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过来。”殷无秽不容置喙抢话。 不过,那是百匹战马中的王马,黑鬃烈马。 武将话没说完,就被殷无秽疾言打断了。他不敢忤逆,和御马监的官员一道把马牵来,慎重提醒: “陛下小心,这黑鬃烈马脾性凶得很。” 殷无秽看了一眼这马甩着脖子的神气样,很是满意。管它什么烈马,跑得快就是好马,就它了,他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想罢,脚尖一点直接纵身翻上了马背。 见状,格目森瞬间神情激愤起来。 他费尽心机想要刺探大周的实力水平,奈何这大周皇帝不上套,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让人试马。不想峰回路转,大周皇帝自己骑了上去,到时被甩下来可就有好戏看了。 格目森摩拳擦掌,精光毕露,目不转睛地盯着殷无秽看。 很快,他就能知道结果了。 不出所料,殷无秽甫一坐上马背,这马又是鼻孔喷气,又是疯狂撅蹄子,左右横跳,殷无秽好几次险些摔下马背。 这惊心动魄的经历直接让文武百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年关的节骨眼上,陛下摔受了伤。 在场唯一喜闻乐见的只有番邦人了,他们抱臂气定神闲旁观。 起初,他们看得很高兴,逐渐地,笑不出来了。 只见殷无秽不知何时稳稳俯在了马背上,他上身压到最低,双腿牢牢夹紧马腹,即使左右摇晃也绝不松手,手掌发力将缰绳在手上勒紧了好几圈,硬控住了黑鬃烈马。 马虽然还在躁动跳跃,但明显动作幅度小了许多,朝着殷无秽想去的方向疾冲。 等看不到人影时,黑鬃烈马已经被他彻底驯服,一路载着殷无秽向刑部大狱狂奔。 花了两周时间驯马的车代第一勇士格目森:“……” 脸上好像被人响亮地掴了一巴掌。 不是,他来之前没听说大周的皇帝擅骑啊?!怎么回事,情报有误?! 总之,格目森的脸色一下黑如锅底,他现在需要对大周的实力重新进行一次评估。 殷无秽全身都在用力,寒冬料峭的风不断割在他的脸上,身上,殷无秽周身无一处不冰凉,不紧绷,心里却不可抑制地越来越烫,像有一捧猛火在烧。 焦躁的情绪不断炙烤着殷无秽的心脏,让他整个人亟不可待,策马如飞。偌大皇宫的守卫无一人敢阻挡,一见是他立刻远远退开,让出中间大道。 不到两盏茶的功夫,殷无秽就顺利赶至刑部,横跨过大半个皇宫。 “参见陛下,这里——” “不必行礼了。长话短说,他人呢?” “还在牢房。火已经全部扑灭了,督主,不幸殒命火海。”狱守说着,头往下一垂。 殷无秽已经无心再听了,一见到刑部牢狱被焚毁的疮痍模样,他眼睛瞬间红的滴血,大步往里走,身侧狱守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 “为什么会起火?怎么没人来向孤禀告?!明知道火势很大你们为什么不给他转移地方,就这么任由他留在火里!!” 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砸下,狱守连先回答哪个都不知道了。 嗫嚅着唇硬答:“不知。卑职每天都会检查狱中明火问题,并没有发现隐患。没有及时禀告陛下是因为当时火势不算严重,距离督主还有很长的一段安全距离。卑职见督主一直毫发无伤地待在里面,以为没事,就想着先救火,不曾——” “他身上还有伤,怎么受得了大火!一点浓烟吸入可能都是致命的,你们怎么能这么粗心大意!!” 殷无秽简直不知说什么是好了,被这群人互相推诿责任气到失语。 不过他也顾不上生气了,原来的焦躁在看到眼前一片废墟之时心彻底坠入谷底,直奔容诀牢房。 房门大开,可里面躺着的再也不是他熟悉的,活生生能说会笑的那个人。 殷无秽表情怔了一下,旋即扑也似的磕跪过来,看着面前那具形容焦黑,连脸都被烧毁的“容诀”,殷无秽伸出的手颤栗不止,眼泪如同决堤般不住往下滚落。 最终,他只是抱住了容诀,把焦黑的尸体往怀里抱得紧了又紧。 殷无秽并不嫌弃容诀此刻的模样,在看清这具和容诀身形一样的尸体时他心跳都骤停了,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眼里只能容纳这一个人,任凭狱守如何呼喊他都充耳不闻。 怎么会这么冷?容诀身上怎么冷成了这样,殷无秽把尸体抱紧还不够,不停搓着尸体的手臂,想让他暖和一点。 快点暖和起来啊,只是被烧到而已,就算毁容了殷无秽也不介意的,只要他暖起来,骂他也好,恨他也罢,怎么都可以。 只要他能再动一下,给他一点回应。 求求了。 殷无秽脸都哭红了,鼻子也通红不已,他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咆哮:“请太医……对,去太医院请苏太医过来!不对,去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叫过来,谁能治好他,孤重重有赏!想要宫殿珠宝,美人良田,什么都行,孤都给!!只要能医好他!!快去啊!!” “阿诀,你醒一醒,睁开眼睛看看孤……孤错了,只要你醒来,孤什么都听你的,以后你不允许孤绝不碰你,也不会再让你住牢狱……” “你不喜欢皇宫,想出去换个地方生活都可以,孤都应你,你醒一醒。只要你醒过来,孤决计不拦着你。” “求你了,醒过来吧。” 殷无秽一和他说话,声音就不自觉地温柔下来,甚至是卑微,哭泣祈求。 可怀里的人始终不给他任何反应。 “陛下。”狱守惊呆了,戳在原地怔怔喊殷无秽。 殷无秽这才注意到他,扭头一看更加怒不可遏:“为什么还不去太医院?!耽误了救人的最佳时间孤拿你们是问!!” 狱守像是也于心不忍了,讷讷地:“……陛下,人死不能复生。医术再高明的太医也救不了死人。” 殷无秽眼睛瞪大,被戳中了逆鳞般疾言反斥,仿佛这样容诀就能活过来,“他没死!!他怎么会死呢,这么多年、这么多凶险的时刻都挺过来了,他怎么可能会在现在死去,不会的,他一定不会出事!” 即使自己搂着的是一具焦炭,殷无秽也坚决不相信容诀死了。 他那么聪明、手段铁腕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呢。 就算是死,容诀也该轰轰烈烈,悲壮隽永。 对啊,这才是容诀。 死在一场不明不白的大火里,也太憋屈了,不像容诀会做出来的事。当年他被先帝重罚,绝望心冷都好端端地活到了现在,怎么可能会死于区区一场大火。 如果容诀是因为恨他,恨他强迫占有了他,那也不该在这时候才表露出来,他之前就该了无生气,决绝赴死。 可那也是在容诀知道自己将死的情况下,他不可能未卜先知。 如能未卜先知,必然是事先谋划。既然都可以事先谋划了,那做什么还要寻死? 容诀从不是一个懦弱到用死来解脱的人。 殷无秽想通这一点,骤然醍醐灌顶,他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欲落不落,整个人却冷静地出奇。 青年低下头,仔细打量怀里的人,从身形来看,确实是容诀不错。殷无秽掀开尸体被烧得七零八落的衣服,全身黢黑,都被烧坏了,看不出什么。他放下尸体,又去仔细观察了牢门,没有暴力毁坏痕迹,牢门的钥匙只有他和狱守总管才有,总管一般不轻易动用钥匙。那么,这具尸体当是容诀无疑。 可是,直觉和理智都在告诉殷无秽,这不是容诀,容诀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孤问你们,你们救火时确定督主还好好的在牢房里吗?是正面看到他的吗?” “是。”狱守回答,“卑职担心有人劫狱,每进来一次都会留意查看,确认是督主无疑。” “好。”殷无秽心痛地闭了闭眼,又问,“你们可曾看到有陌生人进来,或者有人出去?” “这……”狱守迟疑。 殷无秽抓住了最后的希望,“有对不对,是什么人?” 狱守道:“是隔壁巡礼河那边的太监。火势突然,卑职们在发生的第一时间就去找人救火,是他们拉了一地板车的水过来帮忙,不过,他们也只是扑灭外面的火,没有进去。陌生人出去……这个应当也没有,人数都是对的,没人出去。” 事出紧急,巡礼河那头的太监究竟来了几个他们也没细数。 不过狱守记得,每个人都说了话,如果是容诀,他肯定不会上前。因此,这里应当也没有。 “肯定有哪里疏漏了,他不可能会死。”殷无秽越是分析就越坚信这一点,并对此深信不疑。 “你去叫巡礼河的太监过来问话,一个都不能落。” “另外,传孤口谕,封锁皇宫四城门,不准任何人进出,有任何情况随时禀报于孤,不得耽搁!” “是。”狱守领命,拔步夺出门办事去了。 牢里的狱守一个个全被安排了任务,直至最后,殷无秽还是叫人去请了太医,不管是不是容诀,他都要看看这人是何来头。 除此之外,仵作也要请来。 上天入地,他都要把容诀找到,确认容诀的身份,以及知道他人在哪里。 殷无秽有条不紊地吩咐完了一切,别看他面上胸有成竹,心里其实还是很忐忑的,跌坐在地,怔怔看着那具尸体。 殷无秽只是不愿相信这是容诀,但如果实在找不到证据佐证。 到时,他不相信,也得信了。 殷无秽整个人都被抽干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还在锲而不舍地寻找容诀,也寻求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 他失魂落魄,和那具焦黑的尸体面面相觑,总觉得自己还遗漏了什么特别重要的线索。 · 京畿,羊肠小道。 为避免引人注目,容诀出宫特意选择了一条不起眼的小路。 即将拂晓,他们的马车也快驶出京城了,就算这时候殷无秽发现,也不可能追上他们。 何况,虽然事出紧急,但他的计划依然天衣无缝,绝对不会有任何破绽。 所有参与的东厂暗线人员全部随他出宫,殷无秽便是想抓人审问,也决计审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就连那具尸体,都是刚找的死亡不久还热乎的太监尸体,被大火烧成那样,仵作验尸都不可能查得出来。 如此,便万无一失了。容诀东厂督主的身份随着大火彻底消亡。 容诀长舒了一口气,他睁开狭长潋滟的双眼。 自他出了皇宫后一直吊着的那口气再也支撑不住,坐进马车没一会儿就忍不住睡着了。 身上疼的要命,肺部还在一阵阵地灼烧,难受得容诀一路都睡不踏实,在即将黎明的时分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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