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殷无秽再次过来东六所。 这个时间点已经很晚了,连小豆子都歇息睡下,并不知道殷无秽过来。偌大的东六所万籁俱寂,只有偶尔吹过的夜风猎猎作响。 殷无秽并不是走的正门,而是施展轻功,翻墙进的容诀房间,也是自己曾经的卧房。要不是小豆子过来找他,将容诀的情况说的相当严峻,殷无秽还不敢过来见他。 虽然,现在也还不敢,所以挑在了夜半。 容诀已经睡熟了,至少这一次殷无秽站在他榻前,他没有再出现过激的反应,殷无秽悄然松了口气。 却也不敢离他更近,只是安静地看看他。 见他安好,自己也就放心了。 可是,容诀的情况并不太好,他瘦了好多。侧颊睡着时微微凹陷下去,不似先前的饱满,肩膀也变得单薄,之前的中衣穿在身上松松垮垮。他把被褥裹得很紧,不知是冷的,还是其他原因。 殷无秽心疼坏了,蹲在床前,隔空抬手碰了碰他。 只碰到了一团冰凉的空气。 殷无秽心中一叹,看完了人,该走了。他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不舍得就这么离开,多看那人一眼都是好的。 他这段时间很忙,下次再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政务是真的很麻烦,和那群老东西斡旋也着实令人头疼。 他很想在这时候抱一抱容诀,从他身上汲取一些温暖。 但那人,如今应该不会给他了。 殷无秽很是伤心,他干脆坐在了床前的踏板上,后背靠着容诀睡着的床榻,也算是间接拥抱他了。 就这么,让他靠一会再走吧。 空气彻底寂静下来,几乎落针可闻,容诀侧着身体,背对殷无秽缓缓睁开了双眼。 自那晚过后,他夜里总睡不踏实,一晚上会醒来好几次,一点轻微响动都会将他惊醒。 殷无秽并没有吵醒他,但是那人的存在感太过强烈,容诀压根忽略不了,一直装睡也很难受。 于是他索性睁开了双眼。 夜色漆深,他其实看不见殷无秽,只能凭借隐约的直觉感受着他。 或许是今夜太晚了,他实在没有精力再抗拒殷无秽,和他争吵;也或许是白日里小豆子和他说了许多政事,他不想在这时候教殷无秽分心,耽误他的正事;何况,这里是皇宫,全部都隶属于殷无秽。 他有什么理由赶皇帝离开。 终是默许了他的存在。 一隅黑暗的方寸之地,容纳了两个心思各异的人。 容诀不知不觉间重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榻前已经没了殷无秽的身影,他直接睡到了天明。
第70章 殷无秽又是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听小豆子说他政务繁忙,抽不开身。容诀猜到了,却不置可否。 没时间亲自见他,夜半翻墙的事情倒是干的不少。 自那晚之后,殷无秽便来的愈发勤了,容诀想装作不知道都难。不过他再没做过诸如诏狱那晚,僭越冒犯一事,只远远地瞧了瞧他,这让容诀想发作也没个出口。 郁结于心,自是更加懒地听小豆子提起殷无秽。 这可把小豆子急坏了,不是他想巴结殷无秽,实是自家主子处境堪忧,如今也只有殷无秽能够救他于水火,小豆子自是两边讨好,盼着陛下能把自家主子放出去。 不过要是容诀不喜欢听,他少提也就是了。 还是自家督主的心思要紧。 不过殷无秽人虽然没有过来,好东西倒是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养身药材,抬了一箱又一箱,待遇丝毫不逊于容诀曾任东厂督主的风光,比之过往的炭敬,也差不离了。小豆子眉开眼笑,将东西全盘照收下。 容诀只淡淡瞥了一眼,脸上不见喜色。 小豆子问他怎么了,容诀也不应他。 这要他怎么答话,难道要他说殷无秽把他睡了之后赏赐这些东西,是把他当作后宫里那些等着帝王恩宠的女人吗。 更何况,他连等待宠幸的女子都不如,至少对方还有自由,他没有。 殷无秽高兴了,喜欢他,就大方赏赐,荣宠万千。等到哪一日他尽兴了,自然也能将他弃若敝履。 这对于容诀来说,是莫大的折辱。 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即使他是宦官。 宦官也有自己擢升的渠道,那高位容诀去过,他知晓权利至巅的滋味,就更不堪忍受如今寸步不能出、被圈禁于宫的日子。 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殷无秽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他自以为这样就能保全他。可只要东厂尚在一日,过去发生的事情就永远不可能抹除。 容诀也不愿再过这样的日子。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三条路:第一条是继续得过且过,但最终的结果定然必死无疑。殷无秽还是太天真,许多事情没有他想地那么容易,他也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彻底掌控整个宫闱。 第二条路是最好的一条,也是容诀一开始的谋算。 他留在皇宫,待清算完所有罪行之后重新开始。如此,他和殷无秽还可以维持从前的关系,和睦友爱。 可惜,被殷无秽亲手葬送了,容诀的心境也随之改变。 容诀做这些事,推举殷无秽上位也不过是为了活命,事到如今他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折戟,这宫里也没法再待下去了。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条路—— 容诀瞳孔漆深,迅速考虑清楚了自己的后路。如果决心要走这条路,现在就该着手准备了。 殷无秽把他关在这里瞒不了太久。 太医院的苏太医多次为他请脉诊治,一次两次殷无秽能搪塞过去,次数多了加上苏太医调制的药,难保不会引人注意。他生活在这里,殷无秽还每日珍馐玉食不断,半点不知遮掩,说不准已经有人注意到了。 东六所里面安静之极,但容诀知道,殷无秽有安排人在外头侍候,不止小豆子一人,只他一人能近自己的身。 这么大张旗鼓,有心人一探便知。 不过这些容诀都不打算告诉殷无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会被人发现。 早些晚些都不重要了。 容诀一旦决定要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阻拦得住。 现在,他只管等着这些草蛇灰线发挥作用,为他所用。 · 对于容诀的打算,殷无秽一无所知。 他这几天分身乏术忙着处理霜冻灾民,着急筹措救灾之策,宵衣旰食地安排人手赈灾,从临近的州郡调集粮食,搭建草棚,总算赶在小年之前将情况稳定下来了。 今岁大家且先艰苦先,等到来年开春,再想提高收成、兴建家园之策。 殷无秽的安排也还算是及时,稳住了民心和朝堂。 除此之外,东厂的一应事宜也整理成册交由他手上。旁的人都好说,殷无秽要想用给他们重新安排个身份也就是,容诀就棘手了。 和内阁以及六部尚书一同商榷之后,最终将容诀的审讯定于小年之后,罪刑落实在大年之前。 这是最迟的时间,总不好叫车代使臣来了大周还看笑话,殷无秽再没有拒绝的理由,同意了这个决策。 不过,人他提走了是几位肱骨大臣皆知的事。 登时,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这位新任帝王身上。 殷无秽默了默,旋即解释道: “东厂督主经办先帝吩咐的任务之众,其中牵涉到了不少朝中官员,若要厘清,可能要一并进行讯问。朝堂在政变更迭后好不容易稳固平息,这时候旧事重提——” “陛下所言甚是。东厂督主也是按照先帝的命令执行办事,功过难判。但他在政变中的所作所为,还是要论罪处置的。”一名内阁成员赞同道。 只有利益触及到他们自己身上,他们才知道见好就收。 况且,如今的容诀已然没有任何威胁,他们没必要再趟浑水,反把自己弄地一身脏。倒不如就借政变之过将他彻底按死了,再无翻身之地。 如此,便万事无虞了。 殷无秽深沉点头,也没有意见。 或者说,事情正如他所料地那般,文武百官在乎那点莫须有的利益,他却只在意容诀的命。 单论政变之过,十、十一皇子是熹王所杀,容诀只犯了重伤熹王和发动政变祸乱宫闱之罪。后者罪名可大可小,且当时涉及的许多人已经伏诛,不必二次处罚,东厂也几乎清剿完毕了。 按律论罪,殷无秽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他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想想接下来该如何斡旋捭阖。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他不能再继续躲着不见容诀了。 一想到那个人,殷无秽心里就又是踟蹰又是酸涩,连怎么见他都不知道了。 心里想地要死,又怕见到容诀憎恶他的神情。 就在殷无秽纠葛不定时,容诀主动找上了他。 当然,还是小豆子传的信。 小豆子私下向殷无秽汇报消息一事并没有瞒过容诀。每当容诀胃口不好,或是缺了什么物件时第二日总有新的送来,这些东西不可能凭空出现。被容诀发现了的小豆子惴惴不安,立即投诚表衷心。 并立誓自己只效忠容诀一人,认他一主。 容诀倒没有生气,他自是知道小豆子的为人,也知道他是为了他好。 只是他和殷无秽之间并非他想地那么简单,那些个剪不断理还乱的混乱事没必要叫他知道。小豆子只需要按照自己意思,去找殷无秽就够了。 他要走的路,少不了殷无秽参与。 而最关键的一步,他需要知道朝局一应大小事。没了东厂的情报组织,光靠小豆子和他说的那些,太迟了,也远远不够。 要论朝局,谁是最了解的那个人,毫无疑问是皇帝。 趁现在殷无秽对他还有愧疚,容诀势在必得。 天又开始下大雪了,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但是东六所里却很暖和,地龙供应不断,屋里点着一盆又一盆的银丝炭,就连容诀穿的盖的都是最保暖的料子,比他往年冬天过的还要温暖,殷无秽倒是上心。 容诀就这么倚在软榻上等着殷无秽前来。 殷无秽一得了他消息,即刻系上大氅冒雪赶来了。 房门被他从外倏地推开,青年喘息间还裹挟着白色的冷气,一层薄薄的雪花落在他肩上,尚未融化。 容诀抬眼,甫一见到他时目光不禁怔忪。 房门打开,冷气灌了进来,殷无秽察觉到立刻脱下了大氅,交由小豆子拿去挂上。小豆子接过大氅眼观鼻鼻观心地关门退下,将温暖安静的空间留给两人。 容诀回过神来,下榻行了一礼,“参见陛下。” 殷无秽快步上前,欲伸手扶他,但临到他跟前,还是矜持住了,维持正色表情,“起来吧。听说你有事情要找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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