克制与欲念中,走火入了魔。 杜影齐再度启唇:“非是梦中……” 他的阿柳。 比从前更加容貌艳绝,气韵斐然,没了少年时的稚气,眸中的粲然变为捉摸不透的闲散之意,连眉骨都显得漫不经心,一顾便教人失魂。 方柳忽视了杜影齐的喃喃自语,只饶有兴致地看向对方入魔的双眼。 闻行道冷声说:“既然杜家主寻的人死了,就该离开此地。” 闻言,杜影齐这才将目光转向方柳以外的人。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闻行道,意外的发现自己竟然看不透对方,不知他武功几何。 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火烧般的妒意。 杜影齐早就明白,方柳身边定然会有无数人,总有人前赴后继地欲跟随于他。因为他的容貌之盛、天赋卓绝,乃至心之所向,皆是世间仅有。 当年走投无路身陷绝境,是方柳朝他伸出了手。 他是那年灼灼烈日之下,救了自己性命的甘泉。干净剔透,将自己满身污垢沉疴皆褪尽。 阿柳是我的命。杜影齐想。 可他不会只属于我。 思绪翻涌之间,杜影齐眼瞳泛红,体中的内力也逐渐失控,眼看便要再度入魔。 闻行道抬眼,竖起手中刀。 ——走火入魔滥杀无辜,不错,正是个杀人的好借口。 “杜影齐。” 方柳淡淡出声。 方一听到他的声音,杜影齐便立时回神,眼中红意缓缓褪去。他竟又起了几年前的心思。 方柳侧眸看了闻行道一眼。 闻行道与他对视片刻,终是收起了手中的纵夕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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