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与门派弟子不同,打仗与比武也不同,所谓武林高手多是独行。单枪匹马再如何厉害,也无法对抗一国之力,但若是将其好生训练,却又比同人数的士兵更强。 不过现在,他已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刚刚思及此,方柳耳尖一动,随即抬眸看向门外。闻行道换了一身赶紧崭新的黑衣,正站在门外阴影处,凝眸看过来。 两人的对视只持续了一瞬,方柳便收回了目光,继续与明新露交谈。 他这般平淡,让闻行道恍惚了一瞬,以为之前发生的事不过妄想。可方柳分明说过,说让自己成为他的刀。 邹老夫人瞧见闻行道,让人领他入座。 不知为什么,她越看闻行道越觉得有些莫名眼熟。尤其今夜,闻行道身上杀伐之气外泄,更让她多了份莫名的熟悉感。 邹老夫人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老身立刻派人寄信出去,派官员来安抚百姓。临堤城县令我曾见过,是个无用但还算和善的人,遭此一劫,想必要缓上许久了。” “既然老夫人有定夺,方某便先离开了。”方柳道,“待陈安处理了匪贼的尸首,之后该如何处理,交给官府了。” “应该的。”邹老夫人道,“本就是官府的责任,不能总让你们出力。” 方柳和闻行道离开后,明新露问:“祖母,我的事……” “放心。”邹老夫人握住她的手,“等我给你祖父寄了信,让他派人过来迎你,到时候我与你一同回尚京。” “这样不好,我现下仍是被通缉之人。”明新露担忧,“祖母若是与我一道,万一受到连累便不好了。” 邹老夫人年纪大了,万一被逼得需要奔逃,绝受不了东奔西走的颠簸。 她不能冒这个险。 可出了这种事,若真让邹老夫人继续一个人待在临堤城,她同样有所担心。最好的办法是,待外祖父派人过来之后,她和外祖母分开前往尚京。 邹老夫人叹息:“我将情况写明了,你祖父自有定夺。回去吧,好好休息一日,明日再说。” 明新露:“好。” ———— 客院内。 方柳走进自己的客房内,却没关上屋门。 于满室寂静中,他坐下赏月,似乎是在等候谁。 约摸一盏茶后,屋内出现了另一个人。那人也猜到门未关是为自己而留,故而没有敲门,直接站在了方柳身后。 方柳开口:“闻大侠。” 闻行道:“什么?” 方柳:“自己倒茶。” 闻行道听话地为自己倒了茶。 “有什么想知道的。”方柳说,“尽管问。” 闻行道凝视方柳:“方庄主想让我做何事?” “许多。”方柳轻轻歪了歪头,眉眼审视地打量闻行道一番,“不过首先,有几件事需要闻大侠的肯定。” 闻行道:“是什么?” “呵。”方柳笑了,“闻大侠只会问‘什么’、‘何事’?” 闻行道面无表情:“了解方庄主的需求而已。” 方柳不置可否,转而继续观月,望着天际残缺的黄月,用云淡风轻的语气单刀直入地问道:“国都退至尚阳城这三年,稳固军心、抵御外敌一事,是否与闻大侠有关?” 比起以往的漠然和顾而言他,这一次,闻行道没有任何犹豫—— “是。” 猜中了这事,方柳也不见喜悦,继续平静说道:“看来闻家军落在了闻大侠手中。” “方庄主无所不晓。”闻行道说,“闻某手中的确有三万精兵。” 方柳颔首。 三万精兵,可不是个小数目,若是运用得当…… 先前,方柳约见黄鸽时,曾托对方调查闻行道。黄鸽费了些功夫,调动飞鸽盟大量人力物力,也只挖出些似是而非的蛛丝马迹。 他根据那些细碎的、隐秘的线索,推测出闻行道手中有朝廷底牌——譬如兵力。 闻家世代都是护国良将,手握兵权,经过三代人的经营,在军中的威信早已无法撼动。 传说闻父手上拥有一支只听从闻家将领的精兵,个个威武忠心以一敌十。皇帝一方面寄希望于闻家抵抗外敌,一方面又忌惮闻家势力,待到精兵的传闻一出,立刻警惕起来,最后不顾天下局势,和朝中佞幸设计将闻家人杀尽。 其实闻家人最是忠诚,哪有什么精兵? 闻家人死后,手下大军群龙无主,又被朝廷故意断了粮草补给,几十万人未曾战死沙场,险些被自己人害死。军中死伤无数后,副将军好容易力挽狂澜挽回了战局,却又被朝廷派来的人截了功劳,并在他返程时下令追杀。 副将军本就是闻父的心腹,经历过这一遭后,对朝廷失了信心。后来九死一生历经万难,他寻到了方十几岁的闻行道,暗地里投诚于他。 闻行道是天生的将才,两人里应外合之下,皇帝害怕的“精兵”横空出世,成了现实。 可以说,精兵是完全由闻行道操练出来的,他们不是听命于什么闻家,而是听命于闻行道。 此前调查承安寺时,方柳口中所言的“朝廷人脉”,其实指的便是闻行道手中的精兵。闻行道虽身在江湖,却能插手戍边军之事,将边关悄然拢在手中。 刚谈到精兵,方柳却忽然换了个话题:“闻大侠觉得匪贼如何?” 想到迷香一事,尽管方柳被掳走一事是假,闻行道仍皱起了峰眉。 “可恨。” “天下如何?” “动乱。” “那么闻大侠的复仇,终点在何处。” 闻行道缄默少顷:“没有终点。” “因为你未曾考虑过终点。”方柳缓缓道,“你即将打破秩序,却不在意那之后的事。” 闻行道并不否认:“方庄主料事如神。” “我却不同。” 方柳声音极轻,自若而令人心安。 “我不仅要打破它,还要重建它。”
第56章 杜影齐 闻行道久久未曾回神。 他凝视方柳侧脸,方柳的眼总是云淡风轻,可闻行道却从他潋滟的双眸中看到了果决与大义。 有时闻行道会觉得方柳非此世间人。 他该是虚妄美妙的幻象,来自天上的烟云也好,来自山林的晨雾也罢,总不似是来自人间……万物在他眼底都不值一提。 “我该做什么?” 闻行道又一次问。 似乎是被闻行道屡次主动揽事的行为逗乐,方柳唇角上扬:“闻大侠觉得摇风县如何?” 闻行道回答:“民风淳朴,百姓安居。” 方柳又问:“那是谁的功劳?” 这个问题不必思考,闻行道斩钉截铁:“萧然山庄。” 若没有萧然山庄的庇护,在如今这世道,像摇风县一样小而偏僻的县城,不可能如现下一般富庶安宁。因为战争主要在北境,南方受到的波及小些,因此哪怕大周与外邦打起来,萧然山庄也能平复管辖范围内的动乱,让摇风县在乱世中也和世外桃源无异。 “可萧然山庄势力再大,也只能庇护这一处的安宁。”方柳侧眸看向闻行道,“因此,明年的武林大会,闻大侠何不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 闻行道:“如你所愿。” 方柳:“不问原因?” “既然闻某的终点是打破秩序,方庄主是重建秩序。”闻行道神色平静,“那么你我之愿景,实则殊途同归,过程但由操控。” 方柳微敛双眸:“合作愉快。” 闻行道:“合作愉快。” ———— 次日,临堤城县令做客邹府。 临堤城的县令姓胡,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留有两撇胡子,身材富态。大概是这几日被囚、被磋磨的记忆太过痛苦,他面色憔悴,眼下青黑一片,眼底满是愁苦和惧意。 邹老夫人道:“胡县令受苦了。” 胡县令摇首苦笑:“那匪贼凶悍万分,将我衙门里的师爷、捕快都……哎,幸而城里的百姓无事。” 邹老夫人与他闲聊片刻,安慰了他几句,便让他趁早去处置府衙内的事宜。乱了这几天,整个临堤城极其附近的村镇都受了不少影响,百姓少挣一日的铜板,可能就要走投无路。 将胡县令送走,明新露这才露面,因为她的通缉令也张贴到了临堤城,此时没有易容,不好见外人。 明新露评价道:“这胡县令看起来是个挑不起事的。” 邹老夫人:“总比贪官恶徒好。” “选官自然要选好的。”明新露并不认同,“祖母怎么还要向下比呢?” 邹老夫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她们讨论的人匆匆跑了回来。胡县令看到明新露的脸,来不及惊讶,只顾得上高呼一声:“救命!救命!” 邹府的护卫顿时戒备起来。 只见胡县令跌跌撞撞跑来,身后跟了三名武功极高之人。 之所以说武功极高,是因为在场众人只来得及捕捉到三人身影,莫说他们面容,就连他们动作都没看清,胡县令就已经被打到在地,摔得极狠。 邹老夫人骇了一跳,明新露连忙挡在她身前。 护卫护在两人身前,拔出腰间佩刀,严阵以待。 胡县令刚从匪徒窝里被解救出来,现在又被人擒住,吓得哆哆嗦嗦、满头大汗,除了“救命”什么都不会喊。三人中的为首者并未出手,跟在他身后的两人将胡县令架了起来。 为首者戴着遮了半脸的面具,上半张脸只能看到冰寒阴沉的眸。他气势迫人,身形看起来倒是龙章凤姿,却给人诡异、不适的压迫感。 邹老夫人和明新露也算见多识广,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却还是第一次遇到邪诡之气溢于表面的人。 明新露心道:莫非是江湖传闻中的魔教弟子? 可若是仔细分辨,却又不太像,阴邪得不够彻底。 不能眼睁睁看着胡县令被抓走,邹老夫人问道:“阁下是何人?” 为首者开口:“与你无关。” 邹老夫人蹙眉:“你既然打到了老身府上,总该有个原因。” 为首者道:“寻人。” “寻得人是胡县令?”邹老夫人道,“尔等挟持绑架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为首者丝毫没有被她所言而威胁,语气变得不耐,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的不悦:“都说了,与你无关。”说罢,看向身边的两人,冷声吩咐,“带走!” 那两人领命,架着胡县令就要往外走去。 胡县令顿时吓得胡乱喊道:“好汉饶命!大侠饶命!” 为首者:“让他闭嘴。” 架着胡县令的人便往他嘴中塞了麻布,对方登时只能发出呜咽之声了。 邹老夫人权衡了一下利弊,望进胡县令恳求的眼神后,仍是忍不住开口阻拦:“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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