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想多了。”容诀内心慌乱无比,但他心里愈是紧张,面上就愈发镇定,甚至能够直视殷无秽的眼睛平静说出这句话。 “你这张嘴,太会骗人了,神情也是。孤险些忘了,阿诀游走宫廷多年,表面功夫最是滴水不漏,单从你这张脸和说的话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殷无秽用目光摩挲着他,眸光不断加深,不容置喙。 容诀:“……” 容诀手指尖都蜷缩起来,眉梢蹙起。 “当然,你可以否认,也可以当作无事发生。可你瞒不过孤,不信的话,孤现在就可以吻你,看看你的反应就知道了。”殷无秽看着他笑,可那堪称雨后初霁的温柔笑容此刻却没有丝毫温度。 容诀从心底深处生出一阵惶然,他控制不住地后退了小半步,甚至想下意识捂住唇。 可就是这样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动作,再一次佐证了殷无秽的话。 殷无秽看着他,目光漆深地一眯。旋即一把将人抱入怀里,垂眸盯紧他道:“果然如此。孤没说错,你真的是喜欢孤的。” 容诀:“……” 他的腰被殷无秽抱地好紧,一动也动不了。 殷无秽明显是动真格的了,容诀不禁心慌意乱起来。 可他能说什么,既已被殷无秽看穿,他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容诀下意识地挣扎,却反被殷无秽抱地更加严丝合缝。 “你藏地好深,骗得孤好苦……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嗯?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孤的?”殷无秽重又变得委屈可怜起来,仿佛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他变脸的速度竟然比容诀还要快。 容诀:“……” 容诀扭过头,无可奉告。 “好。你不肯说,那孤就自己猜。”殷无秽用几要哭泣的声音委屈道,可是他的条理却很清晰,让人无法反驳,也让容诀被迫听着。 “你现在是喜欢孤的,选择留在孤身边,也是因为这个吧。再早之前,还在皇宫的时候,那晚在诏狱,真的很抱歉,孤也是,没有办法了,你当时的情况很糟糕,孤只能——” 殷无秽深呼一口气,依恋地蹭了蹭他:“那一次,可以得到你,孤一点也不后悔。若是能重来,孤依旧会这样做。不过,孤会处理妥当,不会再教你伤心,也不会弱小到连保护你都做不到,让你受了好大的苦。” “对不起,原谅孤好不好……” 此时再一次听到过去发生的事,容诀内心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他并没有将其归咎到殷无秽头上。 只是,和殷无秽之间的那些纠葛,他竟然还想重来,容诀不禁心头火起,狠狠乜了他一眼。 “孤喜欢你,就算你不喜欢孤,孤也还是想要你,对不起。” 容诀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气焰渐消。 “不过,孤好笨,竟然没有想到,若你不喜欢孤,早就亲手除掉孤了。你不喜欢的人碰你,怎还有命活到今天。那个时候,你已经喜欢上孤了,是不是?” 容诀不想答他。 殷无秽继续一桩桩一件件细数:“皇子夺嫡期间,你常过来陪孤处理政务,一次又一次对孤心软,纵容,是不是也是因为,你是喜欢孤的?你自己知道吗,为什么不愿承认?为什么要骗孤,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坦诚一点,不骗别人,也不蒙蔽自己?” 殷无秽的问题容诀一个也答不上来,他不知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等到他察觉自己对殷无秽有情时一切都晚了。 或者说,没有什么晚不晚的,他们之间,从来都是不可能。 倘若殷无秽不是皇帝,他被诛杀不算,还要连累殷无秽也成为大皇子的眼中钉。 殷无秽登上高殿,自古帝王无情,他不会是那个例外。 他们原就不会有任何结果,知道从来都比不知道更教人心痛。 殷无秽这又是何必,做什么非要刨根究底呢。 “你既然也喜欢孤,那我们在一起罢。孤喜欢你、爱你,想要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今天是孤最开心的一天,如果你答应,孤什么都可以既往不咎,往后你想要什么、做什么,孤都依你,可以吗?”殷无秽的双目乌润透亮。 像是个马上就要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为了这一个毕生所求的愿望,什么都愿意付出。 容诀最担心的一件事,就这样突如其来了。 殷无秽一直在问他,怀抱他的姿势温柔,却也含着无声催促。他喜欢他,想得到他,就光明正大地索求,殷无秽从来都是这样。 容诀艰涩地闭了闭眼,唤他:“……陛下。” 殷无秽十分开心:“你说。” 青年心情飞扬地简直比打了胜仗,登上皇位还要开心。他喜欢的人原来也喜欢他,他马上就要得到他心心念念的宝贝了,直到听到容诀的一声: “不可以。陛下,我们不能在一起。” 殷无秽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可置信地:“你说什么……阿诀,你是在说笑吗?你重新说一遍。” 容诀重又道:“我们不能在一起。” 容诀睁开眼睛,一把推开了他,确定以及笃定地道:“陛下,不要再胡说了。从古至今,断从来没有皇帝和宦官搅和在一起的。这是天理不容,会教后世唾骂的,陛下难道想让史书记载陛下是一位昏君吗?” 殷无秽难以置信:“什么天理不容,后世唾骂,只要江山社稷稳定,海晏河清国泰民安,谁会骂孤?即使骂了,孤都死了,还管他们作甚?史书归旁人编纂,是非由后人评断,难道要孤因为旁人的眼光而葬送自己的幸福吗?” 容诀:“……” 殷无秽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这也太胡闹了。 他现在是年轻气盛逞口舌之快了,三年五载之后还能坚守初心仍旧不改吗? 容诀是看着先帝从一个寄情山水诗情画意的君主一步步沦为只知利益政治的残酷帝王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1]。 现在这样,已是最好。 过犹不及,殷无秽究竟要到何时才能明白。 “总之,这样没有分寸的话陛下日后勿要再说了,影响不好。陛下今日饮了不少酒,回去好好歇息罢。”容诀说完,转身想走。 “等等——”殷无秽喊住他,脸上已无一丝笑意。 “你并不是注重名声的一个人,否则也不会担任东厂督主。你自己都不在意世人误解污蔑,凭心行事,现在和孤说这种话,不觉得可笑吗?你心里在乎的,一直所缚的,是这宫廷森严的阶级尊卑,规矩权力,所以你无法接受孤,对吗?” 刹那间,容诀呼吸都停滞住了,转身背对殷无秽的背影一僵,指尖蜷缩攥紧。 他从前确实最在意这个,为此苦不堪言。尊卑根深蒂固,阶级深入骨髓,一刻也不敢僭越。 但是,自从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他更怕的,是和殷无秽不得善终。 违逆天理人伦,溯流而上,这是一条太难、也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路,最后如何收场?他还能再承受一次灭顶的打击吗? 那种剜心抽骨般的锥痛,容诀再也不想经历了。 和殷无秽做一对和睦相得、心有灵犀的君臣,要长远得多,也稳妥得多。 不争朝暮,唯愿长久。这才是容诀心之所愿。 “你不要怕,孤不会让你再受到这些束缚了。等战争结束,孤立刻给你擢升官位,予你特权,你不必对任何人卑躬屈膝,更不用对孤如此。这朝堂高殿,但凡是孤所拥之处、所掌之权,你尽可以肆意,不会有任何人胆敢置喙,只要你愿意,只要你肯答应孤。留在孤身边,好不好?”殷无秽原以为得知了容诀的真正心意就能和他畅通无阻地在一起了,不想他竟如此坚定。 这一次,他是真的怕了。 如果容诀不同意,他是完全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求求你,你想要什么孤都给你,只要你答应孤,好不好?你还是担心的话,孤将权力都交到你手上,以后孤给你办公处理政务,行不行?”殷无秽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抱住容诀。 他眼眶又红了,眼里蓄满了泪,心里不可抑制地生出莫大的恐慌和无助。 “你为什么不愿接受孤呢,你明明……也是喜欢爱着孤的啊?!你看,孤会的东西很多的,可以保护你,知道你所有喜好口味,你和孤在一起,不用操心衣食住行,什么都不用管。还有,你不想处理的政务都交给孤,孤来做,你通通都不用理会,你只要做好留在孤身边这一件事就足够了,好不好,求你了……” “答应孤吧。要是还不够,你想要孤做什么,尽管开口,孤都会去办、去学……孤学习知识很快的,不管你要什么,孤都应你。” “……留下来,和孤在一起。”殷无秽双手死死地抱紧他,眼泪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 “陛下,够了。”容诀也不禁感到心痛,他侧首瞥了殷无秽一眼,抬手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可旋即就被殷无秽再一次紧紧抱住,怎么都不肯松手。 “陛下,你这样,会让咱家很为难,也很困扰。”容诀放下手,冷静地和殷无秽讲道理。 “你说的没错,咱家是喜欢你,但也仅此而已。咱家犯不着为了你抵抗世俗尊卑,受那万人唾骂。陛下是皇帝,哪怕做错了任何事都有重头再来的机会,可是咱家没有。再下一次大狱,咱家还有命活吗?等陛下来救,怕是尸骨都凉了。” “陛下从前有句话说的不错,咱家只在乎关乎自己的切身利益,旁的,都不重要。譬如,对陛下的感情,不值得咱家冒险。” “今日到此为止。这种令人发笑的言辞,陛下可万万不要再提了。”容诀目光决绝,掰开殷无秽牢牢抱着自己腰腹的手。 “不是的,孤不是那个意思。你不是这样的人,不然你当初也不会选择孤,费心让孤登基——” “那是因为陛下在所有皇子之中最好掌控,是咱家权衡利弊的结果,现在依旧是。为了这个结果,咱家对陛下的感情,可以舍弃。” “不是这样的!!”啪嗒一声,殷无秽的泪珠砸落下来。 他把容诀的身体转正过来,“你骗人!你又骗孤!你喜欢权力的话,孤也可以给你,你直接跟孤在一起不就好了!” 容诀哂笑:“那岂会一样?旁人给予和自己一步一步争取来的,哪个更为稳妥,更为踏实,还要咱家说么。” 殷无秽不可置信大哭:“你一定是骗孤的!孤不相信,孤要你证明!” 他说着,竟然想凑上前来不管不顾地亲吻容诀。 情动之时的反应是最骗不了人的,容诀岂会让殷无秽得逞。 当即一把推开殷无秽的脸,连带着他人也推远。 “够了!陛下,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再闹下去该有人看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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