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质是被迷得昏昏沉沉,绑了双手带来的,此时闭眼正做靠在椅子上。 骂完人,李正看了眼被迷魂的方柳,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回过神来,他又露出疑惑的神情:怎么觉得这人好生眼熟? 李正方要凑近好生看看,便有一手下边跑边惊呼道:“老大不好!县衙外头有人打进来了,弟兄们守、守不住啊!” “守不住?”李正也顾不上纠正手下称呼,语气严肃道,“来了多少人?” 邹府一共只十几个护卫,加上家仆也不过二十来人,没理由挡不住。 手下哭丧着脸:“一、一人!” 李正:“……” “人质押到房间中好好看守,其余人跟我冲!” “是!” . 闻行道祭出了纵夕刀,眼眸冰寒,下手毫不留情。 其实他和方柳有许多相似之处,就连杀人的手段都一样,武器轻易不会出鞘,出鞘必见血光,且从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 若能一击毙命,绝不等第二息。 闻家的纵夕刀法,本就是用在战场上的武功,敌人是千军万马,绝无情面可留。此刀一出,其势壮烈豪迈,如见大漠孤烟下万马奔腾,振刀之声如雷呼啸。 与他对战之人,往往都未曾看清他出招,便已经身首分离,鲜血四溅。死者中,独有一人,被他砍头后还刀了双眼,那是今日城门前议论方柳之人。 闻行道似乎杀红了眼,又似乎很冷静。 匪徒皆被吓破了胆,只抵抗了片刻便转身逃窜。只是他们四散奔逃的动作,远比不上刀快。 不过转瞬,守在府衙的匪徒便被屠了一半。 这下,不必李正前往,闻行道便已经与他半路相逢。 满地的头颅,即使是奸淫掳掠作恶多端的山匪见了,也只觉得悚然。他们顶多算是恶人,眼前这人,分明是地府中爬上来的修罗! 其他人内力不够深厚,只知晓害怕,不明白闻行道厉害到了何等境界。李正只一个照面,便头皮发麻,脑中只剩两个字——快逃! 他下意识将身旁的属下和小头领推了出去,以挡住那罗刹狠人,又匆忙朝对方打出一掌,而后转身便逃。 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对方刀法奇绝轻功卓越,只怕不消片刻,自己就要成他刀下亡魂。 忽然,李正灵光一现:这人之所以杀来,不就是因为他们绑了个人么,只要控制住那个人…… 这么想着,李正匆忙调转方向,朝关押人质的房间跑去。 好容易躲开那凶煞之人,行至屋前,李正刚推开房门,还未来得及看清屋内情况,月下一道冷光闪过,他的脑袋也落了地。 死之前,他昏昏沉沉地想到:……是剑光。 跟随而来的闻行道浑身气势顿收。 他似有所感,抬眼看向屋内。 屋里,幽暗烛火微微晃动,墙壁上映着屋内人的光影。 那人就连影子都独有风姿。 ——本该昏迷的方柳不仅分外清醒,甚至分外悠然,借烛光把玩匪贼抢来的瓷器。 若果不是剑光闪过,无人会信他前一瞬方才出过剑。 而那两名迷魂绑架他的贼人,皆被堵住嘴、砍去双手,在地上痛苦的翻滚。 他们手上的断面平滑,可见下手之人功力极强,快狠准,喷射出的鲜血染红了墙壁。因着他们痛呼翻滚的动作,血液淌了一地,铁锈味儿在空气中弥漫。 整个房间唯一干净的地方,便是方柳闲坐的桌椅。 见闻行道到来,方柳放下瓷器,剪了剪烛心,屋内稍稍明亮了些。 方柳抬眸,淡声招呼道:“闻大侠。” 灯下看美人。 美人轻声语。 闻行道倏然想到,方柳姿容绝世而武功更佳,怎会着了如此肤浅的道;也想到,方柳若果真出事,陈安、赛雪等人早该心急如焚。 可事实上,急得气血上涌、毫无辨别能力分明是他。 也只有他。 方柳事前定对他的属下有所吩咐,但却未曾告知自己。 闻行道:“方庄主。” 方柳:“闻大侠为何如此匆忙。” 闻行道:“方庄主失踪,闻某心急。” “急什么。”方柳眉眼上挑,“方某不是说了,若对方偷袭,就随机应变。” 聪明人交谈,从来心知肚明,但仍明知故问。 闻行道不语。 “闻大侠真以为,方某会被这等雕虫小技迷惑?” 闻行道定定凝视方柳。 自己既然杀进府衙,便已说明他在极度心焦之下,确实信了这堪称荒诞的可能。 “让我猜猜,莫非闻大侠屠了府衙中的贼人。”方柳轻笑,“那这临堤城满城的百姓,都该要感念闻大侠之侠义了。” 方柳语气笃定,似乎已经亲眼看见满府衙的尸首。 闻行道这才开口。 “方庄主神机妙算。” 方柳不置可否:“怎么个神机妙算法?” “将错就错,假装上钩,引我清剿匪贼。” “这便当得神机妙算了?”方柳轻笑一声,“我又如何能肯定,闻大侠是否会按我计划行事。” “方庄主当然能肯定。因为闻某会来。” 闻行道说。 “且已至。” 除此之外,贼人亦杀尽。 至于原因是何,似乎不必多说。 “是么。”方柳却偏要问,“那敢问闻大侠,你觉得是为何呢?” 他的声音轻灵悦耳,尾调上扬,末字的语气亲昵得仿佛在耳旁呢喃。 极轻,却又极撩人。 为何? 闻行道借着昏黄烛火,仔细分辨方柳眉眼中的淡然和从容。 眼前人,武功盖世颖悟绝伦,无论何事皆能算到。自两人相遇以来,未曾有一件事脱离他的掌握。 那么……为何? 或许李正匪贼一事,甚至喊他帮忙护送车马一事,都只是为了让他承认——承认这个“为何”之后的隐秘心思。 闻行道忆起许久以前,方柳曾玩笑说,他平生最喜好看厌恶他的人,心甘情愿地跪在他的脚边。 认了,便是臣服。 昏黄烛火下,两人寂然相望。一个眸淡如水,一个心绪翻涌。 闻行道收了刀。 却原来早已输得彻底。所谓情之一字,越忍耐,越抵抗,越是暮想朝思不得安宁。 “方庄主,如果你想确定的是此事,我承认便是。只要日后别再做此试探。” 他抬脚,跨过尸首,踩着一地斑驳血迹,稳步走向方柳。粘稠的血沾在他的鞋底,随他的步伐,将屋内唯一干净的地面也染上血红的污迹。 待到行至方柳面前,闻行道单膝跪下。 他单手将纵夕刀举起,刀柄置于方柳面前,仰视他面容。 以刀为喻。 赴汤蹈火,甘为差遣。 “闻某承受不起。”
第55章 精兵 房间内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闻行道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良久,方柳终于有了动作。他轻笑一声,这才抬起手来,触碰纵夕刀剑柄,凝眸看向其上被摩挲圆润的纹路。 沧桑,厚重。 可以想见,这柄刀曾在几位大将军手中流转,随他们纵横沙场,砍多无数敌国将领、宵小之徒的头颅。 这是属于闻家的荣光和忠耿。 是无上赤诚。 闻行道心甘情愿,将之献给方柳。 方柳纤长手指点了点剑柄。 “承受不起?” “是。” “那便做我的刀。”方柳道,“当然,不会耽误闻大侠复仇。” ———— 临堤城府衙内的匪贼几乎被杀了个精光。 整个衙门内的活口,唯余下几个在牢房中看守县令的小喽啰。因为前几日贼人闯进府衙,将师爷、捕快都砍了,只留下县令当人质,并专门派人看守。 如今山匪已剿,匆匆赶来的陈安等人负责处理后续事宜。 方柳和闻行道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邹府。 闻行道衣衫上染了血,但他穿的是黑衣,其实是看不出的。方柳却始终与他隔了几步的距离,不曾靠近,淡漠而疏远。 直到踏入邹府,闻行道才意识到,他未靠近自己是因这一身血污。 闻行道说:“方庄主杀人不见血?” “怎么不见?”方柳轻描淡写道,“杀得又并非假人。” 闻行道沉默。 方柳见状,轻呵一声:“若是自己杀的,自然不介意。” 言下之意,别人身上的血迹会介意,说不定还会嫌弃。 虽然夜已深,邹老夫人和四公主却仍旧等在堂屋,护卫也拿刀严阵以待。现下这情况,若匪贼之事一日不解决,他们便一日难安寝。 此时见到方柳归来,两人连忙迎上前去。 邹老夫人上下扫了他一眼,见他无事,仍旧询问道:“方公子如何了,可有受伤?” “谢老夫人关心。”方柳道,“我无事,山匪之事也已经解决。” 闻言,邹老夫人露出大喜过望的神情:“解决了便好,解决了便好!” 明新露也欣喜,仍不忘问说:“那府衙内的匪贼呢?现下如何了?” 方柳回:“闻大侠出手,已尽数杀尽。” 明新露:“县衙内的官差可还在?” 方柳:“唯县令活着。” 至少还有个活人,明新露松了口气:“那县令如今在何处?” “牢狱,尚在昏迷。”方柳道,“陈安他们处理完匪贼尸体后,会将人带过来。” 至此,明新露才看了看方柳身后,疑惑道:“……闻公子这是去何处了?” 方柳不必回首,亦能知晓闻行道何时没了身影,淡声道:“沐浴换衣去了。” 沐浴换衣?想到方公子说闻行道清剿了匪徒,县衙如今全是尸体,邹老夫人和明新露顿时明白缘何事要更衣——定是衣衫上沾了血迹,因此要去清洗。 邹老夫人心道:这位闻公子是不是顾忌她和露儿,不想将血气带到此处? 果真是个良善人。 邹老夫人:“无事就好。” 明新露真诚地感激他们一直以来的帮扶:“这次的事又辛苦二位了,若我还能作为公主回去尚京,定要想办法为您们争来奖赏!” 方柳:“定是可以。” 明新露疑惑:“什么可以?” 方柳:“作为公主回尚阳城。” 明新露先是一怔,而后笑了。 他如此肯定,仿佛是许下了承诺一般,令人无端心安,也令人无端信任。 明新露便又问:“既如此,那么我们来谈一谈奖赏之事,方公子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金银财权皆可。” “不必。因为方某——”方柳淡声道,“金银财权皆有。” 若说他现在还缺什么,那便是将才与兵力。他需要训练有素、令行禁止、忠心耿耿的精兵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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