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不管其他官员如何愕然,她反应极快,趁此机会带头一举坐实了殷无秽的身份转换。 众人只见昭王箭步上前,单膝下跪,率先高声行礼道:“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从这声音中集体回过神来,即使再怎么意外眼前的场景也不容他们置喙了。 殷无秽,是他们当之无愧的新帝。 以内阁为首,中立势力打头,紧接昭王之后,下跪行礼,恭敬道:“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声音如洪,一波接着一波。所有前来的文武百官尽皆行礼认可他们的新王。 殷无秽卓然立于喧嚣的人群中央,那些声如洪钟的、恭敬拜服的、乌合之众的声音一同涌入耳际,却始终和他隔了一层阂膜。他急遽明白过来容诀的用意,并目光深沉复杂地望着他。 容诀也一瞬不瞬同他对视。 正当这时,天空似有雪花飘落,今年的第一场瑞雪在此时毫无征兆地落下。 雪花在容诀脸上轻轻一贴,旋即打旋融化,容诀冰冷锋锐的目光一瞬间似乎也温柔起来。 殷无秽不由地想弯起唇角,然而再看时,容诀的目光始终如冰锥般冰冷刺目,方才一瞬的柔软只是他的错觉。 殷无秽猝然回想起容诀和他叮嘱的话。 “最后的时刻,千万别犯糊涂。” 少年唇角重又一点点压平,艰难转过身去面对一众文武百官,喧嚣嘈杂的声音也重新涌入耳里。 殷无秽的情绪波动于他人来说不过是一刹那的变化。 五公主甚至都没察觉到,并先一步向他禀告政变一事:“臣一路追查过来,带兵维系皇宫治安,并妥善安置宫中人手时发现熹王早已勾结禁军首领,杀害诸多宫人乃至十、十一皇子,罪不容诛。” “幸存下来的宫人可以为证,被他杀害的宫人身上伤痕仵作一验便知,伤口不会骗人。如何处置,还请陛下示下。” 此话一出,如一滴热油滴进冷水中,在众人心里激起千层浪。 原来,拥兵自重的昭王在政变期间不仅没有趁机一举围宫,反而妥善安顿了宫人,更是不声不响地暗中收集了大皇子无法翻身的铁证! 如此态度,众人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他们原本因为朝局而选择拥护殷无秽的选择由之前的五分转变成了七分。 昭王虽有断袖之癖,可只要他改掉,随时可反对殷无秽自立为王。他有重兵在手,又恩信于民,是最名副其实的新帝人选。 可是,他却放弃了,甚至以身作则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殷无秽。 众人面面相觑,不清楚他这样做的缘由。但是,结果众人看清了。 并遵循利益最佳导向,认殷无秽为帝。 谁当皇帝固然重要,但也不是绝对,关键还要看他手中切实掌握的权利。如果是大皇子和五皇子,众人自然会忌惮臣服,可是换作了殷无秽就不一样了,众人甚至不等他说平身就兀自起身。 往后的路还很长,殷无秽身份转变不算什么,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们第一个要清算、并献于殷无秽投诚的,是东厂督主。 “陛下,臣也有事禀。”内阁首揆开口。 这样地位的大臣饶是殷无秽也不得不重视,只听他道:“大皇子的罪行已悉数确认。那么,东厂呢? 此次政变皆由东厂而起,若非如此,我朝也不会损失一名文韬武略的亲王,他更是以下犯上直接重伤熹王殿下。一码归一码,东厂犯下的滔天罪行,请问陛下,又该如何处置?” 不愧是沉浮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三言两语就将大皇子所犯之罪归咎到了东厂头上。 殷无秽瞬间目光一凛。 容诀却早有所料,多年来先帝和文武百官都是这个德行,没道理他们会临时转性,政变的后果,必然要有人给出交代。 这是东厂的劫数,更是他的,怎么都逃脱不掉。 殷无秽将他布置的最后一课做成那个样子,那他就以身为题亲自试炼,这也是殷无秽登基伊始,蜕变经手的第一个难题。 在他彻底撇清与殷无秽之间的关系,为他扫除不必要的麻烦之后,年轻的帝王又将如何应对这个棘手的问题? 这一回,容诀教不了他了。 他自己都没有答案。 殷无秽虽然是个情种,但他脑子不笨,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聪明,他很快意识到眼前的局面。 这场政变最终针对的,是东厂。 别看大皇子罪孽深重,但他身份上隶属亲王,又有过往光辉的政绩和笼络的臣下辅助,此刻又被容诀致命一击陷入弱势,有很大机率能够保下一命。 至多就是得罪了十、十一皇子的母族和诸位被牵连的大臣,以后落下残缺。 而容诀就危险了,按内阁的意思,他要以命来偿。 殷无秽警惕压紧眉梢,将难题重又抛回内阁,试探其底线道:“依郑大人看,孤该如何处置?” 殷无秽语气分明是平静的,甚至不耻下问,却无端让郑首辅察觉到一丝潜在的危险之意,为官多年的直觉让他谨慎顿了一下。并且,东厂督主当真会乖乖就范、没有任何其他后手了吗? 他可不认为容诀算不到这一点。 置之死地,他还能后生吗? 因此,郑首揆十分圆滑地回道:“按大周律法,应罪刑法定。” 刑部尚书紧跟应和:“不错。东厂督主挑起政变,诛杀禁军和宫人不计其数,更是直接以下犯上重伤熹王,意图掌控宫闱。其罪,当就地诛杀!” 一言甫毕,殷无秽冷冷瞥了他一眼。 连内阁首辅都明白为官要留一线的道理,刑部尚书还没眼色地上赶着往枪口上撞。且他不知,论大周律法,殷无秽也是个中翘楚。 于是,怒而不行于色的帝王道:“既按大周律法,是否要等罪行确定方可论罪?” 刑部尚书困惑抬头:“是。” “那么,东厂督主的罪定了吗?”殷无秽目光如刀,看得人下意识浑身一寒。 刑部尚书怔怔:“诶,罪没定论吗?在场诸位不都眼见为实了吗?” 殷无秽不疾不徐道:“东厂督主也道,他并非主动发起政变,而是为了寻找护卫先帝,紧接着向大皇兄投诚的禁军率先围攻了东厂。政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光凭众口之言就轻易断定,刑部一贯就是这么按律处罚办政的吗?!” 一口天大的锅扣下,刑部尚书双腿一软,顿时跪下道:“陛下明察!微臣冤枉啊!” “东厂督主巧言善辩,言论又怎可轻信?他杀了这么多人,重伤大皇子乃臣等亲眼目睹,难不成还能有假?还请陛下明鉴!!”刑部尚书很快反应过来,并精准攻击容诀的致命点。 这一点,就连容诀本人也难以辩驳。他目光一厉,静观局势发展。 不过,那又如何,人心本就是偏的,一个帝王的偏心更是胜过了一切,“这一点孤确实亲眼所见。不过,是自卫还是主动攻击,又当如何分辨?” 刑部尚书被他问得一堵。 最后的杀手锏都拿出来了,殷无秽非要这样说他也没办法。刑部尚书左支右绌,再争下去无疑会得罪新任帝王,他犯不起这个险。 “这么说,陛下认为东厂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了?”出声的人为内阁次辅,刑部尚书做不到的,他却可以。 东厂已是文武百官共同的囊中之物,不是一个甫一登基的新帝为其说话就能够免罪的。 殷无秽眉心紧蹙,道:“自然不是,孤不过是实事求是、探求真相而已。父皇溘然薨逝,身为儿子,孤理应查清真相,皇家的事,岂容他人众口盖棺定论。” “陛下说的是。那么依陛下意思,东厂督主该作何处置?” 次辅这话,看似由着殷无秽的意思来,可在他的四两拨千斤中已经无形框定了殷无秽言辞的范畴。 殷无秽首次和内阁交锋,就充分感受到了来自位高权重者对官场的掌控压力。看来,这件事难以善了了。 容诀从始至终都不置一词,眼下的局面,多说无益,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眉梢压紧,等候最终判决。 殷无秽对于内阁早已有了充分的了解,每一位阁员容诀都为他细细分析过,但真正交起手来竟然这么难以对付。在这件事上殷无秽注定无法和他们利益相统一,容诀也是早早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第一时间推开他。 殷无秽牙关咬紧,以内阁为首的文武百官一瞬不瞬觑着他,俱在等他的旨意。 他该怎么做,才能护住容诀。 殷无秽大脑飞快运转,迫在眉睫,但不管他怎么想,哪怕自己已经坐上了这个九五至尊的高位,还是无法真正地将权柄握在手中,保护想保护的人。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夜幕之下的皇宫愈发森冷,让人由内而外地生出一种如坠冰窖的窒息感。殷无秽掩在袍袖之下的手指死死扣进了掌心。 他还是没有说话,容诀也转头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 殷无秽却不敢再看他了,沉声道:“事情既然还没调查清楚,东厂督主就先收押看管,三法司共同审查政变事宜,一经调查完毕,即刻——” “即刻按大周律法处置。” 说完最后一句,殷无秽的指尖几乎掐出了血来,这个时候他不能露怯,否则只会被利益熏心的文武百官看穿,撕碎殆尽。 “陛下英明!既如此,先将东厂督主羁押进刑狱,再行处置!”刑部尚书再次开口,力图在殷无秽面前卖个好。 殷无秽不置可否,道:“不必了。来人,将东厂督主羁押至镇抚司诏狱,未经孤允许,任何人不得见之。” “是!” 容诀被关押进诏狱,东厂所有职能全部停下,与此同时容诀在司礼监中的职务也由其他秉笔太监共同承担。 至此,东厂历经了从启用到发展至现在的巅峰时刻,最严峻、甚至濒临解散的最大浩劫。
第62章 容诀在诏狱里的日子完全听不到一点外界风声,诏狱狱如其名,堪称密不透风。 没有一个人胆敢会见容诀,哪怕镇抚司曾隶属于东厂麾下,他们也不曾出面。先前在浙州办案时他们被迫臣服于东厂,眼下却未必了。 容诀嗅出了一丝东厂即将分崩离析的前兆。 而这还不是最主要的。诏狱地处地下室,本就潮湿阴冷,冬天更甚。没有地龙和炭火,容诀又在政变之夜受了寒,很快熟悉的昏沉和潮热便从体内翻涌起来。 将人折磨得痛苦难耐。 容诀勉强忍受住了,并预算着时间。这几日,先帝的举国丧礼以及殷无秽的登基大典应当都举办完了。 可惜,这样重要的国事他却无缘得见,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数着时辰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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