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秽手中朱砂笔一顿,旋即抬头,“叫人进来。” 来人进了门,神色略显踌躇。 殷无秽了然,一挥手将御书房中所有下人全部屏退出去,“什么情报,说罢。” 宫人闻言,小心翼翼又企盼地抬头,看向殷无秽道:“陛下,奴才要禀的,是东厂督主瞒天过海,隐瞒了自己并非太监的事实!” “你说什么?!”殷无秽身体前倾,一掌按在红檀桌面上,眉梢压紧,紧紧觑向那名宫人。 宫人被殷无秽声音吓得一哆嗦,却还是强鼓勇气道:“奴才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对陛下有半点欺瞒。当年东厂督主在净身房躲过了净身,后被先帝看中带走,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再之后东厂督主一路擢升,也没人敢再提当年的事,当年的知情人所剩无几。” “奴才也是好不容易探听到的。”宫人说完,有些惴惴地等待殷无秽反应。 他原本以为十拿九稳、必能讨好殷无秽的情报,眼下却不太确定了。 无形的恐惧从脚底攀升,一路直冲天灵盖,整个人都开始微不可察地发起抖来,不知道这样说对是不对。 直到殷无秽一声轻松地:“孤知道了,情报可否属实?要知道,这可是株连九族祸乱宫闱的死罪,若是名不副实,不能斩草除根,反而让孤在天下面前失了道义,后果——” 宫人闻言,激动抬头:“奴才不敢欺骗陛下,消息绝对保真!奴才认识当年净身房的掌事公公,正是他一手负责东厂督主净身的,还有几个当年服侍的老人,他们都晓得。从前奴才们屈服在东厂的压迫之下,恐害了性命不敢说。直到陛下登基,奴才们才敢一吐为快!还请陛下明察!!” 至于先帝包庇了容诀的缘由,他自动省去了,选择对自己利益最大化的说辞。 “原来如此。” 殷无秽没有生气,也不提嘉奖,只道:“此事兹事体大,若真是事实,东厂督主居住皇宫多年,恐牵扯到前朝后宫。这样,晚间时候,你把那几个知情人全部带来宣政殿,孤仔细盘问了再做决断。” “是,陛下!”宫人喜滋滋地告退。 只觉自己离受重视被提拔不远了,赶忙小跑去联络其他几位证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走后殷无秽阴恻恻、如同看着死人般的目光。 晚上,宣政殿。 大殿内部灯影幢幢,落针可闻,竟然一个服侍下人都没有。 几个太监和年迈的曾经净身房掌事公公来到大殿门口,彼时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里实在安静得过分了。但这是皇帝的圣意,且这件事确实牵涉众多,提前支走其他下人也情有可原。 几人并没有多怀疑,信步走进殿中。 甫一进门,宫殿大门随之关上,众人转头心里俱是一惊。不过下一瞬,在看到殿前岿然不动端坐龙椅的帝王时,众人一颗心才重重落回了胸腔。 “奴才参见陛下!” 殷无秽起身走近他们,“起来吧。你们都知道什么,全部说出来,孤自会考量。” 闻言,众人不再隐瞒,每人将自己所知道的那部分事实娓娓道出,殷无秽负手聆听。 最后,听完了几人的陈述,殷无秽心里仅存的一丝疑窦也消失无踪,凝重起来。本来还抱有最后的一线期望,现在看来,只怕容诀真的隐瞒了他一些实情。 而现在,还被有心人窥探到了。 除了眼前几个人之外,殷无秽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多的人知情,倘若有,必是对容诀的绝杀。 这段时日攻讦东厂和容诀的奏折太多,殷无秽每日看的眼花缭乱,光是压下这些奏折和朝廷的施压就要耗费不少精力。且东厂的安置他也要盯着,什么人留用,什么人弃之,殷无秽还要审时度势综合判断。 不过容诀之前手底下那几位档头殷无秽保住了,并给他们安排了其他职位。 不论过去和出身,这些人都是极出色的人才,殷无秽要留,旁人也置喙不了什么。 再多的,殷无秽也为难,皇帝也不能肆意妄为。 不过,殷无秽旋即又想到,这件事先帝既然知道,定是为了拿捏权势愈盛的容诀,所以留下这几个人提醒敲打他,却不会真的弄得人尽皆知。否则,这柄利器就失去作用了。 先帝还没糊涂到这种地步,一切必然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足为惧。 想清一切,殷无秽在看向几人的目光时遽然一变。 年轻的帝王莞尔:“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说明的吗?” 几人面面相觑,该说的已经说尽了,再没有任何保留。于是回答:“回陛下,没有了。” “好。”殷无秽满意点头。 然而,就在众人等他反应时,殷无秽转过身背对他们,一敛表情,朝漆黑一片的宫幕吩咐道:“动手罢。” “什么?”几人一愣,还没听明白殷无秽意思。 下一瞬,他们只觉喉咙一刺,连气音都没发出来,便眼珠一凸嘭地倒在了地上,失去意识。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下场,无一例外,到死眸中还俱是怔愣不解。 殷无秽闭上眼,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第一次毫不留情地狠辣灭口,是为了守住容诀甚至不知真假的隐秘,再之后,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除非,最接近容诀的地方,镇抚司诏狱发生变故。为避免再生事端,殷无秽不能坐以待毙下去了。 他须得亲自去看上一看。 才好对策。 殷无秽做下决定,遂先回紫宸殿歇息。等晚些时候,没人注意了,他再前去。 容诀不知道,他以身犯险考验殷无秽逼他对大皇子动手,殷无秽都没能做到的事却在此时轻易完成了。 殷无秽从来都不缺乏帝王魄力,只是还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刻。 时候到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彼时的容诀正躺在牢狱的草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的风寒喝了几贴药后渐次好转,却不知道是不是牢狱的环境太差,衣料也差,他这几年又金贵惯了,不过穿了几日麻布粗衣,身上就被磨出了一道道的红痕。 那些红痕一阵阵地泛酥发痒,容诀一动,身上又会被擦出更多。 倒是他一贯畏寒,这天气愈发地冷了,他却不觉寒冷,反而由内而外地感到发热。 不难受,就是教人睡地不舒坦。 容诀透过诏狱的铁窗望着外面悬挂苍穹的银月,月亮越来越圆,距离年关也越来越近,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东厂分崩离析是必然,容诀不抱希望。 他自身的情况,更不好说。 诏狱太安静了,仿佛浮于暗潮汹涌之上的水面,随便一颗石子,都能轻易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静。新帝登基之初,朝堂各方势力混杂割据,他既要想办法保全东厂,又要自身快速独立,手里还缺乏推心置腹可用的人手。 不管从哪个层面来看,这个开局都太为难人了。 容诀也不知自己的一念之私对是不对。 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了,殷无秽已经坐上了那个高位,他只能拼了命地往前走。若是他撑得住,也不枉自己这些年的倾注付出,若是撑不住—— 容诀闭上眼,不再想了。 多思无益。 不想,他刚闭上眼没多久,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门口传来。容诀睡眠不深,很快被惊醒了,他没有睁眼,静等来人走近,看看来人要做什么。 殷无秽来前就吩咐人清了诏狱狱守,此刻这里并没有什么人,各路关卡为他敞开,一路畅通无阻。 殷无秽穿着斗篷,帽檐压得很低,像从前每次去凌虚阁找他一样。 只是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 殷无秽愈发放轻了呼吸,生怕惊扰了容诀歇息。 那个人难伺候得很,怕冷又事儿,他每次都极尽精细之能事地照顾着,方才叫他舒坦睡着。眼下在这种地方,也不晓得受不受得住。 殷无秽一想,愈发担心了。 他快步走到容诀的牢房门前,不动声色看着已经熟睡的那人。 容诀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察觉到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并没有恶意,反而带着一丝熟悉的注目。 容诀掩在衾被下的手指一紧,却不是因为殷无秽的倏然到来。而是,他心口忽有一阵难耐的燥热袭来,忍不住嘤咛出声。 与此同时,殷无秽闻声打开了狱锁,箭步而入。
第64章 容诀意识到自己发出了什么声音,惊愕地瞪大眼睛死死咬住嘴唇,整个人被迫侧过身体蜷缩起来,勉力压住这股突如其来的燥热。 殷无秽还以为他是梦魇了,着急到直接走进了牢房。 但临到容诀榻前,又有些近乡情怯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的他。生生止住脚步,黯然垂眸看着那人背对着他的侧影。 容诀忍得难受,实在装不下去了,他睁开了双眼。 坐起身来,鸦黑长发随着他的动作逸散开来,适时遮住了他此刻神色中的不适。容诀等了少顷,始终不见殷无秽说话,他抬起脸,手撑在榻上像从前一般莞尔:“陛下,深夜前来诏狱有何贵干?” 殷无秽一怔,不想就这么被容诀认了出来。 不过也属正常,他勾唇,摘下了兜帽。 两人目光直接对视上,容诀仰头看着他,心想,殷无秽当上皇帝之后愈发成熟了,身上的少年气质完全褪去,成为了独当一面凌厉迫人的青年帝王。很是不错,和之前彻底判若两人脱胎换骨。 殷无秽在看到容诀现在的模样后,之前因为容诀认出他而扬起的一点唇角全部压平。 他瘦了好多。 自己一只手掌都能轻松盖住容诀整张脸。除了看起来羸弱了些,倒是丝毫没有减损他的俊美,反而更加昳丽惹人怜惜了,殷无秽心里止不住地揪扯起来。 连带着说话声音也变得艰涩,“你,还好么。” 容诀点头。本来想问殷无秽朝廷现在的状况,转念一想,左右他已经不是东厂督主了,还是莫要干政,又作罢了。 殷无秽一瞬不瞬盯紧了他,期待那人能多说些什么。然而容诀却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气氛一度陷入缄默之中。 殷无秽到底没忍住,坐到他身边,想问他净身的事。 但是,这种话题,实在难以启齿。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了嘴。最后还是容诀先道:“陛下夜半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殷无秽神色凝重,有太多的话想要和他倾诉,眼下却不是好时机。时间有限,容诀的身家性命占据了上风,他道:“有些事情,想请教阿诀。” 容诀了然,虽然明知不是什么好事,但对方是殷无秽,他尽量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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