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异口同声之后,众人全部落座。 年关的节骨眼上,今夜之后便是除夕,殷无秽也没多说什么,简单一番场面话后直接进入今晚的主题,即国宴开场。 登时,整齐划一的宫娥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一盘盘精致的菜肴摆到几上,一壶壶造型精美的佳酿奉至手边。 热闹的气氛被烘托起来,宴上推杯换盏交头接耳的声音接连响起。 殷无秽没有与人闲谈的兴致,只在有人敬他酒时随口应付几句。 他现在一颗心都飞到了别处,因为容诀的一点态度软化而干劲十足,只想快点应付完所有政事好赶过去见他。 这两天殷无秽都没什么时间,有太多的琐事需要他亲自审夺,不能出一点差错。不过他耳提面命了心腹,之后给容诀送的吃食都要拿炭盅温着,可以有效延缓冷却时间,都是他爱吃的菜品和点心。 也不知道,他好好用膳了没有。 殷无秽想着,还是不免担忧。或许,只有他亲自看过了才能放下心罢。 当然,不必他记挂,该吃的时候容诀自然会吃饱。 今晚只怕是一夜无眠了。容诀将碟子里的最后一块点心吃净,羹汤也全部喝完,擦了嘴角,抬眼穿过铁窗望向天边高悬的银月。 国宴开始,他的计划也在同步进行当中。 太和殿中,殷无秽随手夹了些菜吃,看不出他的喜好,总管太监要给他斟酒,也被殷无秽抬手制止了。他视线似落在喧闹的宴桌上,又似落在殿中央,翩翩起舞的婀娜舞姬身上。 下面的人间或抬眼悄悄打量这位新任的帝王,却怎么也看不分明。 车代使臣格目森同样也在观察大周的这位新帝。奈何殷无秽的表情实在莫测,不管看哪里,总落不到实处,倒教人一时间琢磨不出他的性情。 走神间撞翻了服侍太监给他斟的酒杯,酒水瞬间撒湿几布,“你怎么倒酒的?你主子没教过你规矩么?!” 无辜被牵连的小太监忙下跪请罪,不住地求他饶恕。 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格目森自己走神在先,但他目光自殷无秽身上转了一圈后,怒目而斥:“这就是你们大周的待客之道?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本使上次来时还不是这样!” 此间动静之大,饶是殷无秽也忽略不了。 他目光瞥去,问,“使臣这是怎的了,发这么大的火。” 格目森先是朝他一拱手,然后语气尖锐道:“大周的侍者怎地这样不上规矩,连倒酒都做不好。还是说,是故意如此的?” 闻言,殷无秽眉宇微微一皱。 不过他还是语气平静地:“使臣气宇不凡,新来的小太监不够稳重,被使臣气度所慑,一时紧张洒了酒也情有可原,孤命人为使臣换了就是。莫为这点小事坏了兴致,也伤了大周和车代的和气。” 殷无秽不仅是要轻易揭过这段小插曲,更重要的是,大周的人,只能由大周责罚,被一个外人下面子算怎么回事。 这车代使臣未免也太张狂了些。 然而,还远不止如此,只听对方继续咄咄开口,“陛下是新登基的皇帝,难道服侍的下人也是如此?大周就没有经验周到的能人了吗?!” 这时,总管太监凑近殷无秽,低声告诉他,上一次接待番邦使臣的人还是东厂督主,容诀。 这些使臣都是横冲直撞的刺头,大周文质彬彬的文武百官自然不是对手。不是说不过,而是对方太不要脸。 现在对方这么没有礼数,显然是被气的不轻,咽不下这口气,想趁机着补回来。 殷无秽不禁笑了一下。 不是他对容诀太过自信,而是那个人就是有压制对方、八面玲珑的本事,殷无秽心情上扬,但转瞬又冷了下来。 他不相信车代使臣不知容诀下牢狱的事。这时候提起,踩了旧人又讽新人,不是找茬又是什么。 或者说,格目森就是在故意打他的脸。 殷无秽眼神一冷,面色却是莞尔的:“大周乃礼仪之邦,行事侍奉都严格按照对应的阶级对象来,错不了。使臣如非要这么说,何不先审查一下自己有没有过失?毕竟这殿中这么多人,声称招待不周的可就使臣一人呐。” 车代不客气,殷无秽也无需好言以对。 格目森被他怼的一怔,面色发红,一口闷了那杯酒。在另一个小太监来为他撤换桌布时被他一脸不忿地把人赶走了。 殷无秽唇角一勾,没再为他另安排人伺候。 接下来其他几名使臣也在为格目森说话,偶尔文武百官怼回去,偶尔殷无秽亲自开口,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番邦始终占不到便宜。 而格目森也在通过这种方式,一点一滴地了解殷无秽。 在心里构建出这个帝王不为人知逐渐完整的一面。 · 同一时间,刑部牢狱。 容诀用拓印来的钥匙打开了关押他的牢房大门。 众多牢房紧密相挨,空旷无人,只有每隔一段距离的位置处点了一捧烛火。 连刑部的狱守都不知道,这牢房里被人藏了许多松油,是东厂属下每次过来给容诀送饭时悄悄带进来的。 一次一点,刚好足够。 只要容诀扔下火种,这里顷刻间就会化作一座火海。 而容诀也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了,他甚至不用费什么力气,推倒火把,滚烫的火挨上油,火焰瞬间冲天而起,极速蔓延。 容诀深呼吸了一下,在热浪和火红之间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牢房,当作从未出去过,静候被人发现。 很快,外面值班的狱守发现了滚滚浓烟。 “怎么回事?牢里怎么会有烟冒出来?”“不好了,牢房走水了!!” “快!快!赶紧去救火,我先去里面看看情况,这牢里还关着重犯呢!”“先去向陛下禀报吧,事不宜迟!赶紧的!” “……” “等等——”忽然一名狱守拉住了同伴要跑去太和殿的脚步。 “你做什么拉我?”狱守急地皱眉。 同伴思虑更加谨慎,“陛下还在吃宴呢,怎好这时候搅了陛下的大事。何况还有番邦人,可不要给他们钻了空子。” “你说的也对,那该怎么办?” “先查看里面人的情况,确保人无虞,也别叫人跑了。只要里面的人安在,我们再救火不迟,别耽搁了任务。” “也好,那就这么办,赶紧叫人救火去!” 一言甫毕,这名原本要向殷无秽汇报的狱守调转方向冲回牢房,他要首先确认容诀的安危。 万幸,容诀毫发无伤。 狱守重重松了一口气,他想过给容诀换别的地方,但一来没有即时安置他的牢房,二来他们也怕人越狱跑了,毕竟这个后果谁也承担不起。反正,容诀的牢房距离火势还有一段距离,他是安全的。 那就这样罢,先救火要紧。 一切发展都在容诀意料之中,包括他们害怕担责,没有向殷无秽禀告。 容诀忍受着热浪不断逼近所带来的灼热和呼吸艰涩,继续等待。 直到外面传来一声—— “来了来了!救火的人来了!!”“都闪开,别挡了他们的道!!” 狱守带着救兵火速奔至,救兵拉来了一辆地板车,上面满满当当排列整齐地码着装满水的木桶。狱守和救兵马不停蹄往下搬水,一桶桶地往火里泼,有泼外面的,也有泼里面的,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上谁。 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多了什么东西,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无人知晓。 拉地板车的救兵在所有人都忙着泼水时,借火焰和浓烟的遮挡,从下面拖了一具尸体出来,贴着墙根一溜烟地跑进了牢狱里面。 容诀看到来人立刻打开牢门接应,把尸体拖到了牢房最里侧藏起来。 救兵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有一个人注意他的存在。 转瞬,所有人都投身于扑灭大火的行动中。一名狱守心急如焚,最外面的火焰虽然被扑灭了,里面却是愈演愈烈,都快烧到容诀了。 更令他焦躁的是,他怕有人趁乱劫走容诀,那才是真的要了命了。因而,每次泼完一桶水后都要忍不住过来看一眼牢房。 而容诀始终好端端的待在里面。 狱守眼见火势转圜,人也没丢,心头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一心和同僚专心灭火,而他们还不知道的是: ——容诀牢房中多出了一具和他身形相仿、同是太监的尸体。
第78章 连番刁难和刻薄都被化解之后,车代使臣竟然还不放弃,殷无秽都快被他们契而不舍的精神给整笑了,说话也愈发犀利,一阵见血。 否则针锋没完没了,国宴迟迟没有结束之意。 格目森被他怼到哑口无言也不生气,除了喝闷酒,他总算踅摸出一点殷无秽的性子了,对这位大周新帝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殷无秽端肃沉稳,不骄不躁,言辞更是直击重点,倒是个有实力的。 不过,成也实力,败也实力。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了,说话和经验都不够老道,年轻人的锋芒太过尖锐,反容易扎伤自己。 或许连殷无秽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展露出来了何种实力。 他比大周上任君王要厉害得多。 假以时日,必成威胁。 不能让他成长起来,在他彻底掌控大周朝堂、开疆拓土增强国力之前,除了他,踏平大周。 这是格目森此刻脑中的唯一想法。 大周中心枢纽已废,新帝执政基础不牢,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 格目森的双眸绽出精光,他气势雄浑道:“今年车代进贡战马百匹,速度和体魄都是上佳,其中尤以王马,黑鬃烈马为最,车代最擅骑射的勇士花了两周时间才成功驯服它。听闻大周能人异士众多,不知陛下可否让我们长长见识?” 殷无秽乜他一眼,道:“长见识不急。大周春节素有拜年之礼,接下来的几日文武百官要先休沐,等过完了节,孤自会号召武将能人驯服这匹马,亲自展示给使臣看。” 格目森嘴角一咧,道:“陛下此言,该不会是大周人怕了吧?” 殷无秽眉梢一挑,似是不解,“既是进贡给大周的贡礼,便是大周的东西了。想何时驯服就何时驯服,还要挑什么日子,就放在马厩里,任我大周儿郎随时挑战。” “这怎么行?!”饶是格目森再淡定,此时也忍不住了。 这大周陛下实在狂妄,竟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完全忘了,不客气、嚣张的人一开始是他。 不过也不重要了,此番来大周本就不是为了和他们和睦相处、缔结国谊,还是正事要紧。 格目森语气森森道:“车代的勇士俱擅骑射,天神佑之,单戈独战,和精于礼仪的大周不同,倒是本使唐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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