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因为他们发现,这些不论年岁几何的遗骨上,也有着一些共同之处,那就是这些骨头上都缠着一些肉眼极易忽略的丝线。 那些丝线极细,只在阳光的照射之下能窥见它们的踪影,它们相互缠绕勾结着,延伸上着屋内高高的悬梁之上。 想来,就是这些丝线要了何浣的性命。 但涂楠看见的这面镜子确实不是凭空出现之物,在这些箱子的旁边,有一面巨大的西洋镜碎裂倒在了地上,那面镜子即便是四分五裂,却仍旧闪烁着琉璃般炫目的光,决计不是凡物。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在那碎裂的镜子中间,有一个镂空雕花的玉匣,它滚倒在镜子中间,匣口洞开着,里面似乎本来该是有些什么东西,现在却不见了踪影。 陆奚看着眼前的这副场景,对涂楠问道,“你说这里的法阵已经被破了?” 涂楠点点头,指了指那靠立墙边,一直被他们所忽视的两扇巨大屏风。 “你看,左边那扇屏风,山水花鸟的颜色较右边暗淡了许多,还破了些口子,那里是灵力四溢之处。”陆奚顺着涂楠所指的位置细细看去,那些破口非常的明显,甚至他能感受到从那些裂口处在流露过来的一丝轻风。 说着,涂楠又将脸转向了屏风的右面,“至于这一半,我想该是仙墟最后一层秘境的入口。” 那扇屏风与左面上的图案相互映衬,上面花鸟岩石却格外的生动,而且画中的山林栩栩如生,似乎要从画布中将枝桠延展出来。 涂楠转过身,对身后那些人说道,“典籍中记载,鸣鹤谷仙墟千百年间现世两次,许多人在这个地方丢了性命,尤其是这最后一重秘境,险象环生、少有人生还,现时既不知晓那血魄珠是否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也预料不到进去以后会遇见些什么危险,你们若是想离开,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这话一出,剩下的几个人陷入了沉思,云山宫的两人点了点头,对涂楠行了一礼,“我等十分感谢妖君这一路的庇佑,以后若有需要,云山宫黄奇、黄竹在所不辞。” 言毕,黄竹将一块雕刻云山宫纹饰的玉牌送到涂楠的手中,看涂楠收下后,两人毫不犹豫地走到了那扇屏风面前,他们在掌心催动些灵力,甫一触碰到那些裂口,两人就被一股力量吸了过去,转瞬间失去了踪影。 陆奚于是看了看一直没什么动作的严安临,那白发人影只对陆奚点了点头,然后就走到了仙墟的“出口”,随后如法炮制般的离开了此地。 他们都没有管那不远处默默注视着他们的祝行。 涂楠转过头看着陆奚,似乎还是有些担心他像之前那样受伤,于是缓缓说道,“阿奚,你要不要也离开此地?” 陆奚摇摇头,说道,“你知道我的答案。” 他不会离开涂楠,如果那地方凶险,他更不能放涂楠一个人进去。 说着,他脸上带了一些柔和的笑意,“再者你之前不是也说了,我的修行也没有我料想的那么低微。” 涂楠面上宽和几分,他看得出来陆奚比之前要放松坦然许多。 他知道陆奚一直觉得自己的力量都是源自于他,再加上实战经验也少,由此总觉得自己能力不足,可如今在这仙墟里接触了这几个修行之人,经历了一些事情,想来也明白了,他这些年勤于修炼,也磨练了心智,未必就比那些名门世家的年轻人要差。 这样即便是没找到那血魄珠,也称得上不枉此行——涂楠心里这样想着。 同时,他看着陆奚那莹润漂亮的双眸,忍不住腹诽着,要是这里没有旁人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亲一亲陆奚。 他们至少超过一天的时间没有做些亲密的举动了。 陆奚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下意识般的感觉到涂楠似乎有点委屈,于是他抬手摸了摸涂楠的头发,然后牵着他的衣袖,和他一起走到了那扇透露着诡异气息的屏风前。 涂楠带着寒气的雄厚灵力从指尖迸发而出,屏风中画上的飞鸟就好像活过来一般震颤着翅膀,流水也在坚硬的石块间流动。 淡淡的雾气包裹住了屏风外的两人,等雾气再次渐渐淡去的时刻,他们的身影也开始淡化、以至于消失不见。 最后只剩下祝行一个人的时候,他拖着步伐、缓慢地走到了之前陆奚、涂楠站立过的地方,似乎犹豫了很久,他最终还是选择将手覆在了那扇涌动着无尽未知的屏风上。 雾气散去,整座大殿恢复了凋零的死气。
第四十二章 它是影子。 从它睁开眼,它就明白这就是它的命运——同另一个人同生共死。 在它的世界里只有两种颜色,那就是黑与白,在它的世界里也永远只会仰望一个人,那就是它的主人。 即便是在它扁平倾斜的视线中,那个人也仍旧是如此的瘦弱和单薄,甚至可以说,是不健康的、生命力微弱的。 但这个人男人是它的主人,于是他快乐,它也会随着他一同快乐,他痛苦,它也会随着它一同痛苦。 令人遗憾的是,它的主人似乎快乐的时候太少了。 它同主人一起长大,刚出生的时候,主人的父母给主人取了个名字叫“奚”,它原听说过这个名字意喻不怎么好,但主人的父亲却想的是这个名字的另一个含义——求真问实,永远探寻,就如同主人后来的字“文筠”一般,它觉得主人的父亲对主人有过很大的期望,希望他成为君子,也希望他永远保有纯真之心。 可惜事与愿违,主人并不能满足父亲的殷切期盼,他从生下来就先天不足,跑也跑不了,跳也跳不高,瘦瘦小小的,像一张被剪坏了的窗花,而且这窗花,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湿漉漉又皱巴巴的——那是主人的眼泪。 它是影子,主人做什么它就跟着做什么,于是在它人生的前半段,它总是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也不会像其他的影子一般去追赶太阳的背面,就像一块拖坠在主人身后的污渍。 慢慢地,主人长大了一些,眼泪渐渐流干了,好像也变得坚强了一些,也许主人意识到了他相较于更多比他还要不幸的人而言,他还拥有爱他、呵护他的父母,以及还能称得上富裕的家庭,于是,主人不再偷偷抹眼泪了,他变成了一个父母口中很乖巧、很听话的孩子。 直到后来,主人遇见了他的师父,那个男人是个好人,他说会想办法让主人多活上一些时日,于是,作为影子的它,跟着主人来到了一座山林中。 那些苦修的时光称不上快乐抑或是痛苦,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该是安静,僻静的山林中了无人烟,只有潺潺的流水和忽近忽远的鸟鸣,影子时而将自己零散地铺平在婆娑的树影里,时而又在暗淡的星光下与数不尽的尘埃融为一体。 但是更多的时候,它在灰白的房间里平躺着,蜷缩在它主人的身边,静静聆听着主人怎么也算不上强健的心跳声。 而今天,是主人二十五岁的生辰。 也很有可能,是主人生命的最后一天。 其实它记得,约莫从十九岁起,主人就不再能离开床铺了,也因为需要人贴身照顾,主人从深山回到了陆府。 主人的师父从三年前就离开了主人身边,开始了他天南地北的四处寻觅,只为找到能够治疗主人身体的灵药,每一次重逢,影子都能看见主人的师父似乎又要苍老一些,在它只有单调颜色的世界里,它也能看见焦虑和愁苦爬上了那道人本就褶皱的面容,最后变成了深深的刻痕,那道人总是如此的沉默,似乎也不知道该对他这个徒弟说些什么,最后只是习惯性地在陆府待上一两天,又紧接着踏上那求寻灵药的旅程。 也是从主人回到陆府,陆府里的所有人都不自觉沾染上了愁苦的毒,主人的母亲,那样美丽的女人,曾经乌黑的发间也生了许多银丝。 她对于照顾主人这件事情总不愿假借他人之手,事事亲力亲为,但影子知道,主人不愿意,他不愿意这样近乎没有尊严的、让苍白丑陋的身躯,无数次暴露在自己生母的面前。 主人也不是没有拒绝过。 只是一次不周到的伺候,让主人的腿上被烫起了一大片水泡,虽然最后烫伤的部位愈合了,那瘢痕却像起皱的抹布,永远附着在主人的腿上了。 那次之后,府里的小厮照疗他的时候,他总能看见母亲在房门外忧虑徘徊的身影,最终,一切还是回到了原点——用他主人自己的话来说,他还是那样无能为力、又不知廉耻的成了最贴近他母亲的负担。 两年前的时候,就在影子以为这样的生活应该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却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情,让它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消亡那么近。 那是一个深夜,主人身边没有任何一个陪伴着他的人,他的母亲在一个寒冷的夜晚之后病倒了,也许因为多年的辛劳终究是拖垮了她强健的身躯,这风寒纠缠了她许多天,如今药房里炉火日夜不息,苦涩的药味充斥了整个陆府。 于是在那样寒冷彻骨的夜晚,它看着主人从床榻上艰难地坐了起来,然后跌倒在了地上,浓墨般的黑发和单薄的白衣交叠成两片丝绸,轻轻地压在了它冰凉的身体上。主人摸索着,在地面上爬动着,最后终于伸出手够到了桌子上的烛台。 主人坐起了身子,于是影子在那一刻变得如此的高大,它笼罩着主人的身体,它渐渐明白了主人想做什么,但它只能有些哀伤地看着主人将那烛台上的蜡倾倒在地上,然后握住了烛台上尖锐的一端一点点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划动着。 主人的力气很小,划了很久,才划出一条很浅的痕迹,但血也终究是顺着主人的心意流下来了,和那干涸的红烛扯咬作一处,汇聚成了它只在书中看过的盐水湖。 当然,那个夜晚没有迎来它生命的终结,最终它和主人都活下来了。 因为两个时辰之后,侍候的仆从们兵荒马乱的将主人从地上扶了起来,随后主人的父亲也赶了过来。 主人的父亲发了好大的火,那个高大的男人用力地给了他们一个巴掌,眼里似乎也饱含着痛惜的泪水,只对它主人怒骂道,“你这没出息的东西,你这样对得起你娘吗?她要是知道你出了事,她该有多伤心?” 主人低着头,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它知道主人将口中的血水咽下,此后又接着活了下去,像曾经握在手里那蜡烛已经燃尽的灯盏一般,让愧疚变成新的面前点燃的灯芯。 ——直到今天。 影子知道,它和它的主人要迎来最后的终点了。 它被透过窗沿缝隙的月光,挤压成扁扁的一条堆砌在了主人的身边,和主人一起,透过那窗户打开的一点点小口,他们终于再也不用靠想象着窗外的花鸟池鱼度过每一个仿佛望不到头的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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