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孩头顶有一块胎记呢。”程姑道。 “是。”涟昭仪也注意到了那块难看的红色印记。 “想必便是因为这个,圣上才嫌他的。”程姑道。 涟昭仪轻轻抚了抚那胎记,只听见了小孩嘴里在嘟囔着什么。 她侧过头去,鬓角一丝发散落在巫山云脸上,巫山云只觉得脸上瘙痒,他此刻分明无比清醒,却是装作烧糊涂了的模样,嘴里不停轻声叫着:“......娘.......” 涟昭仪一愣,心下难免生出一丝不忍。 她又侧过头去,听到了巫山云断断续续的小声嘟囔。 “历来...历来皇家...要声名....我只求...温饱...娘,我只求...温饱。” 涟昭仪抿唇起身,她微微颔首,心下已然有了自己的打算,命人将那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可怜小家伙抱了起来,去往了自己的温絮宫。 她不打算将此事告与皇帝。 涟昭仪想,她要看看这孩子,究竟能不能为她所用。 太蠢会误事,太聪明不好掌控。 涟昭仪靠在轿撵扶手上,拨弄着发髻上的玉流苏。 这孩子,最好,是一张白纸,一张可以任她涂画,听从命令的白纸。
第十三章 白纸 她要这张白纸,为她书写辉煌。 利益?算计? 涟昭仪的手在轿撵的扶手上点了点。 她想,她或许只是好心罢了。 又或许,这种将人从泥土里拉到云端的感觉……她很受用。 巫山云只感觉到自己在被移动,分明一样是被环抱,可那感觉却十分不同。 曾仓会恨他吗? 巫山云想。 曾仓会恨他的,恨他算计,恨他将曾仓当做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遮掩,让他的计划更加天衣无缝。 恨就恨吧,反正,便连他自己都恨他自己。 他仿佛置身十八层地狱,滚滚岩浆和不安将他的周身包裹,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沉沦和炎热。 同样置身十八层地狱的,还有曾仓。 这一切拜巫山云所赐。 这故事或许比农夫与蛇更为恶劣。 蛇是为了活下去而杀了农夫,巫山云是为了所谓的“完美”计划而害了曾仓。 巫山云比蛇还要恶 毒。 可曾仓即使是在梦里也还在念着巫山云的名字。 他在担心巫山云,那样严重的发热,一个孩子怎么能受得了呢? 曾仓腿下的简陋草席早已被鲜血染透,曾涣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想用袖子将泪抹尽,可待看到他哥哥那紧锁的眉头时,泪便流不尽了。 隔壁邻居李大娘过来了,后面常照料他们的张农夫过来了,村上乃至镇子上唯一的一个老中医过来了。 李大娘一边烧着热水一边擦着汗,她是个寡妇,丈夫早年间当兵去了,去了便再也没有回来。 她同丈夫生小相识,青梅竹马,情深义重,膝下无子却也没有再嫁,便将这兄弟二人当做了自己的孩子般帮衬着,抚养长大。 她也在抹着泪,急得满头大汗,曾仓这孩子老实、小心,奈何那皇宫都是些如狼似虎的人,这孩子进宫那会儿,她便一再劝阻,时至今日,她只恨当时没能留下曾仓,终究还是让他进了宫。 老中医抚着山羊胡,看了良久,直叹着气。 过了好一会儿,老中医才叫张农夫按住了他的身子,又唤曾涣拿来了一把剪刀。 老中医手起刀落,将那因搁置的时间太长,血、肉、衣料、泥土粘黏在一起的脏块剪了下来。 曾仓迷迷糊糊间感到大腿间股后传来疼意,他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在苍白如纸的面上流下汗珠,唇瓣张合,便连痛苦的呻吟都轻到微不可闻。 曾涣看不下去了,他不明白,明明昨日还健步如飞的哥哥,今晚便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哭着跑到了屋外,心似是被无数生锈的刀锯来回翻搅,割裂,扯开。 他哭得喘不上气,心中更多的,是自责。 他是个拖油瓶,倘若曾仓没有他这个弟弟,那么,曾仓就不会执拗于将他培养成书生,曾仓不执拗于此,那么,他就不必挣更多钱,如此,喂马便会是曾仓唯一的工作。 都是他的错....... 只因他,曾仓进了宫,才会,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不念书了。 曾涣平生第一次乞求神明,是看着模糊的月亮求的。 “月神,我不念书了,我不忘想中举了,我不吃白米饭了,我不要那些笔墨纸砚了,我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哥哥吧。” 曾涣哽咽着,哭到几欲失声。 他感觉呼吸不顺,随时都会晕死过去。 他感到害怕,像是通身被浸入万丈寒潭。 他只有一个哥哥啊! 他在这世间,只有这一个哥哥啊! 曾涣想,若是曾仓活不了,那么,他也断不会独活......曾仓便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这样好的哥哥,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阿涣!”李大娘着急地跑了出来,道:“陈大夫给你哥敷上草药了,已经包起来了,你且去看看,你哥在唤着你的名字呢!” 曾涣连忙过去,只见曾仓依然紧闭着双眸,嘴里的确在说些什么。 “涣......” “哥......”曾涣的泪又一次不要钱般流下。 曾仓双腿上包满了布,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有些发热了。”陈大夫抹着额上的汗,说道,被打了二十大板,又在雪里待了一个多时辰,倘若不是曾仓身体强健,恐怕早就撑不住了。 这会儿本就是身子虚的时候,又发了热…… 陈大夫连连叹了几声气。 “如果撑得过今晚,那一切好说......怕只怕……”接下来的话陈大夫没有说明,可在场的所有人心知肚明。 李大娘抹了抹泪,这俩兄弟的命真真是苦啊! 日子刚刚有了些盼头,便又成了这样! 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啊。
第十四章 煎熬 风雪像是怪兽,摧残着那摇摇欲坠的破烂草屋,在苍茫天地中,这一抹褐黄摇曳的微光显得那么渺小,似乎随时都会被黑夜吞吃干净。 皇宫里的雪是留不到第二日的,皇宫里的油灯彻夜通明。 巫山云的身旁围满了各色宫女,有人为他擦拭身子,有人为他濯足换水,有人为他擦拭发尾,有人替他喂药。 “禀娘娘,十二皇子头上的热度下去了。”程姑伏首道。 涟昭仪抱着个鸳鸯锦绣的暖炉子,不甚在意道:“嗯。” 程姑问道:“可要为他做些吃食?” 涟昭仪不耐烦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厌烦道:“本宫看程姑你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种事儿,还需请示本宫?” 程姑连忙陪笑道:“是了,是了,是奴婢愚钝,娘娘赎罪,娘娘赎罪。” 程姑一身冷汗,走出了涟昭仪的含香殿还在两股战战。 这是好事儿。 程姑想,这是好事儿,涟娘娘此举,一来是在敲打她,二来,想必也是有意要提拔她,给她更多权力。 这是好事儿。 涟娘娘,肯定了她的能力,也对她足够信任,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程姑逐字逐句地分析着,平复了自己那颗狂跳的心后,她终于来到了那小禅殿。 “叫小厨房的都起来,给十二皇子做些吃食去。”程姑道。 深宫之中,袅袅饭香飘至穹顶,又冷凝作了飞雪,落在小草屋的屋顶。 曾涣守了曾仓半夜。 曾仓的情况很不乐观。 又一冰冷的抹布放在了曾仓的头上,曾仓冷得哆嗦了一下。 “唉,他这双腿,需得日日敷着草药。”张大夫抚着山羊胡摇头叹息道。 “日日敷?”李大娘惊叫道,“这......这......” 曾仓敷不起。 “老夫,可以以收药的进价卖与你。”张大夫看着曾涣,道。 “这份草药,要敷至他能完全起身。”张大夫说,“否则,这一双腿啊,可就全然不行了。” “这药是哪里摘的?”曾涣的眼始终没有离开简陋小床上趴着的曾仓,曾仓双眼紧闭,两片唇也抿得极紧,面上苍白如纸,即使家中仅有的两块被子都覆在了他身上,他也依然在瑟瑟发抖着。 “山顶,唯有春夏之际有,冬季是决然没有的。”张大夫说。 “好。”曾涣捏了捏拳头,又说了一遍:“好.......” 黎明的曙光照亮大地,四处银光闪闪。 巫山云幽幽转醒。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 金色步摇夺目刺眼,飞挑的丹凤眼看起来慵懒魅惑。 巫山云看到了她眼眸里的自己——沉默,眼眸黝黑清澈。 “你可有名字?”涟昭仪问道。 “我......叫巫山云。”巫山云故作唯唯诺诺道。 “巫山云?”涟昭仪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嘲讽还是在欣赏。 “除却巫山不是云......倒是个好名字,”涟昭仪说着,不甚在意。“是谁给你起的?” 巫山云道:“父皇。” “哦?”涟昭仪调笑道,“皇上当真是多情呢!想必,他与你母妃定然情深义重吧。” 巫山云不去回答,反而故作不知,问道:“你又是谁?” “本宫?”寇红的指尖又点在红唇边,涟昭仪指了指自己,笑道:“一个无宠的妃子罢了。” “不可能。”巫山云睁着黑亮的大眼,道:“父皇不可能不喜欢你。” “为何?”涟昭仪笑问。 “因为你好看。”巫山云这话说得十分有认真,像是在肯定一个事实。 “好会说话的小子。”涟昭仪转头向程姑调笑道,“倒不像是冷宫里长大的。” “可你真的很好看。”巫山云执拗道。 “喜欢吃什么?”涟昭仪面上佯作嫌弃道,“瞧你这副干瘦孱弱模样,哪还有个男儿模样——今年年岁几何?可有七岁?” “我八岁了。”巫山云道。 “嗯。”涟昭仪上下打量着他,自言自语说着,面上皆是不忍之色。“那也未免太小了......你喜欢吃些什么?本宫遣人来做。” “粥。”巫山云道,“红枣粥。” “是了,”涟昭仪笑道,“瞧本宫这记性,你身子还虚着呢,想必别的东西也是吃不下的。程姑,去,遣人做两碗红枣粥来!” “是,娘娘。”程姑恭从道。 “好了,本宫便不打搅你了。”涟昭仪道,“你且好好养着。” “好。”巫山云道。 涟昭仪才一出门,程姑便看出了她面上的笑意。 “娘娘很满意?”程姑小心试探性问道。 “是。”涟昭仪道,“看得出,他是不太懂礼数的,想必也从未念过书,不过还好,还算聪慧,也不畏人,这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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