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知道那是容诀自己的意思,还是严刑逼供! 后者殷无秽简直想都不敢想,他想象不出容诀被人刑讯逼供的样子,容诀身体都还没好全乎,怎么受得住。先前他被人下药时殷无秽就忍不住想杀了所有伤害他的人,这一次,怒意更甚。 一直聒噪的刑名看出什么,渐渐止了话头。殷无秽身上的威压太过迫人,几欲将他压得不敢言语。 刑名心里倏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殷无秽走到牢房的石板门入口,猝然停步,就在刑名和身后跟着的官员疑惑望他时,殷无秽若无其事道:“进去吧。” 话是这么说,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紧张,深呼吸都不管用,手心满是淋漓的热汗。 “是。”刑名主动引路。 这座牢狱安静地落针可闻,宛如死海,没有什么奇怪悉索的声音,收拾地也还算干净,至少没有老鼠爬虫之流。殷无秽心里明知不该担心的,才半天而已,可为什么心跳如狂,像是要蹦出胸腔。 他甚至不敢往里走,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又不得不走。 倏然,有极轻微的水滴坠落声传入耳中。殷无秽眼睫一颤,这牢房不防水么,看起来不太像。 又是一滴水落到地面的声音,殷无秽眉梢压紧,心里已经有些不悦了,这牢房怎么回事,做工这么差劲。 殷无秽愈是往里走,水滴声就愈发明晰。 逐渐地,他感觉到不对。 水的质地清透润滑,滴落在地的声音按理说不该这么沉闷滞缓,而要更干脆一点。而且,最近也没有下雨,只下过大雪,雪融化的声音绝不是这样,哪里来的水滴声。 殷无秽心里一紧,旋即陡地意识到,这不是水——是血! 这个念头升起的一瞬间,殷无秽就已经拔步朝声音来源的地方疾速冲去。 身后跟着的一众官员尚未反应过来,他们陛下的身影遽然消失不见。 好端端的牢房里怎会有血,自殷无秽登基后大赦天下,罪责不是十分严重的犯人都得到了赦免,罪刑严重无法特赦的犯人该处置的也都处罚问斩了。 刑部的牢房很空,主要是留给殷无秽执政后清算反对官员以及贪官污吏的。 可是,殷无秽的清政才刚开始,都还没来得及抓人。 那这声音、这血的主人是—— 殷无秽脑中百转千回了数个念头,甚至抱有侥幸这不一定就是容诀。刑部有时也会羁押审讯犯人,说不定是之前的罪犯没有及时处置,春后问斩的情况也不在少数,他没必要太杞人忧天。 容诀才被关押半天,他又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是他。 真是想太多了。 殷无秽天人交战,脑中想的很多实际才过去不到一眨眼的时间,他周身的血液都凉了,却不敢停下脚步,生怕自己真的耽搁错过什么。 血滴声已经近在咫尺了,殷无秽一转弯就可以到那间传来滴血声的牢房。 直到此刻,他还心存侥幸。 旋即,殷无秽不再快步移动,而是用正常的速度走过转角,他一抬头,向那间牢房望去。 一瞬之间,殷无秽瞳孔目呲欲裂地张到了最大—— 他看见伤痕累累、气若游丝呼吸微弱的容诀头发梢一滴滴地往下落着血珠。
第74章 容诀还是没有抵御过巨大的痛苦,中途昏迷过去,然后被一盆冷水从头浇醒。 冷水混着血液,湿淋淋地紧贴在他瘦削的身躯上,连头发梢都沾上大半血和水的混合液,一滴一滴往下落着。 深冬料峭,容诀被冰冷的衣服和血水携裹,整个人冻得不住打摆子。牙关发出轻轻的咯吱咬合声,原本俊秀白皙的脸此刻比死人还要苍白,低垂下头,一时间竟叫人连是死是活都分不清楚。 殷无秽甫一看到的就是这番模样。 青年被冲击地眸中血丝密布,额角青筋暴起,他怒火中烧,恨不能把这座牢狱都给填平了,把人抢出来拥进怀里! 殷无秽怒火腾涌的心里活动刑部官员自是听不见的,但他们刚赶到牢房就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低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为首的刑名心里一咯噔,硬着头皮讪问,“陛下,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殷无秽侧首看向他的目光宛如在看一具死人,面沉如水。然而他的表情还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甚至堪称平静地问:“这是谁做的?” 审讯刑名心头一喜,没有看出殷无秽压抑暴怒的神色就上赶着前去表现,“陛下问这个啊,东厂督主的骨头硬得很,不打他不招供。何况审讯都是这样,这种事下官有经验,保准用最快的速度将结果呈交给陛下。” 殷无秽皮笑肉不笑点头,“原来是这样。” 刑名愈发得意,连声保证,“陛下放心,此事包在下官身上,政变风波不会再起。” 殷无秽了然,原来就是他们把罪名往容诀头上按的。 青年帝王神色中绽出一抹冰冷杀意。 这并非完全是他的私心,这群人胆敢严刑逼供,甚至毫不遮掩地当着他的面,显然是这么做已久了,习以为常。刑部再这么无法无天下去迟早自取灭亡,不必他动手,但会蛀坏大周根基。 且这些人竟然也和之前站队熹王的大臣攀结,互为朋党,利益往来,这是朝堂大忌。殷无秽眼里揉不得沙子。 于公于私,都留不得了。 殷无秽冷然看了他们一眼,收回视线。容诀的呼吸声渐轻,殷无秽掩在袍袖之下的手掌都紧紧攥了起来,指尖在掌心抠出了道道血痕。 殷无秽道:“还有多少没审?” 刑名道:“发动政变间接导致文武百官为保全自身而霍乱宫闱的罪名。” 殷无秽忍了又忍,才说服自己现在不是算总账的时机,这些人盘根错节牵涉复杂,他手里又没有掌握足够多的证据,无法斩草除根,绝不能让这群虫豸再逃脱了。 刑部牢狱并非完全听命于皇帝,三法司联合,御史台参劾,殷无秽也要忌惮三分。 殷无秽深呼吸几次,指尖都掐出了血丝,才再次平静下来,道:“孤知道了,剩下的孤来审,你们退下罢。” “这……”刑名犹豫。 “怎么,不行?”殷无秽冷眼瞥向他。 “当然不是,陛下,”刑名躬身,解释道,“东厂督主嘴巴难撬得很,下官担心他冲撞了陛下。可否需要下官再安排一些人候在牢外,一旦东厂督主有什么歪心思,也好及时掣肘住他,就地处置。” 殷无秽闻言凉凉睨了他一眼,“不必了,孤自有分寸。” 担心把人弄死被发现的刑名:“……” “陛下,要不下官一干人等就候在外头,绝不进去打扰陛下审讯,有任何需要陛下传唤就好。”依旧不放心且担心被容诀反咬一口的刑名。 “你去太医院请苏太医过来。” “这是作何?” 殷无秽乜着他,颇为嫌弃地:“你瞧他那样,若是审讯时死了怎么办,耽误了情报的罪责你担当得起?总得先留着一条命,才好慢慢地审。” 刑名从不理解到恍然大悟,眼睛一亮,还是陛下高啊!这样一来,不管怎么折磨人都死不了,不怕他骨头硬不肯认罪。 刑名狠狠剜了容诀一眼,当即不再犹豫地直奔太医院。 终于清净了,殷无秽再不耽搁,手颤抖着打开牢房大门,因为手抖到握不住牢门,他直接用内力把门给震开了,几个大步走到容诀面前。 此时的容诀眼睫上沾连着水珠,连殷无秽的脸都看不清。不过他意识本就涣散,只淡淡瞥了来人一眼头就重又垂下了。 “……阿诀,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殷无秽声音颤抖。 他伸出手,想碰容诀都不知道该碰哪里。容诀腰间磨得他痛不欲生的铁链赫然映入殷无秽眼帘,青年瞳孔骇然睁大。 “这是……孤真该杀了他们!!” 殷无秽试了试,发现这根东西沉的要命,十分结实。 他没找刑名另要解开铁链的钥匙,此刻束手无策起来。从容诀被鞭子抽开衣料露出的身体情况来看,这东西将他腰腹外间的皮肉磨得红肿,沉甸甸地坠在腰上,教他酸痛不堪,殷无秽抬手将他绽开的衣服拢上。 却根本遮挡不住,破碎的衣服套在容诀身上,宛如一个破布娃娃,怎么也没法恢复如初。 殷无秽手忙脚乱地将身上大氅解下,小心把容诀裹了起来。 沾着血水的头发被拂到身后,殷无秽小心翼翼地伸手捧住他脸,轻轻将额头抵了上去。面贴着面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有办法避免的,不是吗?” 只要容诀想,他什么都办得到。 这一点殷无秽毋庸置疑。 容诀身体被独属于青年的暖意包裹,他渐渐止了颤抖,虽然还是冻地脸色青白,但勉强恢复了些力气,他抬起斑驳染血的脸,朝殷无秽莞尔一笑。 表情浅淡,却是如释重负放松着的。 殷无秽看到了,如遭重击。他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心里升起强烈失去的怅然若失,即使仍猜不透容诀故意的目的,却挡不住心里涌起的巨大恐慌。 恐慌是头怪兽,可以吃掉一个人。 殷无秽不自觉地变得卑微,渴求。分明他已身居高位,坐拥王座,手掌权柄,却仍像什么也没有得到,还不如从前那个无权无势无所倚恃的七殿下。 至少,那时的他可以毫不费力就能拥有容诀全部的宠爱。 如今,再也不能了。他这样求他,容诀也不应允。 殷无秽愈是害怕,愈怕失去,他就将容诀抱地愈紧,恨不得把身上的温暖全踱给他,“你再忍忍,坚持一下,苏太医马上就来了,好不好。” 容诀牵唇莞尔,声音气若游丝,却一如既往地自信,“陛下,不要白费心力了,你拦不住。” 他朝殷无秽温软无害地笑。 殷无秽连心脏都开始发疼。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是他和容诀在诏狱的那一晚吗,可当时的他也别无他法啊,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容诀堕入情沼而袖手旁观,也见不得他痛苦难耐。 还是更早,从政变发起的那一刻就错了。容诀为了活命不得不这样做,而那时的他也坚定地站在了容诀一边。如果不继续走下去,他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为了努力地、和喜欢的人一起活下去,有错吗? 可若是没错,为什么如今的他们要形如陌路。 殷无秽知道,容诀从未忘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也知道他不喜欢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在一厢情愿,想要容诀留下是,奢望他能喜欢自己亦是。 但是,他真的做不到放手,这简直比剜心剔骨还要痛苦万分。 没了权力他可以照样活着,失了骨肉心脏,又该怎么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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