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虽是腊月隆冬,恰逢正午,阳光也算强盛,无玄眼睑不知觉地慢慢合拢,将光线与眼瞳阻隔。 宫墙外隐隐约约传来的鞭炮声,声声入了那摧折的梦,皱起了梦中人的眉宇。 ---- 无玄:我,不,是。
第2章 天崖边关 北疆边界,天崖关,镇北军军营驻扎所,帅帐中。 榻上正闭眸昏沉着一名男子,他身形修长,宽肩窄腰,容貌俊美无俦,尤其眉形锋利,浑身笼罩着行军者的凛然。 哪怕此时重伤昏迷,他的眉头也依旧紧锁不放,明显可以知晓他哪怕神陷梦中,也仍是思虑过重。 玄衣白氅的医师左手搭在榻上那人的手腕处,右手却极其不合时宜地拿着一面小巧的琉璃镜,还时不时会朝着镜面望上一眼镜中倒映的自己。 尽管这位医师在诊脉时看上去如此不务正业,但此人着实是千罗谷七长老,名动江湖的仁医,裴潇萧。 裴潇萧,无论是容貌,仪态抑或是音色,男女身皆无人可辨,只因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此人那枚精致的琉璃镜从不离手,又医术高明,故被世人称为执镜圣手。 当然,裴潇萧此为的确特立独行,而此世间知晓此怪异举止的个中缘由者,少之又少,故此也为江湖人广为流传猜测。 “火毒……似乎正在消退。”裴潇萧颇觉奇怪,但是这具身体另外的状况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潇潇,有没有发现,他身上有那东西的味道?” 若有不知内情者在场,一定会觉得这一发问着实奇怪,这帐内只有裴潇萧与昏迷不醒的主帅两人,医者是在问谁? 裴潇萧眉目一凝,看向手中的镜子。 转眼,此人熟稔地换作了右手诊脉左手执镜。裴潇萧凝神静察些许工夫,微微皱眉将琉璃镜放在膝盖上,望着镜中,竟又张口,开始如此这般自问自答起来。 裴潇萧,原本竟是一体双魂,一男一女、为夫妻二人,居于一体,以琉璃镜探讨对话。夫为裴萧,善医术剂量,出面时右手执镜,而妻唤萧潇,精通医理,则惯以左手执镜。 萧潇道:“他身上为何会有这么重的蛊息?而且,这蛊来头不小。” 裴萧道:“白鸢教的手,竟然已经伸到了镇北军中?” 萧潇道:“蛊息已经有些微弱,或许他只是与中了蛊的人,有过什么……亲近的接触。” 裴萧道:“这样的蛊息,是白鸢教惯用的手段,而且……”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萧潇道:“若是那种蛊……可是军中的皇城贵胄不是只有那位?听闻他们对那位的评价,这褚帅……如何可能看得上?” 裴萧道:“不对,自白鸢教插手皇氏以来,这数十年,嫡系……” 萧潇打断他:“裴郎……” 谈及秘辛,营帐内沉默一阵,裴萧重新拿起琉璃镜,道:“也罢,潇潇,此事先揭过不提。只是,主帅这样焦心忧虑,何年何月才好的了?若用‘解忧’的话……” 换了左手执镜,裴潇萧目光满是不赞同,轻轻摇头,语气温柔似水:“裴郎,此法不妥。褚帅心系战局,他不可长时间昏睡。而且眼下,他怕是要醒过来了。” 果然,不出盏茶时间,褚昭如裴潇萧所言,猛然睁开双眼、立马就坐起身来,开口便是嘶哑的一句:“战况如何?让萧墨来一趟。”随即又体力不支,捂着胸口,半倒回床榻上,眉目间仍是狠拧不松。 “你切莫要激动,战局尚好,至于……萧墨?”右手执镜,裴萧饶有兴趣地瞧了他一眼,见他尚还阴沉的神情,才道:“你说的,是那个副帅?我来时,恰好听闻他和他手下的军师,已被太子调令走了,现下估摸着走了有一个半月了吧。” 萧潇倒了杯水递给他,褚昭润了润喉咙,琢磨起裴潇萧说的话来, 第一瞬间是不可置信。太子絜元青的军令?扯淡,那种不学无术的废物,萧墨怎可能会听从他的调令? 除非……那小子莫不是又暗自出去阳奉阴违打蛮子了? 真是没疼出教训! 褚昭重伤间也乍然短暂醒过几回,也只粗略听闻军报,简单部署一二便又没了意识,只知道战局没有太过恶化,但细细想开,确实已经许久没见过萧墨了。 他竟然没注意到前来汇报军况的,竟然都是姜阐,也难怪,他这昏昏沉沉搞不清昼夜流时,还以为没过多久。 姜阐一向也耿直说话,没瞒报军情,听闻战局无恙便也没太留心。 说来姜阐用兵一向鲁莽,手下一支兵虽有破敌之阵,但他自认没有统帅千军的能力。 而若是凭絜元青的能力?更不可能了。 剩下的主事人,便只能是萧墨。 问裴萧肯定无果,他连萧墨面都没见上过,褚昭只好让姜阐先来把这连日军情汇报了。 帐门帘一掀一垂,姜阐穿着重铠,凛冽一身霜露,进帐便朝着褚昭抱拳重重跪下。 “主帅!” 军机秘要不宜在场,裴潇萧很是自觉,左手执镜,柔声告辞出了帐营。 “先起来。雪天崖如何?萧墨去了何处?”褚昭按了按额角,试图揉去昏沉感,理清思绪。 姜阐一一回禀道:“两月前,天崖关战线吃紧,萨满教几乎倾全族之力进攻天崖关,主帅您又重伤……此时太子突然密令让萧将军和丘将军率领五百精兵秘密军行,起初属下也不知情,后来,萧将军临行前私下告知于我,他们要绕过雪天涯进攻萨满补给线及大营。” 褚昭凤眸一凝,问道:“太子下的令?” 姜阐道:“是。” 见姜阐面有迟疑之色,褚昭又开口问道:“有何端倪?直说。” 姜阐挠头,脸上还是有些犹豫,道:“其实……只是属下觉得,萧将军临行前那一句话有些不一般。” 褚昭揉着眉心的手指一顿,抬眸看他,问:“什么话?” 两个月前,天崖关,镇北军驻地。 “姜副将。”萧墨从角落疾步上前,拦住了姜阐。 姜阐驻足拱手,道:“副帅有何吩咐?” 萧墨侧目望了一眼主帅帐营,将他拉到一旁,才压低声音道:“此次我与丘作出兵,欲从雪天崖山脉翻过去,吞了萨满教的补给线。你要守好帅营,巡逻完后到军议帐中,我暂且先交代推测一些蛮子可能重点进攻的地方或者时间。” 姜阐双目圆瞪,虽愕然,却也压低声询问道:“属下领命,可是翻山?这如何了得?” 萧墨目光微寒,冷声道:“这般打法,那群蛮子分明已经不要命了。这样的兵力,大萨满应该已经把部族里所有物资集中输送往天崖关,天崖关之后山势复杂,一旦他们破关分兵躲藏,便始终难以保证肃清兵线,定会是巨大的隐患。” 姜阐知道他说的在理,断绝敌军后援是再好不过的一条路子。 但翻过雪天崖山脉,这是何等冒险之事! 雪天崖高耸千丈,雪霜铺路,漫天白雾,风霜苦寒,便是常年生活雪山上的百姓,想要在风雪里辨清东西南北都是难事,如今他们还要率军翻越雪山,潜伏过去打蛮子的补给线,谈何容易?只怕山翻不过去,命就先丢了一半。 更何况……太子怎可能这般军勇的心思下令? 那件被封存的事后,他的命令再也没人敢听。 这位太子絜元青着实毫无军事头脑,懦弱无能,按着军汉们的说法,就是个被酸儒教养成的无勇无谋的脓包,却也可笑…… 当年絜元青平时只龟缩在营帐中,逼不得已亲身上阵,胆怯怕伤,非要着一身坚盔重铠,却不料他个只会读书的羸弱身体,压根儿撑不住这具盔甲,没走几步路反倒被累倒跌坐动弹不得。 后来他参加了唯一一场战役后,再不出现在军营里。 镇北军里到底没人看得上他。 萧墨问他:“你们,可见过太子?” 姜阐一怔,不知他这个问题是何意,但萧墨随即又问:“听说他幼时在皇都就开始带着面具了?” 姜阐道:“是有这么个说法。” 萧墨眉毛一挑,捡自己需要的重点问:“看样子,你们没见过太子的样貌?” 姜阐思忖了会儿,道:“好像……的确如此?萧将军问这作甚?” “他……是不是已经启程回都了?” “前日刚走。” 萧墨沉默片刻,道:“如此,我知晓了。” 褚昭眉头一皱,猜到了萧墨的想法,沉声道了一声:“荒唐。” 姜阐一惊,压低了声音道:“萧将军莫非是想……”伪造军令? 褚昭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此事尚不明确,休要再提。” 姜阐神色一顿,也知晓其间利害,颔首不再多言,转而向他汇报了这两个月来的战况。 姜阐汇报完后,褚昭理清思绪,将边防再度调动布置,最后仍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萧墨和丘作还是没有消息?” 姜阐沉着脸色摇头。 褚昭闭目,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见姜阐出去后,裴潇萧才推门进来,关于蛊息之事,裴潇萧放心不下,还是决定要问清楚。 ………… 褚昭涩声道:“此蛊究竟是什么来历” 裴潇萧道:“据记载,当年千罗谷和白鸢教,还未分家时的神医谷中,是按照谁造出的蛊便冠以其名。影蛊本唤做娇兰蛊,是当年诸位名家长老协助一位用蛊的名叫娇兰的长老所造。 “这位娇兰长老是一位母亲,她的幼子有先天不足之症,且有早夭之象,所以她耗尽心血造出此蛊,是为了让母蛊吸收自己体内一部分的养分,然后反哺给子蛊,养育自己的孩子能长大成人。 “所以与寻常子母蛊不同的是,子蛊不是母蛊随时可舍去的分支,而是母蛊孕育的蛊王。 “后来神医谷分裂,白鸢教带走娇兰的秘方,对它施以改造之后,母蛊会寄宿在宿主身体中,蛊令一下,便会完全吸取宿主的生机,喂养给子蛊。白鸢教将这样的蛊虫卖给达官贵人用来谋害他人,续自己的命。 “与娇兰前辈创造此蛊时的目的,完全背道而驰。 “再到后来,白鸢教事发,却因为得絜朝皇室庇佑,影蛊便成了皇室的专用物。 “再说此蛊特性,寻常蛊虫寒时休眠,影蛊则不同,它是蛊中之王,栖息于人体内,与中蛊人休戚与共。 “所以如果只是子蛊,便是无碍,若是母蛊……通常而言,若非得到白鸢教的哨召,否则常年休眠,但……若是在冰寒雪地里命悬一线,蛊虫可能会无令苏醒,发作时中蛊人双眸显晶黄,是蛊毒之相,浑身刺痛难忍,唯有阳光或暖度可抑制一二。” 褚昭双手搓了一把脸,默不作声,一双眸中却已冷若霜剑,眼前浮现出来的,是猩红染雪里,一双晶黄的,暴戾而挣扎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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