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明卓尝到一股腥甜。 松开她之后,寒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拎着枪走下城楼。 城楼下,一群面熟的将士见寒英下来,匆匆围了上来。这一行数十人皆是寒英从西疆带来的兵,虽只数十人,却个个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在西疆战场上锤炼了多年,对寒英的战术亦再熟悉不过。 “大梁将士听令!随我杀敌——” 几十名骑兵听到后齐声答“是”,声如石破天惊。 寒英翻身上马,率着这一队人马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欧罗军队的洪流中。 欧罗军的列阵呈四方状,外围的欧罗兵拿着长兵器掩护里面持火铳的兵,火铳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寒英策马疾驰,身形在战场的硝烟与火光中若隐若现,透过层层硝烟,他倏地察觉到有闪烁的火光——那是敌人火铳瞄准的预兆! 就在一瞬间,寒英猛地一拉缰绳,战马发出长啸,前蹄高抬。 “轰”的一声,似有天崩地裂之声自远而近呼啸而过,寒英来不及看是朝他冲击而来的是什么物体,只感到周遭的空气霎时变得滚烫无比,耳畔的巨响让他有刹那眩晕。 一瞬之间,惊心动魄!寒英心底暗自庆幸提早勒马,才闪避开子弹。子弹呼啸而过,仅擦过铠甲边缘,溅起一串串火花。 那子弹掠过寒英,却仍速度不减,只偏了些许方向射去。 “小心!”寒英高声道。 可身后的将士没料到那子弹擦过铁甲后竟会骤然改变方向,尚来不及举起盾牌,便被击中了额头。他目光瞬间变得涣散无神,身体软趴趴地摔下马去。 寒英一阵痛心。那是跟了他十几年的老将,他是替自己挡了子弹! 寒英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些许恐惧之感。 他从未见过速度如此之快的武器,那子弹飞至面前的时间不过刹那之间!先前他只在城楼上望着欧罗军以火铳强攻,却不知亲自面对枪口时竟这般慑人! 更何况,若被火铳击中,竟然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连一点施救的机会都不给!
第96章 逆贼 寒英倏地回头,目光中闪过狠绝之意。他见欧罗军那方阵微动,方才在队首开火的小兵端着沉重的火铳,直直地向队尾奔去,旋即排在队列第二的小兵往前挪一步,将火铳在地上架好,正准备开炮。 就是此刻! 寒英瞅准时机声嘶力竭道:“杀——” 手中的银枪在月光下泛着凛冽的寒光,他利用战马急停急转的间隙,银枪如同游龙出海,瞬间刺穿了挡路的欧罗兵的胸膛。鲜血喷涌,敌人应声倒下。 寒英借着这股冲势冲进列阵,银枪一扫,欧罗的阵型逐渐被撕开一个口子。众将士须臾间也全部杀入阵中。 下一瞬,寒英身形一转,银枪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干净利落地贯穿了那正欲装填火铳的小兵喉咙! 接着他银枪一挑,将那小兵手中的火铳勾了起来,夺入怀中。 身后众将士眼中皆一亮:他们终于抢到第一支火铳了! 后面的小兵们见状,即使火铳还未冷却射不出子弹,皆手忙脚乱地要架好火铳。寒英没给他们求生的机会,银枪一扫,直接贯穿了半条列队,再一挑,几人的尸体被捅飞了出去。寒英顺势将散落一地的火铳捞进金怀中。 大梁军见状大喜,士气陡然高涨。 然而,欧罗军见状,亦迅疾反应过来,周边的方针立刻扭转方向,朝寒英处围剿过来。 一时间,火铳轰鸣,弹片如急雨般飞舞,向寒英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的战马中了弹倒了下去。寒英来不及心疼,便弃马而下,左臂夹着四支火铳,右臂枪出如龙,借欧罗军尸首躲避流弹。 流弹如雨,非刀枪能避,寒英一时间无法进攻,回头扫了一圈,意识到欧罗火铳进攻的最远射程不过到自己这儿,遂高声喊道:“郁姐!” “来了!”此刻正策马冲杀的郁明卓猛地一夹马腹,冲向寒英这片最为密集的火力网。战场之上,她和寒英只是最契合的搭档,仅此而已。 欧罗军围拢的速度愈发快,如乌云一般直压过来,遮天蔽日,叫人喘不上气。寒英旋即将手中一支火铳奋力一抛,扔向郁明卓:“接着————” 郁明卓从马上一跃而起,却距离太远没接到,她旋即要只身向前跑到捡那把火铳。 “别往前!他们的火铳能打到那里!”寒英疾呼。 欧罗军不断逼近,马上就要逼至眼前,寒英旋即倾尽全力,将两支火铳先后抛了出去。 郁明卓即刻一跃而起,稳稳当当接住了两支火铳。 寒英眼中闪过欣慰之色: 此役,他的任务要完成了。 寒英感觉自己的右臂像是因方才用力过度,脱臼了,无力再扔出第四支火铳。眼看着欧罗炮火将至,他旋即高声喝道:“南突!” 一声短促的号令,众将士立刻向南突围。 欧罗左侧的列阵旋即扭转方向,将枪口对向南突的将士。须臾之间,疲于迎战的梁军如坍塌的墙体一般,成片成片地倒下去,毫无招架之力。 寒英来不及思索,他挥不动枪,便强忍着双臂的疼痛,怀里抱着最后一支火铳,不顾一切地向左侧扑过去。 “轰轰轰——” 一瞬之间,簌簌之声不绝于耳,子弹呼啸而来,连着铠甲的铁片深深嵌入了他的身体!寒英的披风被喷出的火风扬起,上衣瞬间被殷红浸透。 四面八方的列阵仍在不断爆发出阵阵巨响,方才扭转向南面的列阵立刻放弃攻打南突之军。擒贼先擒王,欧罗军见机迅疾调转枪口,对准梁军的主帅寒英。 寒英捂着胸前的血洞颓然跪下,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从战袍上倾泻而下,一直坠到脚踝处殷红的石榴石上。 远处的郁明卓僵在原地,她从未在战场上见过这般姿态的寒英。 怎么可能...... 她一直以为先倒下的会是自己,怎么会是阿英....... 她旋即肝肠寸断:“阿英——”她向寒英奔来,却被不知从何处涌上来的欧罗兵团团围住。 “寒将军——”身侧的众将士大放悲声,盛怒之下,三下五除二将眼前分神的火铳兵剁碎。 此刻的寒英已是动弹不得,他艰难地呼吸着,空气变成了腥甜的液体。 一部分将士围过来,想要将寒英簇拥,替他抵挡着周围的兵戈。 “别过来.......接着南突!”寒英一手捂着近乎空洞的胸口,一手拄地,似有微风穿膛而过,并不疼。 他颤抖着手,将最后一支火铳勉强塞到扑倒在他身边的梁军手中:“给郁将军......!” 那将士伸手去接,下一瞬却被子弹穿膛而过,倒了下去。后面的将士彼此掩护着来捡,一路浴血,方才成功取得。 最后的将士抱着火铳,交给郁明卓后便跌倒尘埃,再也不动,细看身子已是支离破碎。 几近疯狂的郁明卓将周遭的欧罗军悉数斩尽,却不想再管她怀里奋力保护的火铳分毫。她只想奔向前去,奔到寒英的身边,将他身上的血窟窿全部堵住。 这些破铜烂铁哪比得上寒弟的性命! 梁帝的性命哪里比得上寒弟的性命! 然而,郁明卓正欲丢下火铳,却看见寒英抬眸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唇齿微动,鲜血从鼻腔、嘴里不断上涌,声音却刚出口便破碎在风中。 寒英觉得胸部以下一片麻木,有些冷。 于是寒英便扯着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痴痴地望着—— 他的郁姐,即便是血染满身,还是那么的好看。 恍惚之间,寒英眼前出现了十八年前抱着书卷在演武场看着兄姊比试的自己,他看到了来串门的郁夫人,郁夫人笑着对他说把明卓许配给你好不好,旁边年幼的郁明卓好奇地看着他。 他看到了烽火连天的边城,看到了驻守数年的西疆。 爹,娘,兄长,姐姐,小七幸不辱命,这便来寻你们了。 他又看到了昨日偷亲他后逃跑的郁明卓,还好今天还给她了。 明明是看似毫无转圜余地的战局,但寒英不知怎的,偏偏觉得有郁明卓、严翊川、谢凌安在,收复山河、日月换新的那一天并不会太远。 我的心上人,有安邦定国之才。 下一瞬,寒英一阵抽搐,头便垂了下去,再也不动。 “不要——”郁明卓爆发出一声嘶吼,却见一支飞矢骤来,她下意识地挥剑挡掉。 郁明卓顷刻之间心如刀绞,全身上下似在一瞬间脱力。她腿下一软,眼前却闪过寒英最后的眼神。 那眼神里,满是托付与歉意。 郁明卓软下的腿骤然顿住,她阖眸深吸一口气,睫毛微微颤抖,再睁眼时眼底已是一片决绝。 她抬手将披风一把扯下,把火铳绑在胸前,她深深地望了一眼远处寒英的尸身,旋即转身,往回路杀过去。 郁明卓面无表情,却控制不住泪如雨下。她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刀剑狠绝似走火入魔,直叫人发憷。 从今往后,天地之间,她就是孤身一人了。 此时,梁帝谢央正在为北境传来关于严翊川的消息大发雷霆。 “逆贼!逆贼!他想干什么!”谢央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他猛地一拍桌案,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墨汁四溅,竹笔散落一地,殿内满是碎片。 朝堂之下,群臣跪得笔直,即便周遭布满锋利的碎片,也无人敢有丝毫动弹,更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唯余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陛下息怒!严岭收服北境军,抗击五狄,或许......或许他心中尚留有一分忠君之心......”右相张呈林言辞恳切。 “忠君?忠谁的君?”谢央怒极反笑,声音中满是嘲讽,“他都领兵往旸谷城来了,朕还能作何他想!!!” 言罢,他猛地转身,背对群臣,双手紧握成拳。朝堂之上,一片死寂,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似乎在诉说着这场风暴难以逆转。 而远在北境的严翊川,却是在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中。 严翊川逃亡至北境,本欲寻一处落脚之处求庇护,未曾想,迎接他的竟是截然相反的景象。 赫冉,那曾经在北境呼风唤雨、对他不屑一顾的将领,此刻却如变脸般,笑脸相迎,将他奉为座上之宾,举止间满是谄媚与逢迎。其余北境军亦不再是往日的嚣张欺蔑态度。 严翊川意识到,谢央因忙于处理战事,还没顾上将他叛逃的消息昭告天下。他如今在北境人眼里,乃是西疆功臣、天子眼前红人,令人欣羡至极。 北境的军营内,气氛凝重而混乱,叶铮将军陨落的消息如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年轻的将领们虽已接过帅印,但面对五狄的步步紧逼,依旧显得力不从心,士气低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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