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昭仪意味深长道:“他,很适合做本宫的儿子。” “那......可要将信鸽放到侧殿候着?”程姑道。 涟昭仪听闻此言,面上多了分沉重。 良久,她缓缓道:“嗯。且先放着,不急于一时。” 天光破晓,曾涣一夜未眠,屋里最后走的是李大娘,她抹着泪,叹着气,拍了拍绷紧了神经的曾涣,道:“祸福相依,生死有命,阿涣......相信你哥,他定然能挺过去的。” 曾涣勉强地笑了笑。 曾涣一边帮着曾仓换头上的抹布,一边煮着草药,一边又在烧水,忙得脚不沾地,小而单薄的身子上骤然挑起了这般重任,他却毫无怨言。 曾涣不觉得累,只觉得自己太没用,若是自己再高些,再壮些,或许......或许就能替哥哥多分担一些,哥哥过去便不会那么辛苦了。 曾涣无时无刻不在愧疚着。 爱是常觉得亏欠。 曾涣的嘴上满是干皮,嘴边甚至出了个水泡。 可他丝毫不觉,他自己如此这般,却不忘每隔几刻给曾仓喂些水,喂些吃食。 日上三竿之时,曾仓头顶的热度终于退却了。 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 曾涣数着身上那两百文铜钱,他托李大娘照顾曾仓,随后便去了镇子上,花了二十文买了草药,从医馆出来时又拿十文买了只老母鸡。 他抓着那鸡,小心地拿着草药,又走了回去。 这一趟便到了下午。 他到家时曾仓已然转醒了。 曾仓的面色依然十分难看。 “哥!”曾涣放下了手上的东西,喜极而泣。 曾仓茫然地眨着眼,曾涣已经扑到了他的身上。 曾仓勉强地笑了笑,道:“涣......涣儿。” “哥!你吓死我了!”曾涣哭得撕心裂肺,第一次在曾仓面前哭成这样,着实吓得曾仓一愣。 他向来聪明老成,有时甚至比曾仓还要稳重沉着,可现在,崩溃的情绪全部翻涌了上来,他只想像个孩子一般,好好大哭一场。 曾仓手忙脚乱,想要拍拍曾涣的背,安慰安慰他,却不想,自己只是稍稍一动,腿上便传来无尽的痛感。 好疼....... 曾仓的脸瞬间白了,他忍住没有叫,表情极为痛苦。 “哥.......哥你怎么了,哥!”曾涣慌乱极了,顾不得鼻涕还挂着,连忙问道。 “我......我的腿.......”曾仓茫然而又痛苦道:“好...好疼,动不了了。” “你这是怎么了?”曾涣问道,“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曾仓的头混混沌沌的,一时想不起来原因,只摇着头。 曾涣看着他的模样,也不忍再多问,只道出去看看,便抹泪走了出去。 李大娘替曾涣收拾好了母鸡,又将那鸡替他煮上了。 鸡汤的香味散漫在空气中,曾仓闻到了,直咽口水,忽而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大喊大叫呼唤着曾涣。 “怎么了?!”曾涣跑了进来,险些摔了。 “你......你把咱们的那母鸡......”曾仓话音未落,曾涣便无奈地叹了口气。 曾涣无语道:“是我买的.......” “哦.......”曾仓趴在破床的草席上,又不说话了。 鸡肉煮好的时候,曾涣将最大的一个鸡腿给了曾仓,又将另一个给李大娘送去了。 他又盛了慢慢一碗鸡汤,端去给了曾仓。 曾仓倒是没心没肺,昨日一天,今日又是一天,他这两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三下五除二便狼吞虎咽啃了那鸡腿,便将骨头都嚼碎了,连骨髓都不放过;他又就着那喷香浓郁的鸡汤吃了三个窝窝头,一个烤土豆。 曾涣吃了少许肉,喝了些汤,吃了两个窝窝头,随后便将汤和肉都放到屋外的大缸里冻着去了——那肉还能再熬些汤。 曾涣又拿了些秋天捡的谷穗和高粱穗,给那一窝鸡喂了食,昨日他忙得昏了头,忘记喂食了。 那些鸡崽子争先恐后地叨食着一长串和高粱穗,曾涣此时才感到一阵疲惫。 若不是曾仓大声唤他,他定然要在柴房里睡过去了。 “又怎么了,哥?”曾涣揉着眼问道。 “你...你去哪里了?”曾仓皱眉问道。 “在柴房喂鸡。”曾涣疲惫道。 “是不是在柴房睡着了!”曾仓的语速极快,说明他在生气。 “是。”曾涣趴倒在自己床上。 曾仓见他这般劳累模样,也不忍心再教训了,摇了摇头,沉默着闭上了眼。 腿上的药物制止不住疼痛,曾仓满头大汗,咬着牙,怎么也睡不着,即使睡着了,也会被疼醒。 直到黎明破晓时分,腿上的疼痛不再那么剧烈了,他方才浅浅酣眠。 正午时分,曾涣又请来了张大夫。 张大夫在曾仓腿上的某处按了按,曾仓疼得惨叫出声。 张大夫面色凝重,道:“果然和老夫猜测的一样。” “怎么了?”曾涣咽了口口水,紧张问道。 “他这处的筋和骨,怕是都断了。”张大夫指了指曾仓后面的大腿根处,道。 “断.......断了?”曾涣双目失神,曾仓趴着看不到自己后面,面色迷茫。 “不过,若是草药敷得及时,加之粗木固定,养好,也不是不可能。”张大夫抬了抬手,指向了曾涣身后的一个笔直木板。 “每日敷上草药,再以那木板固定,不出十月,大约就能好了。”张大夫道。 “如何固定?”曾涣连忙问道。 “拿布条,越多越好,勒在腿上,每半日一换,切记,不可过紧,亦不可过松……”张大夫说了一连串,曾涣通通拿笔记下了。
第十五章 身登青云梯 养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曾涣年龄还小,为了给曾仓买药,几乎掏尽了家底,就差没卖他们那破旧的小草屋了。 春去秋来,寒暑易节。 苦难似乎如影随形,笼罩着这小小的一家。 曾涣长高了,抽条似的。 可他此时也不过是个十六出头的少年。 “哥,”曾涣道,“今天赶集,镇子上很热闹。” 曾仓瑟缩在某一个角落,阳光照射进那愈发破败的草屋,曾仓的眼眸闪烁了一瞬。 他的皮肤像是被岁月煎熬得褪了色,已然没有了原来健康的肤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病态的白。 青色的血管在阳光下格外分明,纵横在一双手上,茧子还在,那手似乎依然十分粗糙。 曾仓不愿出去。 曾涣叹了口气,无可奈何。 自曾仓腿伤好后,他不知怎的,变得格外畏人。 “哥...”曾涣走上前去,扯了扯他的袖子,“就出去看看啊,不会有什么的!” 曾仓慌乱地向后退去,紧张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曾仓的痴傻之症似乎越发严重了。 曾涣苦笑了一声,道:“那...你就先在家待着吧,我去外面做些零工......兴许还能挣点铜板。” 曾仓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曾涣走出了家门,他一如当年的曾仓,他甚至比当年的曾仓更累,更无助。 分明满腹经纶,分明聪慧过人,他却不得不和那些卖力气的莽夫一同蹲在大街上,争夺那些不值钱的活儿维持生计。 “皇后薨了?”孟涟泛笑着看着巫山云,问道。 “是。”巫山云伏首,白金的面具下一双黑眸沉静似水。 他身着月白长袍,翠玉发冠更衬得公子无双,只是面容上不常有表情,便连微笑间都带着丝丝冷意。 常有人说,十二皇子巫山云是被夺了舍的厉鬼。 “她不是很不甘心吗?”孟涟泛轻佻勾唇,试探地问着。“怎么就这么自缢了?” 巫山云道:“大约是九哥去了,她伤心吧。” “啊,”孟涟泛掩唇,轻笑道:“是了,本宫都忘记了呢,可怜了老九啊,皇上才说要封太子,他便葬身在了蛮夷黄沙里。” “这些个人,说是不争,”孟涟泛意有所指地看着巫山云,“其实比谁都争得厉害,到最后,还不是一无所有了。” 巫山云也看向了她,笑道:“云儿恭贺母妃,喜升皇后!” 孟涟泛眨了眨眼,忍不住笑般偏头点了点巫山云的脑袋,道:“喜什么啊!圣上还在考量呢!” 孟涟泛懒懒地倚靠在贵妃椅上,道:“你才封了太子,这几日里,你多去瞧瞧你父皇,再去民间府邸赏玩两日,回来便说去体察民情了,知道了吗?” 巫山云温驯地点了点头,道:“儿臣知道了。” “云儿还是如此乖巧,”孟涟泛道,“本宫此生最大的幸运,便是有了你这个孩子,你好了,本宫便也好了。” “山云,你可别让本宫失望啊。”孟涟泛道。 “儿臣定然不会。”巫山云答道,“儿臣,定然为了母妃竭尽所能。” 孟涟泛眼下的笑意有些淡了,道:“罢了,你出去吧,且记住本宫今日与你说的,你父皇如今身子不好了,莫要惹恼了他,多顺着他点。” “是。”巫山云道。 “太子殿下,”德福在外面侯着,见他出来,马上迎了上去。“殿下,找着了,找着那人了。” 巫山云大步流星,听闻此言,脚下霎时一顿。 他转头看向德福,眼眸深邃,问道:“人在哪儿?” 德福打巫山云八岁便跟着他了,却还是受不住巫山云的凝视,低头颤抖着,道:“在野苹村...离您的王府不过五里。” 那么近吗? 巫山云怔愣了一瞬,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可他却笑不出来。 八年未见,他的王府是十岁时皇帝赏他玩乐的。 原来,他们之间竟只相隔了五里吗? “杨守德死了吗?”巫山云问道。 杨守德,便是当年带曾仓入宫的杨公公。 “死了。”德福道,“也是在那一年死的,据说,是没留心在胡昭仪前提了十一皇子一句,被乱棍打死了。” “嗯。”巫山云的眼中有着散不去的阴霾。 “那......要奴才将那人绑过来吗?”德福道。 巫山云道:“不必了。孤去寻。” “是。”跟着巫山云的时间长了,德福明白主子自有主子的考量,便不敢多嘴。 四爪蛟龙锈金黑袍被侍女高捧在他的面前,他穿上了那衣袍,更衬得他肤色白皙,模样英朗。 巫山云虽然不过十六,却体格强健,尤其喜槊,能单手拿起重达几十斤的槊,应敌时所向披靡。 “参见父皇。”巫山云跪在皇帝榻前,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 皇帝咳嗽了两声,道:“隐儿来了,来,快起来!怎的还是如此...咳咳,如此守礼。” 巫隐是孟涟泛在认他为子时给他的名,他的原名则做了他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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