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有太多哭泣的声音了,那声音听得太多了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枯燥与无趣,影子知道的,它一直都知道,也许曾经有许多个时刻,它和它的主人也曾向往过这扇门之外、这座城之外的世界,天有多高,海又有多广阔,他们甚至都没有见过大海,也不知道跨越海洋之后,那里会不会有着另一个世界。 可从它和主人被疾病束缚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的时候,腐朽的气息污染了他们所有的希望,于是,最高的“天”是他们抬眼所见的房顶,最远的“海”是庭院外的那片连鱼都死光了的池塘。 它的主人太累了,于是,它也觉得太累了。他们一起动弹不得,静静等待着原本就只有黑色与白色的世界变成全然地漆黑。 影子觉得它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了,每个人生来都是朝着死去的,无非早晚罢了,而且如果活着太过于无趣,那么早一点走向既定的结局也许才会是更为幸运的人生解法。 所以,它是如此的安然,和此刻躺在床上的它的主人一样,只要闭上眼睛等待着胸腔里跳动的东西停下来就可以了。 此刻的死亡是它和主人享受到的最幸福的恩赐了。 …… ……真的吗? 仿佛等待了很久很久, 影子突然、也是第一次心里有了不同于主人的疑惑, ……这真的就是最好的解法吗? 它的人生这样就完满了吗? 当主人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的时刻,此刻在它这个蜷曲的,沉寂在阳光背面的影子,却感觉到胸腔处有什么在跳动。 它有了与主人截然不同的疑惑。 人生的意义真的在于在这个世间感受痛苦,不断索取,然后将自己的痛苦和悲伤作为送给其他人最后的赠礼吗? 就像它主人的父母一样,二十几年的岁月,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它的主人,所有的行为轨迹都是围绕着它的主人,直到主人生命的最后一刻,如果仅仅是如此,那它的主人和其父母岂不是像几个被捆绑了丝线的木偶,跳跃、行进、拥抱、哭泣,一切都被操控着。 一定有什么东西被他们遗漏了——影子这样想着。 但它找不到答案,这样让它有些焦躁不安。 主人的呼吸已经越来越微弱了,但影子的心却跳动得如此滚烫。 它对此也有些不解,它只是一个没有血肉也没有温度的影子,又是如何能感受到滚烫呢? 它难道不应该和主人同进同退,同生同死吗? 在主人呼吸停止的前一刻,它觉得那些疑问简直变成了痛苦,它作为一个影子如何能思考的生存的意义?以及为什么在此刻,它明明是主人的一部分,却又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简直让它有些疼痛的心跳。 最终,那微弱的气息消弭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但也就是在这一刻,影子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唯一能解释它能与主人不同步调的答案是—— 它并不是影子,它应该是一个人,一个有着自己思想的、可以决定自己命运的人。 它第一次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双手,那一刻,它才发现,原来它真的是可以自己行动的,它和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影子不一样,不用一生都做主人的附庸。 从主人死后,这个世界就仿佛停滞住了一般,于是影子一点一点地沿着墙壁流动着、攀爬着,直到将自己扁平的身体直立,除此之外,它还有余裕的力气,于是它将自己干瘪尖锐的手缓缓地伸向了自己的胸口,直到那手像一把匕首一般探入了心脏。 “咳……咳。”它好像听见了自己咳嗽的声音,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它在这样黑白而又静默的地方像一个初生的婴儿一样动作着,直到他真的从自己的胸口摸出来了一个绝对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东西。 ——那是一个做工精细的荷包,最主要的是,它是有颜色。 有颜色,有光影,如同水墨画一般流动的影子握住了有实体触感的荷包。 原来它的心在为了这荷包里的东西热烈的跳动吗? 这里面有什么呢? 它没有任何犹豫的打开了那个小巧精致的荷包。 “呵。”看清里面的东西以后,影子笑出了声。 它在这个地方待了二十五年,这一刻的笑容终于不是为了它的主人,而只是为了它自己。 那荷包里面有几多犹自散发着芬芳的红色干花,还有一撮柔软的、浅金色的毛发,用一根细细的红绳子系在了一起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它将荷包系好,又放回了心口处——它已经注意到了,自己在短短的一刻钟内甚至有了自己的身体。 紧接着,它坐在了那个“主人”的身边,“主人”的身体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浑身冰凉、早就没有了一丝生气。 于是它握住了“主人”干枯细瘦的手臂,它像是有所感应一般,闭上了眼睛,倾身倒了下去,随后就像一抹烟一样,融入进了“主人”的躯体中。
第四十三章 原来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陆奚在心里这样想着。 他披散着头发,消瘦得有些过度的身躯在宽大的衣服里面荡秋千,他内心却有着从未有过的平静,即使他现在待着的这个地方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但他很知足,他能够站立着,身体也不再有任何疼痛。 突发奇想,他似乎想验证一番,于是他抬了抬手,到此时他才发现,他的手竟然还被另一个人攥着。 抬眼望去,那个人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容,却比他看着高挑强壮许多,他脸颊饱满,头发有光泽,腰间还别着一把似曾相识的刀,这些和他都不一样。 他认识那把刀,那刀是他师父的,曾经他师父想教他刀法,可他学了不过两天,手脚就疼得动也动不了。 而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手上有着薄薄的茧子,肯定在刀术上下过苦功。 他想让这个人把松开,却没能成功,于是他只能问道,“你是谁?” 那个男人声音很平淡,“我就是你。” 陆奚有点莫名其妙,怎会可能,他已经死了,难道死了以后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两个他吗? 男人看出了他的疑惑,但是也没有再为他解答,而是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了几步,随着他们的动作,两人所处的空间开始变换,白色逐渐褪去,各种色彩开始融合汇聚,直到他们眼前变成了一个房间的模样。 正是陆奚最后离开这个世界的地方。 时间恢复了流动。 陆奚的母亲握着他枯败的手痛哭着,那种悲恸、撕心裂肺,陆奚心里不忍,只能撇开了头,他不想再看这些了,因为这就是他那无用的、只会给人带来痛苦的人生,连死亡都充满了窝囊和伤害。 但他的手被人死死握住,让他没有办法逃离。 “你会思考你活着的意义吗?” 有什么好思考的,他这样的人,懵懵懂懂来到这个世间,最后再满身孽障和负累的离开。 那个人像是完全洞悉了他的想法,于是接着问了一个问题,“这就是你对于死亡的想法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提这个问题的时候,陆奚好像感觉眼前的世界似乎震颤了一番,但他只当是错觉,并没有在意。 “那我们去往过去看看吧。” 说着,男人拉着陆奚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 那是一个春天,小小的陆奚坐在一个父亲刚刚搭好的秋千架上,他的父亲只说了一句“抓紧了”然后就用力的让他荡了出去,他很紧张,手握的紧紧的,但是他父亲没有因为他的恐惧就让他从秋千上下来,而是一次又一次的把他推了出去,让他飞得高高的,让他的眼里只有那一大片浅蓝色的天空。 他终于忘却了所有的恐惧,风吹过脸颊的地方是那么温柔,于是他忍不住随着每一次飞起的瞬间欢呼。 从秋千上下来的时候,他的脸蛋已经因为兴奋变得红彤彤的,这时候他的母亲走了过来,有些责怪的看了他父亲一眼,然后伸手摸了摸他毛躁的额发。 他父亲那时候还很年轻,不是很赞同他母亲这么爱怜儿子的模样,“又不是养了一个闺女,这么小心翼翼做什么?” 他母亲挑了挑眉,“养闺女我才不惯着,我从小就是在军营里长大的,刀枪棍棒哪样我不会使?” “奚儿像你那样才好,不至于以后像我爹那么粗蛮,多读些书,斯斯文文的也讨女孩子欢心。” 陆父皱了皱眉,但又不敢多说什么,于是鬼鬼祟祟地凑到陆奚耳边,小声说道,“小奚儿,那你以后是想文文弱弱的,只会读几本穷酸书,还是想做个侠客,仗剑走天涯?” 小陆奚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最后奶声奶气的说,“那我可以左手拿书、右手拿剑吗?” 陆母眯了眯眼睛,说道,“我知道你以后想做什么了,你以后就是想做一个小滑头鬼!” 陆奚听不懂,只知道笑嘻嘻地跟着大声重复,“我以后要做一个滑头鬼!” “哈哈哈哈……”陆父笑出了声,“云引,你看看你生的好儿子,以后要做个滑头鬼!” 陆母本来是要马上两句的,但是看着父子俩笑成一团的模样,最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梨花顺着微风,散落到了几人的发丝上,香气笼罩地如此温柔。 …… 陆奚看着这些,眼神里闪了一些细碎的泪光,他沉默着,任凭细瘦的手被另一个比他强壮的“自己”握的生疼。 那个男人似乎也是有所触动的模样,但他仍旧拉扯着陆奚往后又退了两步,于是眼前的一切又开始变换了。 …… 一阵阵乌黑的浓烟在森林里弥漫着。 陆奚拿着一个木桶,桶里装了大半桶水,他用力的拖着木桶狂奔着,往浓烟密布的地方奔去,他的脸上黑黢黢的,头发也乱蓬蓬的,简直像一只炸了毛的花脸猫。 他师父修禾道人捏了个水字诀,引来了水往着火的地方灌溉着,但是又因为灵力不高深,那水流只在最初的时候涌动了一阵子,后头马上变得十分细小,几乎只用酒杯就能接起,于是修禾深深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的去库房拿了另一个木桶,然后和陆奚一样,火急火燎地开始接水灭火。 半个时辰后。 一大一小,两个脏兮兮的人坐在了一片废墟面前。 修禾连胡子都被烧焦了半截,他沉默了好一会,终于还是没忍住。 “以后还把油往火里倒吗?” 他的小徒弟蔫蔫地摇了摇头。 修禾有点无奈。 陆奚身体才刚好一点,就突发奇想地说要给他做什么“烤肉”,说这是书里写的北域吃法,于是他们两人搬了一堆食材,在修禾上个月才给陆奚搭好的小木屋前支起了一个简易的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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