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豁天弓?”严翊川问道。 谢凌安握住弓身,沉甸甸之感登时从腕处传来:“是,此弓以虎骨为弓身,紫檀为弰,不惧水雨,是把好弓。你拿去,往后用得上。” 严翊川摁住他的胳膊:“不行,此弓是你封亲王时御赐,我如何能拿得?” “御赐又如何?我不精剑术,此生注定做不了它的主人,”谢凌安将弓扣在严翊川手中,“但你不同。此弓首次开弦,便是你于西疆匪窝三箭定乾坤。它合该是你的。” 严翊川仍欲推辞:“若被陛下知晓,只怕会让你惹祸上身......” “我最大的祸难道不是你么?翊川,我从未掩饰过你我二人的关系,你若出事,我焉能独善其身?”谢凌安打断他,急切道。 严翊川定定地望着他。 谢凌安目光落寞:“可我甘之如饴......”他的语气转为歉疚,心中万般不忍:“因而我也忍不住去想,今夜你横遭此难,是不是也是我此番回宫惹眼的缘故,让他们动了先对身边人下手的心思......” “别说了......他们对我发难的缘由,不需要与你我有关。”严翊川一把拉过谢凌安,搂入怀中。 两人不再言语。 当夜,谢凌安便悄然将严玉桢安置于隐秘之所,对她隐瞒了严翊川所陷的艰难境地,仅以避风为由,轻描淡写地叮嘱她静待时局转圜,重返安宁之日。严玉桢泪眼婆娑,哭哭啼啼,谢凌安见状,谢凌安便以招待贵客的名义特许钱昭两天假,令其悉心照料。钱昭大喜,忙细心宽慰献殷勤,百般温顺,渐渐地,玉桢的心绪也平复下来。 此后几日,除了在宫中偶然遇见正在巡察的羽林军大将军,谢凌安便再也没有见过严翊川。 直到一日深夜,宫中骤然传来消息——严翊川出事了。 是夜,皇宫之内,月华隐匿,星辰稀疏。 严翊川今日值夜班,正率一众羽林军精卫于宫墙之中巡视,步伐稳健。三两只寒鸦自头顶簌簌而过,凄厉啼鸣着,混着瑟瑟秋风扫落叶,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一股不祥的气息悄然弥漫。 羽林军整齐有致地向前行进着,脚步掷地有声。突然间,一抹幽影自高墙顶端一闪而逝,那身影动作极快,宛如鬼魅,迅速遁入无边的夜色,只留下几抹残影。 有刺客! 严翊川心中一凛,心中警兆顿生,旋即提气加速,追了上去。身后的羽林军亦拔剑出鞘,紧随其后。 那刺客身法诡谲,时而跃上屋檐,时而遁入阴影,企图利用皇宫的复杂地形摆脱追踪,他与羽林军的追逐在寂静的夜空中划出一道道急促而危险的弧线,却并未缩短距离。 严翊川逐渐感到不对劲。 那刺客其行径之诡谲,令人心生寒意。他似乎对皇宫地形了如指掌,灵活穿梭,所选之路皆是流畅而顺利,在岔口处一秒也未犹疑。似乎他是早已规划好了路线,只堪堪来跑动一遭,将羽林军遛一遛。 更为不妙的是,那刺客正在往内宫奔去! 然而,就在这一刻,皇宫四下竟凭空涌现出数道黑影,各自向不同方向四散而去。 皇宫中竟有这么多刺客! 皇宫中怎么会有这么多刺客? 严翊川来不及细想,只向身后一挥手。羽林军见状,彼此相望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分散开,紧盯各自的目标紧追而去。 一时之间,宫墙内外,房梁上下,数道身影或隐或现。黑白两道的身影在空中交织缠斗,他们的身影在月光下拉长,整个皇宫瞬间被一片混乱与喧嚣所笼罩。他们巧妙地利用宫殿的复杂结构躲避追捕,使得羽林军虽人数众多,却难以形成有效合围。 严翊川的心沉了沉,警铃大作。 这绝非一场简单的追逐,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每一个刺客都可能是引导他步入陷阱的棋子! 可他身为羽林军大将军,却不得不追! 严翊川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目光紧紧锁定在他所追击的那名刺客身上,加快脚步,眼看着与他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几乎已触手可及。 可下一瞬,那刺客却身形一顿,悄然拐了个弯,猛地跃上了一座巍峨的宫殿的屋顶—— 那是坤宁宫!皇后的寝殿。 更要命的是,梁帝今夜也宿在此处! 严翊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一旦刺客进入皇后寝宫,后果将不堪设想——羽林军无召半夜私闯皇后寝宫,带兵直指皇帝住所,这是弑君谋逆大罪! 可他既已追至皇宫腹地,若任刺客威胁帝后性命,他的脑袋照样不保,别无二致! 这是死局! 可还没容得他抉择,那刺客已然纵身一跃,跳入了坤宁宫中。 “!” 严翊川猛地一提气,身形如箭,亦追随着跳了进去。他身后的三两个羽林军相互对视一眼,也随他跳了进去。在跨过屋顶的那一刻,他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外面混乱的喧嚣似乎在一瞬间被荡然无存。 然而,就在他落地的那一瞬,周遭骤然又喧闹了起来,兵戈之声从四面八方围涌而来! 严翊川几人方才站定,便见四周已皆是坤宁宫内的羽林军,将他们死死围在中间,铁矛寒光四溢,直指向他们。 “保护圣驾——” “有刺客——” “护驾——” 一时间,尖锐的声音霎时响起,惊呼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刺耳而恐怖。霎时角落里的寒鸦腾空而起,四下扑腾,将发出最后微弱星光的夜幕也撕得支离破碎。 严翊川环顾四周,心中已是一片冰寒。他深知自己已陷入绝境,呼吸沉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迅速在四周搜寻着刺客的身影。 可哪里还有什么刺客的身影! 周遭,重重包围的,无一不是身着铠甲的羽林军! 倏地,宫殿大门洞开,梁帝与皇后在羽林军的簇拥下缓缓走出宫殿,目光冷峻、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院落中兵戈相向的众人。 如今这场景,在帝后看来,便是严翊川带兵闯宫却不敌,被坤宁宫羽林军瓮中捉鳖。 严翊川心猛地一沉。 果然中计了! 皇上龙行虎步,拨开护驾侍卫的保护,径自自宫殿门槛跨出。他目光如炬,逼视着严翊川,语气中满是帝王之怒:“严岭,你果然心怀不轨!” “陛下,臣冤枉!臣实乃追踪刺客至此,并非......”严翊川面色苍白,躬身辩解道。 “刺客?在哪里?你倒是找出来给朕看看啊?”梁帝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怒意更盛。 “臣追至此处,还未来得及寻,便已被包围。”严翊川连忙应道。 “哦?”梁帝目光越过严翊川,扫向他身后那几位神色慌张的羽林军,问道:“你们几个闯宫,也是因为看到了刺客?” 身后几人面面相觑,扑通一声齐齐跪了下去,以头抢地,齐声道:“陛下明鉴,夜色太黑臣等并未看清,臣等只是服从严大将军的命令。” 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严翊川心道,他深吸一口气,抬眸直视梁帝,声音坚定:“陛下,今夜之事疑点重重,刺客非止一人,更有数名刺客分散在四处,与臣同巡的羽林军已分头追捕,相信不久便会有结果,届时自可证明臣之清白。” “好,好,”梁帝冷笑连连,双手负于背后,眼神中满是讽刺,“那朕就在这儿等着,看你那些手下有没有顺你的话,抓来刺客,自圆其说!既然你说刺客在皇后宫中消失了,那么好,皇后——” 皇后夏黎:“臣妾在。” “即刻封锁坤宁宫,彻查每一个角落,朕要知道,是否真有那胆大包天之徒,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藏匿!”梁帝的命令掷地有声。 “臣妾遵旨。”皇后欠身行礼,目光复杂地掠过严翊川,神色复杂。 太监搬来了椅子,让梁帝高坐于上。严翊川没有跪下,只恭敬地将拭骨刃置于一旁,立在院落之中,身姿挺拔,岿然不动。 局面便这样僵持着,时间仿佛凝固,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压抑。直至一刻钟后,羽林卫与坤宁宫的太监们相继归来,打破了这死寂般的氛围。 “回禀陛下,皇后娘娘—— “羽林军遍寻无果,今夜宫内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梁帝抬眸,望向皇后。 皇后微微欠身,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陛下,坤宁宫已仔细搜查,亦未发现刺客踪迹。” 言毕,连四周的空气都一滞。 梁帝坐在门廊之下,烛火的光亮从身后屋内映出来,更衬得梁帝的脸愈发阴沉可怖,宛如一尊即将爆发的怒神。 梁帝声音厚重而低沉:“严岭,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严翊川缓缓闭上了眼。 “陛下,臣,冤枉。” 多么苍白而无力。 “父子,不愧是父子啊!”梁帝骤然笑出了声,满是讽刺与自嘲:“子承父业,你也算是继承你父亲衣钵了,是不是?一样的狼子野心,一样的乱臣贼子!当真是宋珏的大孝子啊!朕真是瞎了眼,竟会如此信任你,将皇都的安危托付于你!”
第91章 不轨 严翊川稳住心神,抬头直视梁帝的双眼,声音坚定而清晰:“陛下,请容臣细说。自庆功宴遭人构陷,至今夜宫中莫名出现一帮刺客引臣入此地,桩桩件件皆冲着臣而来,难道陛下未曾感到一丝蹊跷?臣乃遭人陷害,望陛下彻查真......” “够了!桩桩件件,为何皆直指你严岭的罪过,难道不是因为那就是真相么!”梁帝怒喝一声,打断了严翊川的辩解:“是上天在提醒朕,提醒朕仁善过了度、信错了人!朕看你是被人揭穿了身世,干脆快刀斩乱麻,举兵逼宫!你心里念着宋家的旧怨,步步为营,就是妄想有朝一日为你父母复仇!” 整个庭院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众人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梁帝与严翊川身上,没人注意到皇后身旁的小宫女悄然靠近,低声在皇后耳边细语了几句,皇后凤目微眯,目光在严翊川与梁帝之间来回扫视,却未发一言。 “陛下!臣乃北境严承之子,蒙陛下不杀之恩,方能苟活至今。臣之性命,早已献给大梁,只求为陛下肝脑涂地,以报圣恩!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从北境,到西疆,再到旸谷城,臣皆是为大梁盛世以性命相拼,从未有过半分异心,陛下您是看在眼里的!臣又怎么会为几十年前一界毫不相干的罪臣,要行悖逆陛下之事!” 然而,梁帝已然听不进去了,或者说,梁帝听不听已然不重要了。一颗棋子,哪怕存在万分之一的悖逆的可能,只要梁帝信了这种可能存在,便再不会启用。 怀疑的种子自那夜宴会起便种在梁帝的心里,如今既得验证,便不必再给他讨饶求生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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