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洛斯坐在能望见窗外的位置,等待着乌列尔的回答。 展开那张纸的时候,爱洛斯很意外。好像胆小鬼走进黑夜里沉寂的墓园, 结果发现白骨们并不可怕, 还正在给他准备欢迎聚会。 他本以为乌列尔是个与自己无关的人。乌列尔如同被重锤驱使着的机械时钟, 有着“主人失忆了, 但一切照旧”的镇静。 相反默林那种的表现,才更会让爱洛斯感觉对方是朋友。 他见面前的乌列尔因为想退一步,脊背撞在身后的木质隔板上,座位边缘因马车晃动而摇摇欲坠的包裹“哗啦”掉了一地。 马车内瞬间安静。 “这些东西,我能先捡起来么?”乌列尔轻声询问。 爱洛斯顿了一会儿后回答他“好。” 乌列尔立刻去捡拾掉落的物品。 爱洛斯看出乌列尔不太想回答,那多半会故意拖延。 他随手拾起掉在一旁的东西, 打算帮帮乌列尔。 然而乌列尔已经擦净手指上的药剂, 他将这次行程所需烂熟于心, 几乎不受眼盲的影响,很快就收拾好每一样掉在地上的物件。 他动作利落,令爱洛斯感到不可思议。 但转念一想, 乌列尔想要留下,还需要时时证明自己有能力帮助爱洛斯。 这件事或许比搪塞一个问题更加重要。 可到底留在我身边做什么呢?乌列尔。 爱洛斯肆无忌惮地, 不甚礼貌地打量着目不能视的乌列尔。 他一头长而艳丽的紫发低垂, 摇坠的环形耳坠衬托出脖颈的弧度,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粗糙的地面上摸索。由于找不到最后一样东西,模样生出几分无措。 爱洛斯拿走的是一只盛放火绒的硬木小盒子,乌列尔其实判断准确, 跟东西掉落的位置几乎一致。以至于伸手过来, 碰到了爱洛斯的靴子。 乌列尔立即避开了。 接着仍仔细地去摸索寻找,从座椅的角落, 到地面,狼狈地一无所获。乌列尔脸上没有一丝暂缓回答带来的放松,反而渐渐紧张。 即便这样,他也仍没有开口求助爱洛斯的意思。 爱洛斯等着他。 等到乌列尔第三次找到同一个位置时,他问道:“怎么了乌列尔。是故意找不到,想要拖延一下?” “不是的。”乌列尔声音中带了一丝低落。 “那你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 乌列尔沉默了一会儿,他微微垂着头,没有力气似的,即便眼盲不需要和爱洛斯对视,也没有仰起脸。 “太荒唐了,不是吗?”乌列尔说完,又解释道:“连一只简单的包裹都收不好,却谈论对您的爱慕……请稍等一下。” 接着他突然想起自己哪里没有检查了,飞快去摸对面角落里那个与手臂平齐的弧形置物台。 东西其实不大可能掉到那里,那里只有一面爱洛斯用来整理装扮立置的妆盒镜子。 但乌列尔实在太想找到了。 他低头去找,门环的尾巴勾住了他的耳饰。 乌列尔很快伸手拨开障碍,门环拎起又落下,狠狠扯动的一声让人听起来就觉得痛。 乌列尔看起来的确很痛苦。 却是因为他依旧没找到最后的那只盒子,挫败出现在他脸上。 “过来,乌列尔。”爱洛斯叫他。 乌列尔没什么犹豫地挨近他。 爱洛斯拨开紫色长发,观察乌列尔的耳垂,“流血了。”他顺便问出之前就好奇的问题:“你本来没有耳洞,那天为什么要穿耳环?” 乌列尔随手擦去血迹,有些茫然,“因为是那样准备的,这并不费什么力。” 爱洛斯审视着面前的人,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好好看过乌列尔。爱洛斯误以为每一个人都聪明算计,每件事情都是诸位聪明的考量。但乌列尔可笑的傻好像是真的,只对他。 他拉过乌列尔的手背,指尖一压将盒子按到他掌心, “好了,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爱洛斯说。 被爱洛斯的手紧紧攥着,乌列尔没能将手抽回来,愣愣擎着那只盒子。 爱洛斯好奇,乌列尔回神后会展露出不悦,还是其他情绪。 但就在这时,一支箭打断了他们。 箭矢猛然穿破车窗扎进马车,正将盒子扎翻在地板上。 爱洛斯是一个容易专注的人,敏捷的反应不是他的擅长。 但他被腰间一股大力拖了回来。乌列尔揽住他摔在地上,又立刻换了位置,将爱洛斯挡在身后。 他们躲开第一支箭矢后,数支箭就都如同沉重的雨点般打在一侧的车壁上。 是谁在追他们,不留他们的活口也可以吗? 爱洛斯踢了一脚角落的妆镜,从它映出的破烂车窗,能看到追逐他们那群士兵身上,是官方的铠甲。 他们被发现了。 马车一直没停。车夫是爱洛斯方才花大价钱挑的,经验丰富,自诩服务都是“特别”的商人。发觉有人追逐,不但没有吓得停步,反而飞快驱车往前。 但车内的两人也不会因此放下警惕,在转角处贴近树丛时,爱洛斯抓着乌列尔飞快跳下马车。 藏身在那片枯枝密集的,扎人的灌木丛中。 爱洛斯漆黑的斗篷卷着自己和乌列尔,安静到把自己当作马蹄声凌乱的树林里的一块石头,等待追兵的离去。 “……那人举报也只是说他‘好像’可疑、‘似乎’长着那双眼睛。随行者的头发颜色都不对,咱们有必要出动这么多人吗?” “宁可错杀不要放过,一颗脑袋就值两万枚金币。你跟钱过不去?瞧,这都不停,肯定有点问题,不是也不白来。” 为首士兵的谈话声传进耳里。 望着他们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爱洛斯想起那两张通缉令。王宫的人居然是没想过要他活命的,这和他以为的不大相同。 爱洛斯沉默地等了很久。 他确信车夫一定会摆脱追兵赶回来,但怀里的乌列尔动了动,让爱洛斯想起自己不是一个人。 “累了?我们可能要走出林子了。”爱洛斯闲来无事,装模作样叹息。这森林可是很大的,凭他们的脚力,走出去天都要黑了,危机四伏。 “只需要埋伏在前方三十步远,等他们折返回来,我们抢他们的马。”乌列尔立刻给出了应对之策,看来早就在心中谋划过了。 “你可以?”爱洛斯有些不可置信。 “嗯。”乌列尔点头。 “可我不想去,怎么办?”爱洛斯又问。 “您在这里就好,我自己去。”乌列尔依旧目不能视,但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爱洛斯很新奇,他还想要继续发掘一下,听听乌列尔的其他对策。 路的尽头忽然就传来马车的声音。 他们的车夫技术高妙地甩开了那群士兵,折返回来接他们了。 乌列尔略微感惊讶,甚至蹙起了眉头。 爱洛斯早有预料,朝他解释:“钱在你身上,我只给了他一半儿。” 爱洛斯本是打算感谢车夫的,谁料男人丢掉马鞭,趁着此处僻静,对他们俩出手了。 结果不出所料,乌列尔轻而易举将人收拾,他们白得了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破烂且显眼,两人只能卸下马赶路。爱洛斯本以为眼盲的乌列尔无法骑马,没想到由他带着,竟也完全没有问题。 一直到夜间,他们在手绘地图标记的安全区域,找到一间提供酒水吃食和住宿的小旅店。 走进这间旅店前,乌列尔拆掉了纱布。他尽量和爱洛斯相同步调,不被看出是个盲人。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乌列尔装得很像。除了他因为和爱洛斯贴得太近,身体格外紧绷。 “要喝杯酒吗?”老板在柜台后擦杯子。 “不,我想在这里住一夜。”爱洛斯观察着一层光线昏暗的小酒馆。 “最好的房间,可以吗?”老板推销着。 “如你所见,我和我的兄弟没有什么钱。”爱洛斯回答。 “可我上次看到你们这种打扮的家伙,是出手就是五十金币的富商呢……”他毫不避讳推销起这里最贵的房间。 爱洛斯不缺钱,但也绝对不能被看出来,催眠他算了,爱洛斯打算从口袋里伸手—— “当然,我觉得你说的房间就不错。我们很想住,只不过——。”乌列尔将几枚银币丢在桌上,“多的一分没有,你看着办” 乌列尔表现的轻松自然,和旁边的讨价还价的家伙立刻混做一片。 头发稀薄的老板点点脑袋,将银币划拉进抽屉。 “这就给你们开间房,再送你们一杯酒吧。” 正在爱洛斯思考喝什么好时,乌列尔继续回答。 “我不喝酒。”他朝老板伸手,“酒钱还我们。” 老板忍住很想骂人的嘴,嚷了句“赠的!” 有其他人站在乌列尔身后,似乎是新来的旅行者。穿得一尘不染,看起来白白净净,学着乌列尔的方式订房,但因为丢出去的是铜币,他成功换来了老板的骂骂咧咧。 “真不坐下来喝杯酒吗?”爱洛斯环顾四周,询问乌列尔。 这里不热闹,但也不冷清,人人自顾自地喝酒,看起来很安全。 “不用,您呢?” “麻烦一直用‘你’。”爱洛斯小声说。 “你呢……”乌列尔知道这是逃亡中迫不得已,但想起曾经的爱洛斯。爱洛斯让他不必遵循这种专对他的礼数。 以至于他每次如此称呼爱洛斯,心里都清楚是在喊自己心爱的人。 爱洛斯一无所知。 “不,谢谢。”爱洛斯朝他一笑,躲过周遭的酒鬼。 “快点儿!再给我来一杯酒。” “哎,听说了吗?爱洛斯王子在逃亡中啊。” “这谁不知道啊,王子杀了国王,真是厉害。” 几个醉汉聊着天。 爱洛斯想靠近听一听,袖子被拽了一下。 “我们上楼吧。”乌列尔拉住爱洛斯。 “怎么了,头还晕么?”爱洛斯问。 乌列尔点头,“嗯。” 走到这里这么多天来,乌列尔一次主动说身上有哪些不舒服的地方。 爱洛斯陪他走上了楼。 走上楼梯时乌列尔的脚步慢下来,爱洛斯跟着听到: “殿下怎么会杀人呢?是诬陷吧。” “肯定是啊!” “说不定,反正王位本来就该是他的,偏偏来了新王后,是个人都会难受……” 老板也搭了一句,“没他之前的准许和保护我们的生意都做不了,祝殿下逃亡成功吧,干杯!” 气氛变得热闹。 直到爱洛斯关上屋门。 将声音隔绝在门外,只剩下他与乌列尔。 爱洛斯向乌列尔描述了一下房间布置,以及面前桌椅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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